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
秦荒低低嘆了口氣,溫言勸慰,總算是哄得白大小姐再次露出了笑顏。白悅容靠在秦荒肩頭,忽然直起身子興奮道:“我們去碧螺山玩吧,這個時候那裏景色最好了!上次去萊湖掃了性,這次一定會讓你滿意的。反正……”她有些氣悶地将額頭抵在秦荒肩膀,“反正爹和淺川哥哥都說,我只要不去給他們添麻煩就是幫了最大的忙了……”
秦荒揉了揉她的頭,在她抗議頭發被弄亂時輕輕在她唇上啄了一口,果不其然,又見熟透的番茄一只。
錢莊。
白淺川放下手中毛筆,疲憊地按壓着眉心。白家錢莊是出了名的謹慎,可如今江南一帶接連七家錢莊出現了賬目問題,數額相差倒是不算很大,但是……他站起身踱到窗前,雙眼無神地直視着漸暗下來的天幕。總歸還是有種不好的預感。希望莊主一行人能一切順利,将事情查清楚。
“淺川哥哥,你快去、快去救救秦大哥!”
門被大力推開,木板相撞的嘈雜讓他忍不住皺了皺眉。白淺川聽慣了白悅容的歡言笑語,如今甜美的聲線浸透了恐慌與焦慮,他竟一時沒有認出這聲音的主人,直到那具顫抖的身體撲到懷裏,他被沖撞得後退兩步,一手撫上懷中人的發頂,才輕聲問道:“悅容?”
白悅容一張俏臉已經哭花了,他來不及安慰,冷靜問道:“出了什麽事?秦荒如何?”
白簡與白易此時苦着臉,進門直接跪在地上,一言不發。
原本秦荒與白悅容兩人帶了兩個家仆去碧螺山游玩,一路歡聲笑語,每個人都很盡興,誰知在回程中突然遇蒙面人攔截,二話不說便抄着武器迎上前來,無奈之下秦荒便讓白簡與白易護着悅容離開,自己則留下來與之對抗,護得他們一條退路。
白淺川問明了事情真相,只來得及吩咐兩個家仆好好照顧小姐,便沖出了錢莊。
“我說,觀衆已經沒有了,你是不是也該歇歇,別殺的那麽賣力了,白家小姐可看不到你這英勇神武的模樣。”
翩翩來遲的白衣少年跨在一匹毛色漆黑的駿馬之上,一邊掩着嘴小小打了個呵欠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此時,他所帶來的幾十名手下已經在眼前這個男人手上折了十數人,各自捂着傷處躺在地上哼哼唧唧,他也不理,而是悠哉地用手搭了個涼棚向遠處望去。
“你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嗎?雲霄山莊目前還有多少人留在莊裏,這一點你想必比我更清楚吧。”
“有些事情不一定要做給別人看,我只是想拼盡全力,一直走到最後而已。”秦荒伸手抹了一把臉上被濺到的血,一點綠意在漆黑的眼中灼灼燃燒着,亮的驚人。此時他被多人纏住,已是毫無退路。
白衣少年沉默半晌,突然微微側首,然後笑道:“你的觀衆來了,雖然只來了一個。好好表現吧,秦荒。”
秦荒心猛地一跳,望向通往宿陽唯一的那條路。一道黑影迅速接近,待那影子來到面前,秦荒才驚覺獨自一人前來的竟是白淺川,策馬疾奔,驚了一路飛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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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淺川?”秦荒一怔,抵擋左右攻擊之際苦笑道,“我讓白簡和白易護着悅容回去是為了找人幫忙,可不是為了多找一個人來陪我一起送死啊。”
