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2)

了這事一般,手再沒放開過。而那個被秦荒牽在手中的女子臉上仍殘留着一絲暈紅,一雙黑亮的眼睛四處亂瞧,就是不看向身邊這風神玉骨的男子。

“現在行人太多,當心走散了。”秦荒說着,将女子牽得更緊。白悅容的指尖在他寬厚的手掌中不安地動了動,最終還是柔順地任他牽着。

“我知道了……”白悅容吶吶應着,扭頭瞅着路邊的小攤。攤主是個面相精明的婦人,見此趕忙招呼着:“這位姑娘可是看上什麽了?你生的這麽美,試試看這只金釵如何?這可是今年流行的新款式呢。”說罷小心拿起一只金鳳簪,遞到白悅容手中。

可是這尋常攤子上的東西哪裏入得了白大小姐的眼,白悅容看了幾眼,嘟着嘴道:“成色不好……嗯,做工也比較粗糙,這只鳳凰的左翼比右翼略高,眼睛也不一般大……”

婦人的臉瞬間拉長了,搶過白悅容手中的金簪,氣到:“你這丫頭,我好心給你介紹,你倒好,說了這麽多不入耳的話,走走走,我的東西不賣你。”

秦荒見白悅容臉色一黑,心知兩個女人吵起來恐怕沒完沒了,趕忙在她開口前将她拉到一邊,說:“路邊的東西當然入不了白大小姐的眼,但她賣東西為生也不易,就不要和她一般見識了。何況天這麽晚,再不回去的話,世叔又要擔心了。”

“有你在,爹才不會擔心呢!”白悅容看到兩人相連的手又是一陣面紅,小聲道,“那就走吧,反正那種東西我也不稀罕。”

說罷便急吼吼地邁開步子,悶頭向前走。秦荒知她這是女兒家的矜持,被她拽着走了幾步方才笑道:“悅容。”

“嗯?”仍是不回頭。

“走錯方向了,雲霄山莊在另一邊。”

白悅容停下腳步,本想回頭說些什麽,但目光驟一接觸到秦荒臉上的笑意,就好像把話生生咽下去一樣,轉身向反方向走去。只是那只手仍是扣在秦荒手中,不曾掙開。

“哎,你這丫頭怎麽走路的,長眼睛了沒有?”白悅容轉身轉得急,不小心撞上了一個十三四歲少年的肩膀。那少年也實在不客氣,絲毫不顧念對方是個美貌女子,張口就是質問。

秦荒将白悅容拉到身後,溫和笑道:“真是對不住這位小兄弟,我們急着回家,這才不小心撞到了你,悅容确非故意,我代她向你賠禮。”

少年睜大眼睛,視線在秦荒與白悅容身上滾了幾圈後才應道:“這次我就不計較了。不過,你可要看好自己的女人,總這麽冒失,當心以後闖禍。”

被秦荒護在身後的白悅容本就氣悶,聽了這話更覺得頭頂要冒出煙來,平白無故覺得有幾分委屈,當下就甩開了秦荒的手,一個人沿着街道跑遠了。

少年瞧着好笑,指着白悅容漸行漸遠的身影對秦荒說道:“怎麽看上了這麽一個刁蠻任性的大小姐?你以後可是有苦頭吃了。”

Advertisement

秦荒皺眉瞥了少年一眼,匆匆去追白悅容,留下少年一個人在街角。少年這次沒有棄嫌他無理的态度,反而像是想起了什麽,露出了開心的笑容。

以秦荒的武功,追一個少女自然不在話下。還未走出這十裏燈帷,白悅容就被他截住了。少女的眼角染了緋色,濕漉漉地向他望過來,十分委屈的模樣。

秦荒嘆了口氣,輕輕将她擁進懷裏,緩緩說道:“別在意那個人說的話,胡言亂語而已。”

白悅容将頭埋在他的懷裏不做聲,過了許久才悶聲道:“爹和淺川哥哥也曾說我任性莽撞了些。”

“怎麽會呢?”秦荒撫着她的背,像是照顧嬰兒一般小心,“你這麽可愛,我就喜歡你這樣子。”

白悅容沒有擡頭,雙手卻慢慢環住了秦荒,小聲說:“淺川哥哥還說過,不要輕信甜言蜜語的男人,這種男人最不可信,信了便要吃虧的。”

秦荒哭笑不得,将人從自己懷中拉開,直視着她的眼睛,故作嚴肅道:“悅容,你不信我?”

