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4)
是一陣後怕。他怔怔看着面前瘦弱的脊背,蒼白嶙峋,因暴露在空氣中還在微微顫抖,卻挺得筆直,從頸部開始延伸至下方,一道深深的凹痕,如它的主人一般有着近乎嚴苛的味道。但是那身體起伏蜿蜒的線條卻是多情的,柔弱的,甚至是——
誘惑的。
“秦荒?”仿佛是察覺到他令人不安的眼神,瘦弱的身體掙動了幾下,像是要從他的掌控中擺脫出來,秦荒便用力按住了他的肩膀,也不顧是不是觸到了他傷口,沉聲道:“別動。”
若在平時,只怕白淺川早以冷言冷語相對,但此時此刻,或是因為兩人微妙的位置,或是因為秦荒聲音中難得的冷與沉,被他按住的白淺川莫名覺得自己像是砧板上的一條魚,不管掙紮與否,最終裁定生死的那一刀總歸是避不過。他便乖乖地不動了。
秦荒右手按着他的肩,左手食指指尖順着脊背中間那道凹陷慢慢滑下,直到那軌跡被下身衣物所阻。他的指尖還結着薄薄一層繭,貼在光裸的肌膚上帶來的那種粗糙又詭異的觸感令白淺川不由死死扣住身下的床褥,他咬住已經鮮血斑駁的唇,努力遏制着心中沒來由的恐懼與不安。
這不像是平日裏溫和愛笑的秦荒,反倒像是一只覓到心儀獵物的野獸,踏着優雅的步伐,不慌不忙地與之周旋,戲耍一通才舍得吞吃入腹。
窗外起了風,吹得樹葉摩挲,沙沙聲響。有什麽濕熱的東西舔舐着他的傷口,痛覺和麻癢一并傳來,然後……然後那濕熱的東西探入到了裂開的皮肉中。
劇烈的疼痛終于喚醒了他幾乎消磨殆盡的理智。
“夠了。”他反手按住那只在背上恣意游弋的男子的手,沉聲道。
秦荒竟然就那麽聽話地收回了手,專心給他上藥,然後取了身邊新的繃帶,一圈一圈繞着眼前這具消瘦的身體纏回去。肌膚相貼時眼前這人的身體會微微顫抖,可他再也沒說什麽。
“淺川,你聽說過柳菲菲這個人嗎?”
“宿陽第一名妓,有所耳聞。”
“恐怕不只是有所耳聞而已吧。”
“那又如何?”白淺川扭頭去看一邊的燭火,“你是聰明人,有些事情自然不必多說。”
秦荒挑起他一縷散落的發絲握在手中,感受着其中絲絲涼意,低聲道:“我若是聰明人,也不會被你耍弄到這種地步。”
白淺川起身,發絲一點點從他手掌中抽離,待那涼意完全褪去,秦荒才擡起頭,面前立的已是一個衣冠整潔,面色冷傲的白淺川。如此,才是平日的他,方才那個局促虛弱的人,似乎只是秦荒一廂情願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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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我又何必向你交代清楚?”
秦荒沉默了半晌,偏偏頭笑道:“你說的是。是我逾越了。”
他看着白淺川,心中方才生出的一絲绮念也已經消失無蹤。
離開時秦荒不經意地側頭,偏看到白衣的他神色寂寂,目光寥落中帶了一星半點的冷。秦荒笑了笑,輕輕掩上門,只當那是自己的錯覺。
作者有話要說: 粽子節快樂~
☆、[番外]故人
故人。
她夢到過很多次。她和一家人開心地生活在一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尚且年幼的她還幫不上什麽忙,但洗衣做飯這一類事情卻是早已做慣了的。
她還會幫忙照看下比自己更為年幼的弟妹們。三個弟妹們中,她最偏愛最小的妹妹,巧巧,像她的名字一樣,乖巧懂事,長得很是可愛,那雙水汪汪的黑眼睛像你一望你就能為她做任何事。
巧巧當然不會為難自己的姐姐,她只喜歡纏着姐姐和她一起撲蝴蝶。小小的身體在鮮花與蝴蝶中雀躍着,笑容在燦爛的陽光下幾乎發出光來。她在給巧巧洗澡的時候點着她的肩說道:“巧巧這裏有一個蝴蝶形的胎記,也許巧巧上輩子是一只蝴蝶呢。”
她的妹妹驚喜萬分,細細的胳膊揮舞着,減了她一身水。巧巧濕漉漉的身體撲到她的懷裏,露出大大的笑容:“巧巧是蝴蝶!巧巧以後可以帶着姐姐一起飛!”