他這一分神,身邊的殺手得了空子,攻勢頓時兇猛起來,各式武器全部都向他招呼過來。秦荒架開了一柄劈向他咽喉的劍,同時避開身後捅向後心的刀,只是迎面而來的這一只小小的暗箭,他實在是避不過去了。在他閉眼等死之際,“叮”的一聲,那只暗箭竟然在中途偏離了方向,射向了在秦荒左手邊準備偷襲的一個人,那人登時口吐黑血,不支倒地。與此同時,秦荒看到白淺川揚起的手中閃過一抹亮藍色的光。
白淺川見他身邊攻勢越發兇狠,難以脫身,只得趁亂跳下馬來到秦荒身邊,與他背靠在一起,沉聲道:“小心暗器,上面有毒。撐住,他們稍後便到。”
白淺川雖然不會什麽精妙的武功,但是閃避的步法練得十分娴熟,輔以暗器,也逼得對方無法上前,反而折了兩三人在他的暗器之下。而秦荒有了白淺川相助,少了重重顧慮,更是勇猛難當。這場兩人對十幾人的戰鬥,居然是白淺川與秦荒暫時占得上風。
為首的少年見此情景,不滿道:“這下你們無話可說了吧?實力不夠就別追求什麽君子作風!還不快上,給我拿下這兩個人!”一聲令下,其餘還在觀戰的三十餘人一湧而上,瞬時攻勢密集許多,秦荒與白淺川應對不及,沒過多久兩人身上就添了不少傷口。
“淺川,”秦荒右手一劈,斬下一人正要發射暗器的右手,勉強得了空息,開口道,“這樣下去,我們不被殺死,也會累死在這裏。我會盡量吸引他們注意,你趁亂離開。”
白淺川冷冷看他一眼:“你一個人,如何吸引四十餘人的注意?”他左跨一步,堪堪躲過敵人迎面一刀,順勢将一枚毒針刺入對方後頸,然後咬牙道:“去懸崖邊,跳下去!”
秦荒一時失言,不知白淺川是在玩笑還是認真,但見對方的确開始向着崖邊移動,他心一橫,跟了上去。
崖下籠着一層濃重霧氣,高度不可估量,若是摔下去的話,粉身碎骨倒是毫無疑問。不知何故,在白淺川攬着他的腰躍下懸崖時,秦荒的思維一偏,腦中想的竟然是:如果被別人發現了他們的屍骨,會不會認為他們是殉情而亡?
可惜還未等他将這疑問向白淺川說出,白淺川的衣袖中便飛速探出了一條繩索,繩索另一頭似乎綴了鐵鈎一類的東西,在接觸到崖壁的瞬間牢牢釘入其中。而他們二人由于下墜速度過快,身形不穩,直直向着岩壁撞去。白淺川見收勢不及,身子一擰,竟将自己墊在了秦荒與崖壁之間,承受了大部分撞擊力。
“淺川!”聽得他一聲悶哼,秦荒大驚,可是兩人正懸在半空中,不便查看對方傷勢。這四周崖壁又光溜溜的沒有可以攀爬之處,若再不想出法子,只怕即使他們最終被人救起,白淺川承受兩人重量的的這條胳膊也要廢了。秦荒急迫之下四處張望,突然神情一喜。他将白淺川的身體緊緊攬在懷中,對他耳語:“淺川,你可信我?”
白淺川受傷不輕,剛才這一撞更是讓他本就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聽到秦荒這話,他卻笑了出來:“哈,秦荒,若我不信你,也不會舍命來救你了。”
秦荒這時無意與他拌嘴,繼續說道:“既是信我,那就聽我的。等我數到三,一起向我的右邊使力。”不等他回應,秦荒便開始數:“一、二、三!”
兩人一同使力,身影向右移了數寸後又蕩了回來。如此往來數回,支撐兩人的繩索因為在岩石上的磨損已經開始斷裂,怕是支撐不了多久了。此時兩人如鐘擺一般,已經蕩到了極限,待他們又一次向右邊蕩過去時,秦荒吼道:“就是現在,放開繩索!”
