第35章 五色槿
客廳的裝修的時候選了個可以切換燈光的吸頂燈,每次按開關燈光暖度和亮度都不一樣,今天偏巧是個冷白色的光。
姜恬的膚色本來就比一般姑娘白一些,在這樣的燈光下整個人明晃晃,像是白瓷做的,再加上那張過分美的臉。
讓魏醇有那麽一點錯覺,自己這房子租的,像在金屋藏嬌。
一樓的沙發原本是奶白色的,姜恬搬過來後給換成上了墨綠色的沙發罩,連靠枕都是裹着金邊的綠色抱枕,現在她明媚地坐在沙發裏,腿上抱着lune,宛如一幅油畫。
油畫裏令人心動的少女緩緩開口,她說:“我喜歡的人是魏醇,我瘋狂愛慕他,做夢都想嫁給他。”
明知道追星的姑娘們都是這個語調,跟他本人沒什麽關系,魏醇還是用舌尖頂了下腮,心裏溢出一絲愉悅。
但姜恬後面的話是什麽意思?
她見過魏醇?
她說魏醇是她的救命恩人?
魏醇猛地擡起頭。
姜恬淺琥珀色的虹膜滑向左下方,臉上帶上些類似回憶的表情,又像是有點懷念,帶着淡淡的笑意:“我遇見魏醇的時候他還沒成為歌手,完全就是個滿嘴謊話的痞子,但如果沒有他,我可能早就跟這個世界告別了。“
魏醇瞳孔微縮,震驚得甚至開始屏住呼吸。
一個有點不可思議的念頭冒出來。
是她?
“就是路口那棟商務大廈,那時候我18歲,那棟大廈還沒竣工,工地裏到處堆着水泥和木材還有很多裝在蛇皮袋裏的沙子什麽的,挺荒的,也挺亂的,不過有一點好處,就是頂樓夠高,摔下來必死無疑。”姜恬淡淡地笑了一下,“我本來想從那裏跳下去,沒想到在那兒遇見了魏醇。”
真的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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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恬的話撬開了他塵封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很多魏醇不願想起不願提及的往事迎面而來,那段時間是他最為難熬的日子。
江樾去世後的不知道第幾天,魏醇獨自熬過了高燒,穿着多天前皺巴巴的牛仔褲和上衣從床上醒來,還以為江樾的死只是他做的一個恐怖又荒謬的噩夢。
“江樾!哥!”魏醇啞着嗓子,對丢在一旁沾血的外套視而不見,固執地走到樓下,“好餓,想吃你的西紅柿面。”
一樓的家具上積滿灰塵,江樾不在。
魏醇的腳步驚醒了沉睡的塵埃,他愣愣地看着滿室在陽光下亂舞的細小微塵,突然蹲下抱住頭,無力地扯住自己的頭發。
不是噩夢,江樾真的不在了。
那個倒在血泊裏的人,那個臉色蒼白的人,那個被醫生宣告搶救無效的人,真的是他溫潤的哥哥。
魏醇不知道在地上蹲了多久,起來時頭重腳輕,卻剛好看見自己的母親領着兩個穿着警服的人穿過花園。
她懷疑江樾的死是謀殺,而殺人兇手是她親生的小兒子魏醇。
魏醇木然地坐在警局,依然穿着那身皺巴巴的衣服,聽見坐在他對面的警察不帶任何感情地問:“你跟你哥哥成年後一直單獨生活在一起,你們感情好嗎?”
“很好。”魏醇說。
“你們一起開了家夜店,以及合作音樂?”
“對。”
“這之間你們有過矛盾嗎?”
“沒有。”
“聽你母親說,你不喜歡叫死者哥哥,經常直呼大名。”
“是。”
“他自殺時用的刀子是你送的?”