美好的記憶在這裏走到了盡頭。明媚的春天之後,是突如其來的寒冷冬季。那個糧食顆粒無收的冬天,活活逼瘋了很多人。他們的父親,在某天清晨拉着巧巧的手告訴他們說要讓巧巧去另一個鎮上的親戚家借住幾天,那家剛剛獵到了一頭野豬,運氣好的話或許還能要點肉帶回來。
巧巧很開心,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吃過一頓飯,走的時候還拉着她的袖子說給姐姐帶好吃的回來。笑容燦爛又天真。
當晚他們的父親回來時果然帶了些肉回來。家裏沒有太多調味品,只是簡單加了些鹽炖了一大鍋湯,一家人圍坐在一起,雖然每人分到的肉并不多,但也算得上是難得的盛宴。兩個弟弟狼吞虎咽地吃完自己那一份,哭鬧着還要。
她還沒有動筷,還在想着今天的這鍋湯的味道有點奇怪,是不是因為母親在熬湯時把眼淚滴到裏面的緣故。眼淚的味道并不好,她很清楚。
她用筷子攪了攪自己碗裏少得可憐的東西,一塊白花花的肉皮一樣的東西翻了上來,隐約帶着一塊什麽印記。
像是半片蝴蝶的翅膀。
那一晚她在屋外吐得昏天黑地,幾乎将自己的心嘔了出來。如果嘔出來或許還好,心那麽疼,疼得她恨不得将胸腔裏那塊肉挖出來。
她回去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她昏暗的臉色,父親在桌邊悶悶地抽煙,母親背對着他們不知在做些什麽,而那碗她還沒有動過的肉湯已經不見了,兩個弟弟交換了下眼神,有些心虛地望着她,悄悄挺直了腰板。
她呆呆地坐在桌邊,一句話也沒有說。
飯後,父親磕了磕煙鬥,擠出一絲笑容,說那個親戚很喜歡巧巧,閑聊時由念起了他家大女兒,問什麽時候可以帶過來住上幾天。“明天你就和我到隔壁鎮子去吧。”父親這樣說着,卻不去看她的眼睛,話音未落由神經質的笑了笑,在一片寂靜中很是明顯,甚至有些恐怖。
她的心像是猛地被揪起又驟然落下,摔在了堅實的地面上四分五裂。她嘴唇翕合了一下卻發不出聲音,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喉嚨裏擠出了一聲“嗯”。
“你已經奪走了我一個女兒,現在連另外一個也不放過嗎!”婦人聲嘶力竭的大喊,随即傳來桌椅倒地刺耳的摩擦聲和男人氣急敗壞的吼叫。
“我也是被逼的!如果不這樣,我們都會死掉!再說了女兒有什麽用,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遲早是別人家的,我只要有兩個兒子來養老就夠了!”