“我當然、當然……”

“嗯?”

“信你。”

十裏燈帷,将少女的臉映得通紅。世間萬種風情,仿佛頃刻間都堆在了她猶帶着淚痕的眼角。

在漆黑夜幕中,雲霄山莊門口較平時多了一點柔和燈光。有一人手執燈籠,靜靜站在高聳的大門前,遠遠看來只有一抹蕭瑟的影子,說不出的蕭索孤寂。

“那是……淺川哥哥?”白悅容放開與秦荒相握的手,歡快地跑到白淺川面前,驚訝道:“淺川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你們這麽晚還未回來,我不太放心,出來看看。”說着,他取出一方絲帕,輕輕擦拭白悅容的眼角,皺眉問道:“你哭過?他欺負你?”銳利的目光徑直射向了立于一邊的秦荒。

秦荒心中默念:你就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啊……這些日子他在雲霄山莊也看得清楚,白淺川這個人雖然冷漠一點,卻也并非不近人情,只不過一旦涉及到白淩霄與白悅容,那種由內自外散發出的保護氣息還真是……嗯……令人無話可說。

白悅容急忙拉下白淺川的手,笑着說:“有淺川哥哥呢,誰敢欺負我?這只是剛才風把沙子刮到眼睛裏,已經不礙事了。”

默默地又看了秦荒一眼,白淺川嘆口氣道:“以後別這麽晚才回來,會讓人擔心。”說罷,頭也不回,自顧自地走進了山莊。

白悅容笑着跟上,還不忘拉住秦荒,趁白淺川沒有注意,湊在他耳邊小聲說道:“淺川哥哥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肯定是哪裏得罪了他,他才會用你來試藥,不要記恨他。”

親荒也壓低了聲音回道:“原來你知道他是在用我試藥麽?”

一點小小得意劃過白悅容眼底:“你和淺川哥哥見面時氣氛總是很古怪,傻瓜才猜不到。”

“其實最初我并不喜歡淺川哥哥。”

用過晚飯後,秦荒與白悅容坐在庭院石凳上,一起曬着月亮,而白淺川因為有賬務方面的事情要忙,已經先一步回到了房中。

“在爹帶他回來的兩天前,娘因為肺痨去世了。重要的人離開了,然後一個陌生的人闖了進來。那時候我還小,總覺得娘的離開和他的到來有什麽聯系。而且淺川哥哥剛到雲霄山莊的時候瘦瘦小小的,衣服也很破爛,身體也不好,見到誰都不說話,我都不願意碰他一下。”

白悅容搖搖頭,仿佛也覺得自己兒時過分了些。

“那幾日爹忙着山莊的事情,忙着找人給淺川哥哥看病,都沒怎麽和我說過話。在娘下葬的那一天,我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想着再也不要回來了。可是當天黑下來,又害怕得要命。”

忽覺手上多了陣暖意,白悅容轉過頭,對秦荒微笑,因為多了層淚光,她的雙眸在月光中熠熠生輝。

“是淺川哥哥找到了我,我哭得累了走不動路,他就将我背了回來。那時,他也才五歲而已。”

“我想這大概就是命吧,雲霄山莊出動了上百人尋我回去,偏偏是來了不到十日、對周圍環境一點都不熟悉的他找到了我。”

“回去之後他因為染了風寒病得更厲害了,調養了很久才能下地走路。”

“別人總說這是因為爹救了他的命,他只是在回報。可即便是救命之恩,我也從沒見過一個人可以為別人付出這麽多。不管別人怎麽說,他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哥哥。”