“對。”
“死者自殺前曾經跟你打過一通電話,你們說了什麽?”警察問。
魏醇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垂着眸子,像是要把桌子盯出洞,他緩緩地啞聲開口:“我說,寫不出來歌,要你何用。”
這句話是個玩笑。
江樾自殺的那天他們的歌剛拿過獎,魏醇開着車子往工作室走,江樾那陣子經常去工作室住,說是為了寫歌找靈感。
江樾打電話來的時候魏醇正在堵車,随口抱怨道:“帝都哪都好,就是太堵了,以後咱們找個臨海的小城市住得了,空氣還好,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是不是哥?”
“好啊。”江樾笑了笑,“別急,慢點開。”
魏醇死不正經:“想快開也不行啊,堵出八百裏了!媽的八百标兵奔北坡,北坡太堵上不去。”
江樾被逗笑了,在電話那邊笑了起來,随後突然問:“阿醇,要是有一天我再也寫不出歌了怎麽辦?”
“呦,我的大作曲家,還擔心這個呢?”魏醇點了一支煙,“寫不出歌要你何用,那就退出樂壇換個玩的呗。”
他按下車窗吐出一口煙:“對了江樾,別煮面啊,我買了你最愛的淮山藥龍骨湯和羊肉燒麥,期待你的親弟弟回去投喂你吧!”
江樾像是頓了頓,才說:“好。”
但他食言了,沒有如他說的那樣期待晚餐和魏醇。
對江樾自殺毫不知情的魏醇,還以為那天只是普通的一天,晚霞映得天邊紅燦燦,魏醇為了等一個步履蹒跚的大爺過馬路還錯過了一個綠燈。
那時他滿心善意,搖下車窗對大爺說:“您慢點,不急。”
但他的善意換來的是什麽呢?
是他拎着淮山藥龍骨湯到工作室時倒在血泊中的江樾,是母親和父親的懷疑,是警察局裏一遍又一遍的審問。
是痛失所有愛與暖,堕落進地獄。
哪怕警察查了多天,給出的結論是死者自殺身亡。
他還是再也進不去魏家的家門。
他還是父母心中的殺人兇手。
“你為什麽不早點回去!你早點回去他就不會死了!”
“你為什麽要送他刀子!”
“該死的人是你!你是殺人兇手!”
江樾的葬禮那天天色陰沉,悶得人胸口發疼,魏醇沒哭,默默地注視着黑白照片上笑得溫潤的人。
一切塵埃落定,從此世間沒有江樾。
魏醇跪在工作室的地上,用力洗刷地板縫隙裏烏紅色的血污,終于失聲痛哭。
更令人絕望的是,在他那些艱難的日子裏,路口那棟剛竣工的辦公大廈出事了,當天路口封路,新聞報道說,一個女孩從頂樓跳了下去。
魏醇頹唐地捏着一罐啤酒,胡子拉碴,看見新聞時他愣住了,突然想到了大半年前頂樓遇見的那個迎着夜風展開雙臂的女孩。
是她嗎?
她還是沒能活下去嗎?
“你是災星!因為你你哥才會死!你是兇手!”
他真的,是災星嗎?
自以為救了人,其實并沒有。
自以為給江樾帶來快樂,其實也沒有。
這件事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兩件事混合在一起,兩條人命混合在一起,像是沉重的悶棍砸斷了魏醇20多年的嚣張和輕狂,砸斷了他的肆意和歡樂。
魏醇終于崩潰了,他開始自我封閉,開始酗酒抽煙,也開始自暴自棄不修邊幅。
他對這個世界不是沒有怨言。
他們做了那麽多好事,對這個世界發出那麽多善意,甚至OB的第一筆收益、寫歌的第一筆收益都捐了出去。
為什麽這個世界沒有回報給他哪怕一絲一毫的溫暖?
反而冷得像是冰窖。
又冷又黑暗,永遠都噩夢連連,魏醇這樣渾渾噩噩了兩年,終于在姜恬拎着包包走上二樓那一刻看見了一點點光。
-小可愛,跟姐姐喝一杯嗎?