房間內吵鬧了很久,最終只剩下婦人悲切的哭聲。
她安靜地倚在牆外,仿佛那些聲響與她毫無關系。
由于太長時間的站立,她的雙腳已經被凍得毫無知覺。她蹲下身揉了揉腳踝,擡頭望着一片璀璨的繁星,心中想着不知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有這麽漂亮的星星。
後來她遇上一個很好的人,即便是在這樣惡劣的條件下也願意帶上一個小丫頭一起流浪,分給她一口吃的。可這個人最後也死掉了,死于瘟疫。
再後來她被一個男人帶到一座很大的山莊裏,男人有一個很可愛的女兒,眼睛大大的黑黑的,和巧巧很像。那個男人說她可以成為他的女兒,他說會一直對她好。
她在那時下定了決心,要保護自己在乎的那些人,不讓他們受到一絲傷害。
她拒絕成為那個人的女兒,她成為了白淺川。
看着滿天飛舞的花瓣,白淺川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就快結束了。
她看到小小的女孩子咯咯笑着朝她飛撲過來,将一只美麗的蝴蝶送達她的掌心。蝶翅一翕一合,鮮豔的紋路突然間就成一片黑暗。
“姐姐,巧巧帶你一起飛……”
作者有話要說:
☆、離
細鳶端着一碗藥膳,小心翼翼地放在桌案上——沒有驚醒伏案而眠的白淺川。她的視線自白淺川疲憊的表情和眼下的陰影掠過,有些猶豫要不要去撫平他眉尖的褶皺,最終還是作罷,轉身離開時輕輕帶上了房門。房內那人微微動了下,繼續沉睡。他的身體一直沒有從前些日子的事件中恢複過來,卻還是拖着虛弱的身子頂替尚回來的白淩霄處理山莊內大大小小的事,即便是白悅容親自來勸他也只能得到一個敷衍的回應。
待他醒來時,頭腦昏昏脹脹,白淺川揉着穴口望向窗外——似乎并沒有過很久,但桌上的藥膳早已冷掉了。将頭抵在桌案上,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氣,心中的郁結非但沒有減少半分,反而愈加讓他心煩意亂。
與白淩霄等人失去聯系已一月有餘。
那一行人似乎就這樣人間蒸發,白淺川曾試着遣人沿他們所走的路線進行調查,也曾試着買通一些消息靈通的江湖人士四處打探,但線索總會斷在半途,一個很小很偏僻的鎮子。鎮子雖名為千目,但住戶只有百餘口。若是留宿在這樣的鎮子,不管有多少人都十分引人注目,更何況白淩霄一行足有四五十人,離開時如何能不驚動鎮上的人?可線索偏偏就斷在這裏。鎮上所有人都一口咬定沒有見到這四五十人離開,連鎮上僅有的那間客棧的老板和夥計都說這一行人早早歇下,第二天再去敲他們的房門時已經空無一人。
若不是仙魔神怪,怎麽可能會發生這樣的事?鎮上的人談及此事都是一臉的避諱與敬畏,連連說白淩霄一行人是得罪了神仙才會如此,勸他們去廟裏燒香拜佛去去晦氣。
白淺川對這種說法不加理會,他原本疑心是鎮上的人貪圖財富暗中加害,可詳細調查後便否定了這種說法。雖然迷信了些,但小鎮上的人确實十分淳樸,更不論白淩霄身邊還有衆多武藝高超的人陪同,即便是生了加害之心想要得手也難如登天。
究竟發生了什麽?
各路打探消息的人均無功而返,莊內尚待處理的事物也不方便假手他人,這樣危機的時刻,白淺川總是錯覺暗處蟄伏着一只猛獸,只等他疲于應對時一口将他吞吃入腹。他每每在夢中驚醒,依稀還能感覺到身邊殘留着的掠食者的氣息。
他按下心中悸動,卻難以再入眠。
秦荒推門進來時看到的就是白淺川整張臉幾乎埋入桌子的情形,腳步頓了一下。原想着不要打擾白淺川休息才沒有敲門,但是……他看着突然起身一臉淡漠的白淺川,額上還有一個鮮明的紅印,是剛才在桌上壓出來的。秦荒望着那道紅印頗為遲疑了下,不知是不是該露出一個微笑,最後還是擺出了一副淡定表情,端起藥膳溫聲道:“已經涼了,我去找人熱一熱。”
白淺川皺着眉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有什麽事情就直說吧。”
果然還是這樣一針見血不留情面。秦荒苦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碗,坐在他身邊,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世叔他們還好嗎?”