話音未落,繩索已經重新收回到白淺川衣袖中。秦荒将白淺川護在懷裏,順勢一躍,便将兩人帶到崖壁上一塊突出不足半米的石頭上,僅能供兩人勉強立足而已。這一次,仍是白淺川夾在秦荒與石壁中間,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合,均是呼吸粗重。
山間風大,秦荒盡力将白淺川護在身前,同時試圖穩住身形,不至因風勢失衡墜落崖下。
沉默被白淺川打破:“接下來又該如何?”他的頭靠在秦荒脖頸處,聲音有些悶。
“能看到左手邊大概三米外的那個山洞嗎?用輕功就可以過去了,只是我現在沒有把握能把你一同帶過去。你的傷勢如何?能用輕功嗎?”
“沒問題。你先過去,我随後到。”
聽到他如此保證,秦荒深信不疑,立刻用最後的氣力施展輕功落在了那處洞穴邊緣。他向洞穴內看了一下,轉頭對白淺川喊到:“裏面還算寬敞,快些過來。”
熟料白淺川見他平安到達後,身子一晃,竟單膝跪倒,險些從那塊石頭上栽了下去。秦荒被他驚得心髒跳慢了半拍,大吼一聲:“還在等什麽,趕快過來!”
“不……”白淺川的聲音極弱,揉在風中像是要散了一樣。他盡力讓自己貼着岩壁,狂風呼嘯中,他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無力。實際上方才的打鬥已經耗費了他大半力氣,剛剛又被重重拍在岩壁上,此時五髒六腑都火燒似的疼。“我沒力氣了……你不用管我,快進去。”
“白淺川!”秦荒氣極反笑,“你就這麽想死是不是?我這條命是你救下來的,你若是死了,我就用這條命給你陪葬!”他此時心情躁動,瑟瑟寒風也難以将他心頭怒火吹熄。秦荒深吸幾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無論如何,也要想出一個辦法才行。他讓白淺川将方才用過的那捆繩索扔過來,将其中一端牢牢系在洞穴左側一塊突出的石頭上,另一端則是捆在自己腰部。
白淺川此時也僅僅只能勉強維持自己不墜入深淵,哪裏管得了秦荒在做些什麽。他眼前一暗,一個熟悉的人影已經立在他面前,将他困在自己的身體與岩壁中間。
“你還回來做什麽?”冷風吹得他頭腦越發昏沉,想說的話在心中轉了千百回,也只說出了這麽一句。那人咬牙切齒地扔給他“救你”兩個字後,開始自顧自忙起來。
救我?白淺川聽得這兩個字,竟低低笑出聲來。他是白淺川啊,是雲霄山莊的淺川少爺,他才不期盼有人救他。只能……只能靠自己……還未等他從昏沉的腦海中理出思緒,他已經被安置在秦荒寬厚的背上。秦荒原本華貴的外衫此時盡數被撕成了布條,将他們兩個緊緊捆在一起。
“瘋子……”兩人再次懸在半空,僅靠着繩子支撐着兩人重量,只由秦荒一點一點順着繩子攀爬回岩洞,岩石邊角鋒利,割開了秦荒的手掌,這爬行的一路盡是斑斑血跡。白淺川安靜伏在他背上,四肢随着他的動作無力晃動。他的唇距秦荒的耳廓極近,只是他在他耳邊說出的不是感謝,而是這兩個字。
秦荒體力本就所剩無幾,待終于爬回岩洞時累得直接趴倒在地上,半晌才想起來背上還縛着個人。他用劍挑開布條,揚眉笑道:“哈,過獎!秦某人受之有愧,我倒是比較想把這兩個字送還給你。”