她眼角的淚被秦荒溫柔拭去,随後又覆上一個吻。那是個輕得不能再輕的吻,男子溫熱的唇如蝶翼無意間在眼睫掃過,卻似乎伴着“轟”的一聲,再次炸的白悅容滿面通紅。

“秦秦秦大哥?”除卻父親和哥哥,白悅容有生以來第一次同一名男子這般親近,頓時手足無措。

“乖,別動。”

有什麽東西被小心插在她的發間,似乎是簪子一類的物事。秦荒後撤一步,眯眼打量了一下,唇角一揚,道:“我就知道這簪子最适合你。”

白悅容下意識地将手伸向頭頂,試圖把簪子拔下來,卻被秦荒攔住。将不知從哪裏找來的筆墨紙硯在桌上安放好之後,他觀望了一下今晚的月亮。月華如練,一傾而下,也稱得上是難得的景致。

“今晚月色很美。你可願意伴着這皎皎月色,一同到我的畫中來麽?”

秦荒伸出食指抵在她的唇間,柔聲說道:“別急着回答。若是應了,說不定就要和我共度一生了。”

當晚白悅容拿着畫回到自己房間時,一顆心簡直躁動得要從嗓子裏跳出來。她匆匆而回,甚至沒有仔細看一下秦荒為她作的那幅畫。只是在男子将畫卷好遞與她時,含糊地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逃也似的回來了。她拍了拍自己紅透的雙頰,将燈芯撚亮些,展開了那幅畫——

是她自己的臉。

對于遍賞過家中無數古籍字畫的白悅容來說,這算不得極好的手筆,但勝在每一筆都畫得認真,落得多情,竟将畫中女子的風韻展現出了十二分,而女子的發間……

她這才想起頭頂那只簪子,趕忙小心取了下來。

那是一只通體透白的玉簪,簪子的頂部雕了朵栩栩如生的蓮,半開半合,風姿無限。這不就是初次相遇那天秦荒用來搭讪的那只玉簪?

白悅容握着那只玉簪,賞着桌上的畫,忽的憶起作畫前秦荒對他說的話:

“今晚月色很美。你可願意伴着這皎皎月色,一同到我的畫中來麽?”

她意識到自己不自覺地念出聲來後又羞紅了臉,心中暗暗罵道:白悅容,你今天真的是丢死人了!這樣想着,卻又管不住自己上翹的唇角。

這實在是她這一生聽過的最動情的話。

而這邊秦荒回到自己房間後并未急着如白悅容那般沉浸于今日的回憶中,而是慢絲條理地從衣襟中拈出一張小小的紙條來。

上面只寫了三個字:笑風塵。

“笑風塵?倒是十分有趣……”秦荒虛手一握,紙條瞬時化為齑粉,被風吹散了。

作者有話要說: ( ̄△ ̄;)

☆、笑風塵

笑風塵。宿陽城裏最有名的青樓。

雖然是一副風流公子的形貌,秦荒卻沒進過幾次煙花之地。當晚,他将服侍他的下人們打發之後,悄悄離開了雲霄山莊,目的便是此處。

笑語如珠,莺歌燕舞,脂粉香熏得人三魂離了七魄,直恨不得醉死在這裏。樓裏的男人當然不少,故作矜持的有,放浪形骸的有,但其中最顯眼的還是一個白衣少年,看容貌約莫只有十三四歲,相貌也是平常,卻一手樓了一個美貌姑娘,吃着姑娘喂到嘴邊的葡萄,不時在她們身上掐上一把,驚起一聲嬌嗔,倒是比尋常男子更老道。察覺到秦荒的目光,他舉杯示意,下一刻又和姑娘們鬧成一團。若是白悅容此時在這裏,她定能認出眼前這少年正是兩日前她與秦荒在街角偶遇之人。