放佛早就料定了他會這樣詢問,白淺川從身側擺放的一疊書冊中抽出幾封書信,遞給秦荒,說:“他們一切安好。”
秦荒翻開手中的信件,果然,從離開雲霄山莊那日算起,每隔五六日便能收到白淩霄一行人的信,除交代這一路調查結果外,也有問起過山莊內的大小事宜。只從內容來看,雖然開始略有波折,但這一行依舊順利,再過些日子就可以回來了。
秦荒似乎放下心來,将書信交還給白淺川,笑道:“既是如此,我便放心了。”
白淺川微微蹙眉,他直覺秦荒還有事情沒有說。細長的手指在桌面不耐煩地輕輕敲了敲,帶來一聲低沉短促的沉悶聲響。果然,秦荒遲疑下還是開口說道:“既然雲霄山莊的事情已不需擔心,我想……我想帶悅容回我的家鄉住上一段時間,等世叔他們回來後再回宿陽。”
俊朗的臉上蒙了一層淺紅,說完這幾句話,秦荒小心翼翼地望着白淺川,靜靜等着裁決。
有哪裏不對。直覺告訴他如此,可是理智在分析過整個事件後卻得出相反結論。白淺川按了按太陽穴,只覺得頭更疼了。秦荒也不催他,安安靜靜地坐在一邊,嘴角含着一絲笑意。
在很長很長的沉寂過後,白淺川服從了自己的理智。
“好。”他點頭答應。
秦荒走時拿走了冷掉的藥膳,房間內彌漫的藥香淡了許多。白淺川将那些信件放回原處,抽回手之前在幹冷的信紙上撫了一撫。如果還有旁人在,那他一定能察覺,眼前一向淡漠的白淺川,在發抖。
他在害怕。
就算沒有任何人能分辨出來,他也知道這十七封書信中之後的九封是他所代寫。他自小模仿白淩霄的筆跡,如今連白淩霄本人都難以分辨出其中差別,但事實如何他一清二楚。代寫書信是為了不讓小容和雲霄山莊其他人擔心,也是為了不讓人心散亂,可是……他曾對自己發誓不再失去任何一個在乎的人,在接下來的三個月,他一定可以想出辦法……
那天是晴天,天空碧藍不見一絲雲彩,但白悅容和秦荒一起離開時含了一路的眼淚,好像所有的水汽都彙聚在了她的眼角,那可憐可愛的模樣着實讓白淺川生出了一種嫁女兒的感覺。他哭笑不得地将腦海中的莫名念頭趕走,将白悅容額前的碎發撥到一邊,溫言安慰。
這丫頭也真是,又不是再也回不來了。
将小容交給秦荒照顧,也算是給自己減少些壓力,父女連心,他也說不準能将真實情況瞞到何時。更何況,秦荒會将她照顧得很好。他撫了撫被白悅容捏皺的衣袖,終于露出了一個安心的笑容。
小容,等你回來,一切都會好的。
可到底還是天不遂人願的時候更多一些。
作者有話要說:
☆、死生
錢莊。
這日天色不錯,微風細細,煙雲柔柔,襯得窗外的牡丹格外嬌豔,很容易讓人聯想起諸如“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之類的旖旎詩句,只是——白淺川放下手中賬簿,微微舒了口氣,轉頭望着窗外一片大好風景發起了呆——若是小容還在,這詩才算得上是實至名歸吧。
想起那個任性的妹妹,他的唇邊不由得挂了一絲笑。
白悅容和秦荒已經離開多日,希望他們一切順利才好。
在千目鎮的調查也有了些眉目,只要再多些時間……他撫了撫藏在懷中出外調查之人送回的書信,眸子裏冷光一閃而過。
他喚來一個人,低聲交代了幾句,待那人恭敬退下後,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跑進來,白淺川見她眼中噙了淚,不由皺起眉頭。小丫頭開了口,哭聲卻比話語先湧了出來,在察覺到白淺川略有些不耐煩的眼神後才收斂了聲音,抽噎着道:“聽說有、有好多蒙面黑衣人圍在山莊門口,說要接手雲霄山莊!淺川少爺,我們該、該怎麽辦啊!”