姜恬是一束明亮的陽光。
讓他想要走出來。
坐在沙發上的姜恬渾然不覺,還在慢慢講述:“現在想想,18歲就結束生命真的太可惜了,沒有魏醇就沒有今天的我,那天他說‘哎妹妹,你有火嗎’,我把打火機遞過去,其實不是他需要火,而是我,需要一把照亮我的光源,是我借了他做我的明燈。”
姜恬,是你做了我的明燈。
魏醇看向她,目光炙熱。
她不只是陽光,而是一段溫暖的繩索,正拉着他從黑暗裏走出來。
“我的第一支成名香水,就是按照遇見魏醇那天的心情調出來的,”姜恬笑得很溫柔,“我一直覺得那天晚上遇見的是天使。”
你才是天使,魏醇想。
故事講完了,小姑娘拍了拍手,目光從真摯的回憶變得又開始飄忽不定,像是在醞釀着什麽謊話:“我是因為魏醇才搬來蔔蔭別墅,想要遇見魏醇,等遇見了我就嫁給他!”
“所以你知道了吧?我喜歡的人是魏醇。”姜恬做了個結束語。
說完她像是舒了一口氣,沒再看向他,眼睛骨碌碌地轉着,掩飾似的擡起手撩了一下蓬松的卷發。
魏醇就是在這個時候俯身過去的,他像是一陣溫柔的風,帶着幹淨的洗衣液味道,緊緊抱住了姜恬。
姜恬正覺得自己這個半真半假的謊話說得不錯,自信房東絕對不會意識到自己看上他了,還沒得意兩秒,就被人抱住了。
她撩完頭發的手頓在半空,整個人僵住。
姜恬被這個溫暖的懷抱蠱惑得有點動搖,咬了咬舌尖,像是強調,也像是給自己洗腦,讷讷嘀咕:“我喜歡的人是魏醇啊。”
“嗯,知道,喜歡着吧,挺好的。”房東把頭埋在她鎖骨上,悶聲說。
“我要嫁給魏醇的。”姜恬繼續讷讷。
“嗯,嫁吧,一定要嫁啊。”房東說。
那、那你抱我幹什麽?
慶祝我找到喜歡的人了嗎?
你們基佬都這麽容易激動嗎?
Lune被兩人這個突如其來的、緊緊的擁抱擠得柿餅臉都變成三角形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從這兩個奇怪的人類中間拔了出去,甩着尾巴控訴:“喵!”
姜恬的手還舉在半空,她不知道房東此時眼角微紅,只覺得再不說點什麽她就要瘋了。
心跳瘋狂加速。
謊話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
“上次,上次借給你擁抱的時候不是說好了,再、再抱得是我需要麽?”姜恬腦子混亂,掙紮了一下小,“我現在還不需要呢,你你你松開!”
“是麽?”房東沒松手,不緊不慢地說,“那我記錯了,還以為是你欠我呢,抱都抱了,要不多抱一會兒吧。”
這人每說一句話鼻腔裏的溫熱的氣息都會打在她的鎖骨上,姜恬感覺自己的鎖骨像是被電擊了一下,麻酥酥的感覺上至耳根,下至指尖,整個人都跟偏癱了似的,半個身子都沒了力氣。
你是饞鴨鎖骨了嗎!這位基佬先生!
“抱就抱你能不能別對着我的鎖骨說話,”姜恬縮了下脖子。
“姜恬。”房□□然擡起頭,直視她。
他眼角線條佷鋒利,但眼尾有一點點紅,神情溫柔又認真。
一個同性戀,還是有白月光的同性戀……
能不能別這麽含情脈脈地看着我?又不會看上我。
姜恬又被蠱惑了一下,偏開頭想要躲閃開他這種熾熱的目光:“嗯?”
“別動。”
房東說完,輕輕地,吻了吻她的鼻尖。
作者有話要說: -
叮,你的殊娓已上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