秦荒無所事事,悠閑地在樓裏随意走着,他一派富家子弟裝扮,自是逃不了老鸨的法眼,一眼便認出這人身上穿的是近來在王公貴族中倍受歡迎的紫绫羅,不由分說拉住秦荒的衣袖,嬌笑道:“這位爺,您想要什麽樣的姑娘?咱這裏的姑娘可是十裏八方最水靈最俊的,包您滿意。”她貼的極近,臉上抹的厚厚一層脂粉差點抖在秦荒的衣襟上。

不動聲色地掙開老鸨的胳膊,秦荒笑道:“哦?那我倒要見識下了。那……就把花魁叫過來伺候吧。”

嘩啦一聲脆響,下一刻他的衣襟就被一個衣着華貴的大漢扯住,那提到了桌椅的大漢揪着他吼道:“就憑你小子也想見柳姑娘?老子來了幾十次也只見到柳姑娘一次,你小子算是什麽東西,膽敢在這裏呼來喝去!”

“我是什麽東西還用不着勞你費心。”秦荒仍是揚着嘴角,眼神卻瞬間冷了下來,如利劍般直直刺向眼前渾身酒氣的人,“放手。”

“你小子……”大漢被那眼神瞪得一顫,不由松開了秦荒的衣襟,又覺得自己這副樣子未免太窩囊,還想說什麽,一旁的老鸨見秦荒氣度不俗,更疑心他的來歷,趕忙過來打圓場,陪笑道:“哎呀蔣大爺,大家都是為了菲菲來的嘛,何必傷了和氣,菲菲也不願意這樣啊,如果知道又有人因她大打出手,怕是以後連面都不會露一下了,倒不如大家坐下好好喝一杯,和氣生財嘛。”她又去拉那大漢,暗地裏将自己衣襟拉開些,半遮半掩的酥胸蹭在大漢身上,“可巧,今天菲菲姑娘就在樓子裏,一會兒就出來,不過到時候能不能順了她的心,可就看你們自己了~”

大漢被她蹭的神魂颠倒,連自己姓什麽都快忘了,哪還管一邊站着的秦荒,伸手就去摟老鸨的腰,眼中淫光四射,嘿嘿笑道:“我知道柳姑娘心氣高,我是入不了她的眼,只怕這小子也不成,倒不如雪娘你來陪我吧。”說着就将老鸨拉走了。老鸨陪着笑,暗中指使了兩個丫鬟将秦荒領到樓上一張桌子,又奉上了陳年佳釀,其中一人脆生生道:“媽媽說了,要好好招待您。這個位置是最好的,憑公子的容貌氣度,也許柳姑娘在臺上一看到您就芳心暗許了呢。”

好個嘴甜的丫頭。

打賞了兩個丫鬟,秦荒舉杯淺酌,無端生了寥落之感。

這幾日都在陪白淺川飲茶,不,應該說成試藥,卻是都不曾碰過一滴酒。如今終于遂了喝酒的願望,怎麽反倒做起小女兒情态了?秦荒暗笑自己,又是一杯酒痛快飲下。兩個小丫頭在一旁陪侍,見酒快喝完了就再添上一壺。

已是将近三更,秦荒摸着圓滾滾的肚皮,自認再也喝不下第二杯酒了。再好的酒,失了酒的價值,也不過就是普普通通的水。

他都已經忘記自己有多久沒有醉過了。

臺下突然人聲躁動,和着絲竹之聲,一并傳到秦荒耳中。想來是佳人終于現身,這群如狼似虎的家夥們按捺不住了。他挑起珠簾,懶懶地向下望去——

一雙似曾相識的眼睛。

有些冷,又有些柔,像是堅持到春天到來那一刻最後方融化的冰雪,肅殺中帶了一絲暖意。然後,尚是冰冷的水浸入泥土,留下來的只是春暖花開。那女子的眼神就這般妖柔起來,媚态橫生。