兩人受困在岩洞中,食物與水源皆不具備,但他們剛剛死裏逃生,一時也不在意這些。這處岩洞雖能提供暫時庇護,然日光漸漸熹微,随着夜色漸漸籠罩,洞中的溫度已經降到了近乎讓人難以忍受的地步。
秦荒四處搜尋,将洞中零星生長的幾株低矮小樹連根拔出,連同自己已經淪為碎布的外衫放在一處,生了小小的一堆火。樹木枝杈中留有不少水分,燒起來濃煙滾滾,秦荒嗆咳了幾聲,頂着右臉上一塊黑灰坐回到白淺川身邊。
除了樹枝燃燒發出的劈啪聲,洞中沉寂的令人有些心慌。
“其實除你之外,沒有人會來的,對吧?”秦荒擡起胳膊用袖子胡亂抹抹臉,多少将那塊黑灰抹去了些許。
白淺川咳了幾聲才将氣息捋順,低聲應道:“是。不知何故,最近各地的白家錢莊賬目都出了大問題,莊子裏大部分人都随莊主出去調查這事了,剩下的都是些丫鬟老仆。”
秦荒嘆了口氣,靠着石壁放松自己酸痛的身體:“真是胡鬧。你可曾想過,若是我們兩個都死在此處,又該如何?”他說着,手緊緊捏成了拳。
“該如何?”白淺川對他露出一個虛弱地微笑,“我什麽都沒想,只是覺得,能多拖個片刻也是好的。多哪怕片刻的時間,也是多了一分希望。”他無力地倚着冰冷濕滑的石壁,聲音漸趨微弱。“你若是死了,小容該有多傷心……”
“你!”秦荒莫名有些憤怒,“你就只在乎悅容是不是?那如果她讓你去死呢,你就真的去死嗎!”他伸手扣住對方的肩膀,卻不想對方絲毫沒有抵抗,順着他的力道,身子軟綿綿地倒向他。
“淺川?你怎麽了?”他手忙腳亂地想撐起對方的身體,可那具身體仿佛是沒有絲毫生氣的木偶任他擺布。“白淺川!”他難得慌張起來。
白淺川已經完全失去了意識,他的頭靠在秦荒的肩頸處,淩亂的發絲掩了半面容顏,灼熱的溫度透過兩人的衣服清晰無比地向秦荒傳遞過來。秦荒皺着眉将手探向對方的額頭,毫無意外,觸手是滾燙的溫度。這下麻煩大了。可是兩人跌落到崖下不出半日,再怎樣白淺川的身體也不應該虛弱到這種程度才對。
他扶着白淺川的背部,盡量輕柔地讓對方平躺下來。即便是昏迷中,白淺川也好像有所感覺,背部觸及地面時,一聲痛哼從他蒼白的唇間溢了出來。見此情景,秦荒複又小心地将他翻過身來,成了側躺的姿勢。
他一身衣物早就染透了敵人的鮮血,墜落懸崖後又沾了不少塵土,早不複原本的純白。此時光線昏暗,秦荒瞧不真切,只能湊近了就着火光一寸一寸檢查着他的背部。果不其然,右側琵琶骨附近的衣料有所破損,只是被鮮血粘連在一起,仍貼附在皮肉上,不容易分辨出來。
秦荒知曉白淺川不喜被別人碰觸,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他将人安置在自己懷中,小心翼翼地褪下了那人的半邊衣襟。
望着眼前的傷口,秦荒不由又皺起了眉。大概是方才撞在石壁上時,突出的鋒利石塊刺入了體內,傷口一片血肉模糊,雖然沒有傷到重要脈絡,但苦于現在沒有藥物,沒辦法阻止傷口進一步惡化,這樣下去,很有可能會感染。秦荒于苦惱中靈光一現,想到白淺川既擅長醫術,想必會随身帶着傷藥,當下便向昏迷不醒的那人懷中摸去。
火堆早已熄滅,此時也只有淡薄的月光斜斜照過來,勉強照亮洞穴中小小一塊地方。
“冷……好疼……”