秦荒盯着女子染了緋色的眼角,竟是愣住了。

只是那雙眼睛只在他身上轉了幾圈,便溜到了其他地方。而目光所及之處,卻是那個十三四歲的少年。

少年覺察到她的目光,看似無心地瞥了秦荒一眼,而後搖搖晃晃地站起,醉醺醺對着懷中的姑娘道:“今天實在是不行了,不過爺喜歡你,明天爺再過來陪你。”說着還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這本是尋常嫖客的模樣,但由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做來,實在是讓人無言。

少年一邊打着酒嗝一邊搖搖晃晃地向大門口走去,沿途撞上根柱子,當即發了脾氣:“什麽東西,竟敢擋我的路!看我叫人來閹了你!狗東西……”老鸨見他喝多了,竟對着柱子罵起來,趕忙命人攙扶着這渾身酒氣的少年出了門。

柳菲菲見他離開,眉尖難以察覺地微微蹙了下。她在臺上站了片刻,眼睛将滿場的人掃了一遍又一遍,在場下的人幾乎要跳到臺上毛遂自薦的時候,白瓷般的手終于擡起,指向一個衣着華貴、臉上卻總挂着一副傲慢表情的年輕男人。

那男人當即推開了懷中另一個姑娘,站起身整理了下已經被姑娘扯開大半的衣襟,環視四周,面露得色。此番□□裸的炫耀之意引得旁人低聲罵了起來,男子倒是不介意,又掏出把玉骨鎏金的扇子來搖了搖,這才走上臺去。待到柳菲菲身邊又沒了那副不緊不慢的樣子,一臉的猴急,伸手便要去摟柳菲菲的腰。柳菲菲半推半就着,引男子向樓中右側的樓梯走去。

啧,還當這柳菲菲會有什麽特殊,也不過是庸脂俗粉,附庸權貴。

到真可惜了那麽一雙眼睛。

“唉……”

秦荒這邊還沒欣賞完美人的窈窕身姿,一聲嘆息便鑽進了他的耳朵。

這是哪裏來的傻書生,來了青樓姑娘也不叫一個,一個人在角落裏借酒澆愁。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傻書生一邊吟詩一邊牛飲般給自己灌酒,看那情形,流到他衣服上的酒反而比他喝進去的還多些。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嗝,君不知……”

好好兩句詩被吟成了這樣,秦荒不由在一邊撫額。再也受不了耳邊的荼毒聲,他一屁股坐在書生旁。

“這位兄臺,”他伸手攔下書生已經送到嘴邊的酒,扯開一絲溫和有禮的笑,“在下于一旁見你感慨良久,不知兄臺是否有些心事?若是有的話不妨說出來,憋在心裏一定難受的很。”

那書生醉醺醺地看着他:“你是誰?我憑什麽要将心事說給你聽?”還未等秦荒回答,他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說給你聽倒也無妨……嗝……你說,這世間除了情之一字,還有什麽能讓人如此心痛?可是為什麽,她的眼中偏偏就是沒有我……”

“那日,我與朋友打賭輸了,只能應他們的要求,在柳姑娘登臺之際大吵大鬧,要柳姑娘選擇我共度良夜,否則便去跳城外的碧螺河。”書生苦笑了一下,“瘋言瘋語而已,任誰都不會當真。何況,我又沒有能為她一擲千金的豪情,我只是個窮書生,能給她的也只有那麽幾句酸腐的詩,險些被老鸨扔出去。”

秦荒沒說什麽,靜靜聽着這個說個不停的傻書生繼續,“可是,那夜她竟然真的選擇了我。就是那一夜……”書生搖了搖頭,“我和柳姑娘開始時相對無言,然後撫琴作詩,在天将明時,她告訴我,若是有真心相待的人,只有靠自己的能力才能得到。”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和我說那句話,更不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知怎的,那日之後,我日日夜夜想到的,都是她的臉。想着我臨走時,她就站在窗前,手裏焐着一杯暖茶,安安靜靜的,好像我對她而言不過是個過客,可是那一雙眼睛……那一雙眼睛,就那麽望着我……我就這麽莫名其妙地動了心。”

“你說,”書生怔怔地看着手中的酒杯,“我這麽喜歡她,日日來這裏只求一見,可她、可她為什麽連見我都不肯呢……明日,我就要進京趕考,我只是想、想在離開前見她、一面……”他的手一歪,杯中的酒灑出來,浸濕了他的衣袖。

若我也能有乘着駿馬、一朝看遍長安花的那一天,你就能屬于我嗎?

沒有人回答。

秦荒在他從椅子上倒落前接下了他。從懷中摸出幾張銀票結了書生的酒錢,又吩咐兩個丫鬟将他扶到房內好好照顧,而後提着書生沒有飲完的那壇酒,避過別人的注意,偷偷沿着柳菲菲和那男子的行走路線跟去。

想是那個衣着富貴卻獐頭鼠目的男人只顧得對柳菲菲動手動腳,拖慢了兩人的速度。在秦荒找到他們時,兩人竟還在樓梯口處,而柳菲菲雖仍是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樣,眼中卻分明漫了淡淡的怒意。

秦荒擋下男人伸向柳菲菲腰際的手,低聲道:“滾!”

男人被氣紅了臉,他在這宿陽城中嚣張跋扈慣了,今日竟被一個無名小卒呵斥,如何不怒?當下便道:“你算是哪棵蔥?敢擾本大爺的雅興!”

秦荒冷笑道:“不想走?不想走的話就把命留在這吧。”說罷揮手一掌,正沖着男人心髒拍去。男人駭得臉都白了,笨拙地躲閃下,一腳踏空,栽下了樓梯,狼狽姿态被衆人收在眼中,引起滿堂哄笑。

柳菲菲聽着男人殺豬般的嚎叫,搖着頭說:“公子這下可闖禍了。那人是城中的大戶,連知府大人都要給他幾分薄面,如今他吃了虧,更在衆人面前丢了人,定會想盡辦法把這筆賬讨回來。”

“只要能讨到美人歡心,吃點虧又算什麽。若是美人開心,就算是明早被人發現橫死街頭也算值了。”秦荒一改怒容,笑嘻嘻答道。

“但是,今日前來主要是想讓姑娘同飲這壇酒。”他晃了晃手中的酒壇,“啧,剩的不多了,那個傻書生還真能灌。”

“這位公子,”柳菲菲微微彎了豔麗的唇角,“你剛剛弄傷了菲菲的恩客,現在又來無理糾纏,若是再繼續下去,菲菲可要讓媽媽叫人将你扔出這笑風塵了。”

秦荒像是沒聽到她的話,仍是笑道:“姑娘不想喝?這酒可是一個害了相思病的傻書生留下的,他說明日便要進京趕考,他想問你為什麽不見他。”他撫上女子那雙似曾相識的眉眼,“柳菲菲,你便是這樣玩弄人心的麽?”

女子柔軟的手慢慢覆上秦荒的,柔滑的指尖摩挲着男子有些突兀的指節。她嬌笑道:“公子在說什麽?菲菲怎麽什麽都聽不懂?”

“你這眼睛,倒是同我一位朋友生的有一兩分相似,但比他多情,也比他薄情。”他對着那女子微笑,眸子裏是對待女子時一貫的溫柔和憐惜,“可惜他今夜不在此,不能看看他面對你時是何種神色。”

柳菲菲揚起一張俏麗的臉,眼中藏了萬種風情,卻是挑了眉道:“公子這話可就不對了。您這樣的男人,自然知道在女人面前是萬萬不可以說這女子的容貌與旁人相似的。”

秦荒失笑道:“是我的不對。不過我還是想說一句,雖是長相相似,但若是我那位朋友有姑娘萬分之一的風情與溫柔,我也不會每每面對他時都要小心翼翼膽戰心驚。”

他這話說得虛虛實實,但是無疑是在稱贊女子的美貌,柳菲菲即便是想生氣也沒了理由,只好笑道:“男人最不得了的就是甜言蜜語,這句話倒真是沒錯。”

秦荒摟了女子柔軟的腰,趁機将一把精致小巧的匕首從她的腰帶中拔了出來,收到自己手中,在柳菲菲驟然轉冷的眼神中笑道:“但是沒有一個男人喜歡在與美人溫存時突然被一把匕首刺穿喉嚨,美人,你說是不是?”