秦荒為他處理好傷口,正靠在一邊的石壁上淺眠。他特意為白淺川找了處較為平坦的地方,讓他趴卧在上面。在他逐漸陷入到濃稠的睡意中時,猛然察覺空氣中除了夜晚風聲外多了其他聲響,立刻驚醒過來,握住放置于右手邊的劍,四下打量。在發覺那聲響是白淺川的夢呓後,秦荒才放松下來,走近查看他的情況。
“爹,不要扔下我……我會乖乖聽話,別不要我……”白淺川仍在呢喃着,在睡夢中将身體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他的話音已經帶了哭腔,卻偏偏不見眼淚流下。秦荒遲疑着貼近他,想看個究竟。
察覺到有溫暖體溫靠近,白淺川伸出左手,死死拽住秦荒的衣服,任秦荒想盡辦法也不肯松開。苦笑了一下,秦荒也只能作罷,靠着白淺川坐了下來,就着聊勝于無的月光注視着他的眉眼。
他應該是夢到了兒時的事吧。對了,悅容說過,淺川被帶回雲霄山莊的時候,也只有五歲,想來也是吃了不少苦。秦荒這樣想着,對眼前的這個人的複雜情感中不免又多了絲憐惜。
真是,這世間怎麽會有這麽一個急于用自己的命去換別人性命的人?簡直就是迫不及待送死一般……
只是面對平日冷漠的白淺川,秦荒尚不知如何應對。如今,看着這個聲音中帶着哽咽死死拽住他的衣角的五歲的淺川,他更是手足無措,僵硬了半天才試探性地将對方環在懷中,撫着他的背,刻意避開傷口。
“乖,沒有人不要你,我就在這裏,不會離開。”
秦荒努力回想着兒時母親哄自己入睡的情景,輕輕拍着白淺川的背,聲調輕柔。
白淺川的個子比他矮上許多,此時縮成小小暖暖的一團,剛剛好被他圈在懷裏。
“巧巧,我帶你去撲蝴蝶……”最後從白淺川口中呢喃出的,是這樣一句意味不明的話。
巧巧?秦荒放任自己的思維轉了一圈,雲霄山莊裏有叫巧巧的人嗎?
白淺川被風嘯聲喚醒,還未睜開雙眼,一陣劇痛便席卷全身,猝不及防下一聲□□從口中脫出。他閉着眼睛重重喘息,一時回憶不起身在何處,這疼痛又是從何而來。
秦荒被他這一聲□□驚醒,下意識地收緊左臂護住懷中的人,然後伸出右手摸索自己的劍,誰知摸到的竟是另一人略嫌冰涼的手。
“嗯?”秦荒疑惑地睜開眼睛,見自己正将白淺川緊緊攬在懷裏,而對方早已醒來,墨一樣的一雙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眼神既冰且冷,令人膽寒。
“放手!”白淺川的聲音嘶啞,幾乎辨不清在說些什麽。
即便面對一個病中的白淺川,秦荒也不敢去觸他的逆鱗,乖乖松了手,看着他由于體虛在空中搖搖晃晃,然後适時地再次伸出手,體貼地接住他軟倒下來的身子。“你的傷很嚴重,還是不要亂動的好。”他溫言勸告,托着他無力的身體,讓他以側倚的方式靠着岩壁坐起身。
白淺川此時渾身無力,強烈的痛感卻糾纏不放,即便他自身醫術高超,也明白在這種地方時間久了只有死路一條,只怕死前還會拖累到秦荒。
“我怕是撐不住了,趁着你還有幾分力氣,你快走吧,別陪我死在這種地方。”白淺川像是平時交代賬目一般,平靜地說着自己将死的事實。不知為何,秦荒一見他這樣就莫名惱火起來,他壓下一掌将這人拍暈的沖動,咬牙道:“像你這種世間難得一見的瘋子,死在這裏豈不可惜?”
“怕是你也不逞多讓。”那人雖是虛弱不堪,一口伶牙俐齒卻絲毫不遜于平日風采。白淺川重重咳了幾聲,每咳一聲都是徹骨的疼。他掩住自己的肺部,艱難地扯開嘴角,聲若游絲,“若是我們兩個瘋子都死在這個山洞裏,那小……”
話還未說完便被秦荒強行打斷:“白淺川,在我們離開這裏之前,你若再提一次悅容的名字,我秦荒發誓,就算是我找到出路,我也要陪你一起留在這個山洞裏,一起慢慢腐爛,一起化為枯骨……”
白淺川臉上一片訝異之色,即便是秦荒自己也不明白怎麽突然就冒出了這樣荒誕可笑的念頭,他緊鎖着眉頭思考片刻,任是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自己這樣說的原因,只得自暴自棄道:“就是這樣,你自己看着辦吧,要麽乖乖閉嘴,要麽我和你一起死在這裏。”
作者有話要說:
☆、傷
上蒼最是無情,在如此緊要時候仍吝惜着哪怕一絲半點的垂憐。岩洞裏的人像是被徹底遺忘了,甚至連雨都不曾降下一滴來滋潤兩人幹渴的喉嚨。僅僅是過了三日,還未等雲霄山莊的人尋到他們,越發沉重的傷勢、饑餓、幹渴,已經折磨得兩人不成人形。
秦荒舔了舔幹裂的唇,舌尖毫不意外地觸到一絲腥甜。他伸出無力的手去碰觸身邊那個沉默了許久的人,卻是觸手冰涼,任是他如何加大力氣去推也沒有絲毫回應。
“淺川?”面對數十人圍攻也不曾慌張的他,如今終于感受到了恐懼二字。
開什麽玩笑!秦荒勉力撐起身子去探那個人的鼻息。你不是不放心把悅容交給我嗎,不是一心要拆散我們嗎,你怎麽能死在這裏!
雖然微弱,但白淺川确實還活着。秦荒頓時放松下來,右手搭在對方肩上,笑道:“果然不能低估你,你這個禍害定是要遺千年的。”
又過了兩三日,兩人的身體都已經到了極限,白淺川的傷勢重些,每日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兩人終于放棄了被人搭救的念頭,站在了懸崖邊。
“你我二人要不要賭上一把?從這裏跳下去,是生,還是死?”
他攬住白淺川瘦弱的肩膀,咧開了嘴角,那一股子意氣飛揚的神色仍是如初見時那般張狂,傾盡全力也不能無視,直直地撞進了心裏。
“說書的不是經常會這樣講嗎,從懸崖上跳下去,或是遇到佳人,或是得到秘籍。我已經有了悅容,倘若真的偶遇佳人,倒是可以讓給你。如果能找到秘籍,話先說好,兩人平分,不許獨吞。”
“呵,以你我二人現在的狀況,不管發現什麽,我只求你別殺人滅口。”盡管只能靠秦荒的支撐才能穩住身體,該還口的時候白淺川仍是一點都不會客氣。
秦荒微微揚了嘴角,将他緊緊護在懷裏,然後跳了下去。
置之死地而後生。秦荒狼狽地拖着昏迷的白淺川從寒冷刺骨的水中冒出頭來,連連感慨茶樓的說書先生果然誠不欺我,說的那些天花亂墜的故事果真靠譜,跳懸崖不會死什麽的簡直不能再正确,下次一定要多多打賞,誰又能預料到懸崖下方竟會有一方寒潭呢。只是白淺川的呼吸愈發急促,身上滾燙的溫度透過單薄的衣料清晰無比地傳遞到秦荒身上,昭示着這人垂危的生命。
受重傷,跳懸崖,斷水糧,浸寒潭,他這單薄的身子骨怎麽能經得住這些。秦荒将人甩刀背上,努力辨別着雲霄山莊的方向。
背上的人被他雜亂的腳步聲震到,悠悠醒過來。秦荒感覺到一雙冰冷的手從腦後伸到面前,在他臉上摸了摸。
“秦……荒?”他的聲音輕輕的,在顫抖。
秦荒側過頭将兩個人的額頭貼在一起,感受到對方尚帶着潮濕的滾燙溫度,護在白淺川身側的一雙手緊了緊,應道:“是我。”
白淺川似乎是放下心來嘆了口氣,小聲說道:“你沒死。”
竟然聽來這樣一句話,秦荒哭笑不得,一般人不是應該說“我沒死”才對麽。他還在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白淺川已經自顧自說了下去,一雙手臂無意識地緊緊環着他的脖子。
“我聽到你被圍攻的消息時想着,你如果在我趕到之前便死了也好,小容跟着你這樣的男人怕是很難得到幸福。你死了,一切都還可以重新開始。可是,你偏偏沒死啊……你既然沒死,我就算是拼上自己的性命,也是要救你的……”
他微薄的呼吸打在耳側,竟然都是冰冰涼涼的,意識似乎也并不清醒。秦荒心中一凜,一直在心中盤繞了多時的話頓時脫口而出:“白淺川,你聽好了。你做了那麽多對不起我的事,我秦荒可以大度一些和你同生,卻不想和你一同赴死。你不是我希望在生命終結時陪在身邊的那個人,所以,不許死!”