柳菲菲粉面含怒,猶帶了三分多情。她冷聲道:“若那個男人不是多事的人,自然不會有匕首刺穿他的喉嚨。”她突然又拿捏了嬌柔的聲音道,“我還當今夜遇到了良人,原來公子也是這般不懂風情。”說罷,身子一軟,嬌嬌柔柔伏在秦荒胸前,一雙黑夜似的眸子中星光璀璨,似嗔還怨,柔情萬千。

秦荒摸了摸鼻子,美人在懷,他自然不能當那不懂風情的呆子。

燭影搖紅。

秦荒沒想到這女子的房間竟也是滿目的紅,他躺在繡了滿池蓮花的錦被上頗有些不自在,這樣的房間這樣的裝扮,總覺得像是一對新婚夫婦的洞房花燭。

柳菲菲俯在他的上方,吐息如芝蘭,姿态妩媚多情。耳鬓邊的細軟長發垂在他的臉側,有些癢,他伸手去捉,發絲搖動時帶了些冷香。

昙花的香。

柔軟的身體陡然落在他的身上,像一朵不堪晨露重量而跌落泥土的花。秦荒伸出手臂去攬女子的腰肢,喘息逐漸粗重起來。女子吃吃笑着,湊在他的耳邊,唇輕輕擦過他的耳廓,柔聲道:“把燈熄了。”

“為何?”秦荒撫過她緋色的眼角,低聲道,“姑娘這般的風情,熄了燈不覺得可惜麽?”可惜他尚來不及反應,女子便揚手将身上的紗衣扔了出去,衣服飛出時帶的風熄了房中所有的蠟燭。

微涼的指尖探入他的衣襟,在他胸口輕輕繞着圈,柔嫩的唇瓣抵着他的,微微開合,吐息溫熱:“有的時候,看不到反而更好。”

柳菲菲的唇輕輕顫着,沿着他的下颌一路吻到了鎖骨,意外的生澀,也意外地撩人□□。秦荒終于克制不住,翻身将她壓在身下。

一夜帳暖春宵。

第二日秦荒醒來時天還未亮,溫香軟玉早不在懷中,也是他早料到的結果。這一夜,或許只是那個女子為了守住自己的秘密而對他做出的妥協,可是……

他不由憶起昨夜的情景,在他進入女子身體時,她分明就是在流淚。她的身體再溫暖再柔軟,也沒有阻擋住冰冷的淚落在他身上,反而将那種冷更深刻地印在他心裏。

這樣的女子,有什麽事會讓她流淚?

周遭一切擺設都還是晃眼的紅色,無論是紅色的紗幔,還是身下繡着并蒂蓮的床單,卻有什麽東西是确實與昨夜不一樣的。

“這……”秦荒打量着床單上顏色略深的幾塊暗紅痕跡,頓時失了言語。

秦荒一夜未歸,本是打算趁天色未明溜回到雲霄山莊,未料行至半路,竟偶遇了白淺川。在整個雲霄山莊中,秦荒最怕的人便是白淺川,可最避之不及的人也是白淺川。他不知這是何時修得的孽緣,但此時白淺川正走在通往雲霄山莊唯一的道路上,依照他這速度,秦荒估計走到雲霄山莊時,大家早餐都已經用完了。思考再三,秦荒還是苦着一張臉追了上去。

“淺川,真是好巧,哈哈。”他努力調整者自己的表情,總算是擠出了一個姑且算是陽光開朗的笑容。

對于秦荒如此稱呼自己,白淺川微微蹙了眉,終究也沒多說什麽,只淡淡問道:“不知秦兄此時不在山莊之中,在此地是要做什麽?”