他這話說得無情,但落在白淺川耳中也只使他微微嘆了口氣,再沒有了伶牙俐齒的反駁與争辯。
秦荒從來沒覺得夜路可以這樣漫長。明明已經不知翻越了幾個山坡,不知幾次被亂石絆倒,月亮依舊在前方泛着冷冷的光,而宿陽依舊在視野之外。終于在兩人再次被絆倒狠狠摔向地面之後,白淺川伏在秦荒背上,猶豫着伸出手抹了一把對方臉上被劃出的血痕,開了口。只是還未等他發出一個完整的音節,秦荒便截住了他的話。
“我在岩洞裏說的話至今依然成立。白淺川,不許說什麽讓我一個人回去的混賬話。”他勾了勾唇角,“不過,如果你覺得把我當做肉墊心中不安的話,我倒是有個主意。”
他讓白淺川坐在一塊石頭上歇息了一陣,再次準備出發時雙臂徑直從他的腋下與腿彎處穿過,白淺川只覺一陣暈眩,恢複清明時才發覺自己竟被那人打橫抱在懷裏。
“好了,輪到你給我當肉墊了。”
話雖是這樣說了,秦荒接下來卻走得更加小心,一次都沒有被絆倒過。
路長得沒有盡頭,越來越強烈的無力感攫住了秦荒,連懷裏不聲不響的那人似乎也變得愈發沉重,非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托住那具瘦削的身體。他将白淺川抱得太緊,對方在他懷中咳了一聲,沒有睜開眼睛,只伸出一只手臂松松環住了他的脖子,傳遞着所剩不多的熱量,同樣也是在告訴對方,自己仍然活着。
“淺川?”秦荒俯下身将額頭貼上白淺川的,聽着對方淺薄的呼吸才稍微放下了心來。“前面已經可以看到燈火了,撐住。”
“撐住。”秦荒不停念叨着這兩個字,也不知是說給對方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白淺川的睫毛微微顫了顫,算作回答。
白淩霄不在,山莊中只剩下老弱婦孺,尋人的重任壓在了白悅容肩上。白悅容帶人接連搜尋了幾日也不見秦荒與白淺川蹤影,本以為二人兇多吉少,此時突然間秦荒與白淺川出現在眼前,心中重重壓了幾日的擔憂與恐懼驟然卸下,整個人都飄忽着,話還未說出口,淚先洶湧而出。秦荒顧不得安慰她,他仍死死抱着白淺川,好像在害怕一放下那人他就會沒了呼吸一般。
看到白淺川虛弱地被秦荒抱在懷裏,一身白衣已經被鮮血和泥土染得看不出本來面目,白悅容幾乎不敢去碰觸他傷痕累累的身體。“淺川哥哥,你哪裏受了傷?你別吓我,我這就去把城裏最好的大夫請來!”