秦荒故作潇灑地掏出許久未用的鎏金象骨折扇,風雅地搖了幾搖才回答說:“悅容告訴我宿陽的日出甚美,我自然是想一賞美景。”

“但此時太陽尚未升起,看秦兄的方向倒像是要回雲霄山莊?”

“這……我沒有找到一處合适的所在,賞不盡興還不如不賞,所以這就要回去了。”

白淺川眯着眼睛打量秦荒片刻,盯得秦荒笑容幾乎僵在了臉上,手中的折扇也以一個奇怪的角度滞在了半空中,這才說道:“跟我來。”

秦荒跟随在他身後不知走了多遠,平坦的道路變成了崎岖山道,又變成碎石小徑,兩人終于停了下來。雖然走的時間并不長,但眼前的景色已不複空曠街道,而是刀削般的嶙峋山壁,奇松怪石。隐藏在樹影中,正慢慢升起一輪新日,周遭寒冷的氣息也漸漸暖起來。

像是從未見過日出一般,秦荒眼中凝着驚嘆,看被樹影切割得支離破碎的陽光灑在兩人身上,空氣中還隐約飄着一絲香氣,似乎是……昙花香?

“說起來,淺川你似乎一夜未歸,是去做了什麽?”

“朋友家的昙花開了,邀我共賞。”

秦荒笑道:“那這昙花算得上珍品,香氣彌久不散,竟然現在仍殘留在你身上。”

白淺川淡淡撇他一眼,道:“若是你喜歡,我可以向朋友讨來一株送給你。偌大的雲霄山莊,總要滿足客人的要求才是。”

秦荒尴尬地摸摸鼻子,微笑道:“還是算了。我是個粗人,舞刀弄槍還成,花匠怕是做不成。”

“粗人?”白淺川冷笑一聲,“你這粗人倒是很會說甜言蜜語,很會哄女孩子開心啊。似乎,連作畫也十分拿手。”

“你怎麽知道!”秦荒既驚又怒,手中的扇骨被他捏的幾乎斷裂,“白淺川,你就是喜歡在暗中窺探別人是不是?就算是自己的妹妹你都不能放過!”

秦荒後退兩步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試圖平複自己的情緒,卻是徒勞。他毫不掩飾眼中的憤怒,咬牙道:“我對悅容好又如何?我喜歡她又如何?這些輪不到你來管!白淺川,我敬你是叔父的孩子,是悅容的哥哥,但這不代表我對你能無限容忍下去!”

他轉身離開,臨走前抛下一句話:“白淺川,你這樣的人怎麽會欣賞日出?你就該永永遠遠的埋葬在黑暗中。”

太陽已經升起,陽光帶來絲絲暖意,白淺川卻遍體生寒,他咬着唇,一言不發。他一人孤零零地立在山頭,一襲白衣如一灘在陽光中垂死掙紮的冬雪,冷漠,卻也脆弱。唇間已經品到了淡淡血腥味。

那個人的身影終究是漸行漸遠,沒有看到他這般模樣。

作者有話要說:

☆、懸崖

那日過後,白淺川似乎有意避開秦荒。按照常理,雲霄山莊雖大,兩人也總應有碰面的機會,但每日秦荒都見不到白淺川的影子,放佛他這個人憑空消失了一般。秦荒無意中向悅容提到這件事,悅容瞬間苦了一張臉,悶悶說道:“聽爹說是錢莊的賬目出了問題。對賬目最熟悉的又只有淺川哥哥一個人,他最近早出晚歸的,有時飯也來不及吃一口。連我都很少能見到他了。”

“爹也勸過淺川哥哥不要心急,問題總會解決,可是依淺川哥哥的性子,他聽得進去才怪。”白悅容心煩地□□着自己的衣角,“爹帶了很多人出遠門了,城裏的事情全都壓在淺川哥哥一個人肩上。他的身體本就虛弱,再這樣下去,他會吃不消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