“傻丫頭,我只受了輕傷而已,再加上幾日未曾進食才會如此。”在進入雲霄山莊的一刻,白淺川便強撐起精神,盡管臉色煞白,他仍是對哭喪着臉的白悅容擠出一絲微笑,“何況我自己就是大夫,心中自有分寸,別擔心。”白淺川掙紮着從秦荒懷中下來時,身形搖晃了一下,身後立刻伸出一只手,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支撐着他無力的身體。
“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只要上些藥,休養一段時間就沒事了。乖,別哭。”他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本想給白悅容擦拭眼淚,在瞥見那方白帕已沾染血污時又将它收進了自己懷裏。
“小容乖,去找大夫看看秦荒的傷勢吧,我的傷自己處理就好。”
白悅容紅着眼睛點點頭,匆匆離開。白淺川這才放松了精神,連最後一絲僅有的維持站立的力氣也被用盡,他癱倒在秦荒懷裏,呼吸紊亂,咬着牙道:“快,扶我回我的房間。”
是夜,白淺川獨自一人在房間內皺着眉将身上衣物除下。雖然傷口已經被秦荒草草上了藥,但由于沒有得到及時正确的處理,肩上傷口結的痂已經和衣物粘着在一起。他咬着唇,索性一口氣将裏衣拽了下來。牙齒死死扣入唇肉中,他并未發出一聲□□。初愈的傷口怎能禁得起這般折騰,傷口霎時崩裂開,溫熱的液體自背後蜿蜒而下,空氣中逐漸彌漫出血腥味。
“叩叩”。不知何人在此時叩響了他的房門。
“誰?”他沉聲問道。迅速将方脫下的衣服披回到身上。
門外那人沉默了片刻才答道:“是我,秦荒。”
白淺川猶豫再三,還是輕嘆了一聲,道:“進來吧。”
秦荒在白悅容的堅持下,匆匆處理了身上傷口,随便往嘴裏塞了些食物便趕到這邊來。眼前這人長發披散下來,衣襟也只是草草攏在一起,下唇留了些齒印和血跡,打在臉上的昏暗燈影更是讓他憔悴了十二分,與平日冷漠的白淺川判若兩人,是秦荒從未看過的柔弱模樣。秦荒煩躁地撓了撓頭,不等白淺川出聲便自己走進房間坐在榻上,順帶着将白淺川扯到身前按着他坐下,一言不發就從後拉住他的衣領,露出一片蒼白皮膚。
“你做什麽!”他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白淺川,他将自己的衣襟緊緊攥在手中,警惕問道。
像是娘曾養過的那只小小的沙狐——秦荒不由想着,素日裏再怎麽奸猾狡詐,害怕的時候也還是會将自己縮成一團,露出幾乎無害的尖牙利爪,還自以為防備完美無缺。
“還能做什麽,給你上藥!”秦荒沒好氣地答道。白淺川傷在背部,确實不便自己上藥。聽得這話,他遲疑地松開了手。衣物被剝落下來,卻是以不同于那兇巴巴的語調的輕柔方式。但這樣的情形着實讓白淺川有些難堪,他側過頭盯着晃動的燭火,試圖忽視秦荒在自己背上游弋的手指。
身後的秦荒輕聲道:“繃帶也拆了吧,上藥不方便。”見白淺川久久沒有動作,他不耐煩地自己伸手去拆。眼前的身體頓時僵住,連本就偏低的體溫都似乎流失得更快。
拆掉那層層疊疊包裹住身體的繃帶,秦荒對着展現在自己面前的蒼白瘦削的脊背愣了片刻,才小心地撫上他的傷處。察覺到對方不由自主地一顫,秦荒心頭的無名怒火又熊熊而起。
“現在倒是知道疼了,嗯?當時你到底是在想什麽!竟然就那麽一個人跑過來!如果,如果……”
如果你就這樣死在那裏怎麽辦?
雲霄山莊要怎麽辦?悅容要怎麽辦?還有……我呢?我又該如何?這些問題秦荒還未來得及細想,如今得了空閑腦子才轉起來,頓時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