“哭哭啼啼有什麽用,冷靜一點。”兩根纖長的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白淺川沉思片刻,對着小丫頭說,“白虎就在錢莊後廳,你先去通知他。剩下的事,由我來做。”
小丫頭唯唯諾諾地應了,一邊擦着眼淚一邊跑了出去。
白淺川怔怔地坐了片刻,才有些恍惚地擡起頭,他掩在寬大衣袖下的手不知何時握緊了拳頭,松開時帶來一種麻木舒緩的痛。尖銳的指甲已經嵌入手心,留下一個個深紅色的月牙形印記。
他又望了望窗外明媚的陽光,開始覺得冷了。
兩個時辰前。
一只算不上龐大卻也人數客觀的隊伍出現在宿陽城,為首的是一名騎在馬上的白衣俊秀少年,餘下幾十人皆着黑衣,步行尾随其後。
這一奇特的隊伍自然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們所到之處無不有人指指點點,但瞥到黑衣人腰間所挂的刀劍,無人敢真正上前詢問,甚至主動避開,為這支隊伍開辟出一條道路來。
黑色的衣着黑色的蒙面,幾十人寂靜無聲,整支隊伍中彌漫着肅殺的危險氣息,反觀為首的白衣少年,塌着肩膀弓着腰,一副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有氣無力的懶散樣子。
一行人浩浩蕩蕩,直奔雲霄山莊而來。
宿陽城的人們都知道,雲霄山莊外有一大片花田,據說是白淺川親手所植,那本是一片藥田,其中不乏些能入藥的美麗花朵,白悅容見了喜歡,疼愛妹妹的白淺川便另辟出一片天地,專門種植能讨白悅容喜歡的花朵。雖沒有圍欄,旁人卻萬不可靠近這片花田,因為旁邊的那座小茅屋裏養了猛獸,會襲擊陌生人。
是不是真的有猛獸,人們并不知曉,但他們知道白淺川的能耐,也知道那幾朵花不值得用自己的命去賭。所以,這花田至今未出過問題。
少年一行人對此地不熟悉,自然也不知道這片花田的存在,即便知道了,恐怕也不會将所謂的猛獸放在眼裏,殊不知在踏入第一步時,危機就已經來臨。
仿佛就是那麽一眨眼的功夫,百餘名美人憑空出現,簇擁在幾十名男子身邊,燕瘦環肥,個個百媚千嬌,銀鈴一般的笑聲酥到這群男人的骨子裏,胭脂香更熏得他們幾乎忘了自己是誰。他們鮮少近女色,禁不住這些女子的刻意挑逗,定力稍差的已經開始追逐那些窈窕身影,攬住一個便猴急地親上去。女子咯咯笑着,松垮的衣衫早已從肩頭滑落,半推半就間引着男人向後退去。就連平日不好女色的人都已經身心搖曳,貪婪的目光緊緊追逐着那些曼妙身姿。
喘息聲混雜在一起,一片淫靡。
少年開始不知這些女子究竟為何人,也摸不清這些人意圖為何,他厭惡地撇撇嘴角,只是抽身離開能熏死人的胭脂堆,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卻見一個粉衫女子自人群中微笑着向他走來。不同于其餘女子的放蕩與嬌媚,粉衫女子如同一朵初開的蓮,亭亭玉立,溫婉無比。
她有一張很清秀的臉,算不得絕色,但意外地讓人覺得喜歡,就像對着家中最最親近的溫柔的姐姐那般。
或許還有深深的,懷念。
少年的身體瞬間僵住了。他迎着女子溫柔的目光木讷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心中酸脹的難受,稍一不慎淚珠就從眼裏滾了出來。女子擡起手為他擦幹,用暖暖的聲音喚他的名字。
“霜降。”
怎麽也阻止不了少年眼中的淚。粉衫女子有些慌亂地為他擦着,口中仍舊呼喚着他的名字。
霜降,霜降。別哭。
還有我,我在這呢,所以別哭。
少年緊緊抱住眼前的女子,淚水不停地留下來打濕了女子衣衫,卻在她擡眼沖自己微笑時抽出纏在腰間的軟鞭,死死勒住了對方纖細的脖子。在“咔”的一聲骨骼錯位的輕響後,粉衫女子倒在他的懷裏,脖子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臉上卻依舊帶着笑意。
她甚至沒有掙紮。
然後她消失了。少年懷中只留下一朵折斷了花莖的粉色睡蓮。
少年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擡手捂住自己的臉,流完了眼中殘餘的淚。
抱歉,又一次,看你死在我面前。
少年整理好情緒,皺着眉走到那些手下身邊。他此時眼中所見已不是紅巾翠袖玉體陳橫,而是一群衣衫淩亂的男人抱着鮮花親吻,絲毫不覺尖銳的植物長刺已經深入咽喉。少年踢開一具屍體,冷眼看着屍體面上猶帶的笑容和他汩汩流血破了一個洞的脖頸,低聲吐出一句“廢物”。
他轉手揮鞭繞上另一個□□女子的脖頸,并沒有用很大的力氣就結束了女子短暫的生命,留下一朵豔麗的牡丹,細長的刺已經深入男子咽喉。他這番動作幹脆利索,女子連驚呼都未來得及發出一聲,而被她壓在身下的那名男子眼神狂亂,在女子消失後依舊聳動着下身,簡直不堪入目。
少年厭惡地瞥了一眼他暴露在外的部位,一鞭子抽在他臉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男子挨了這一下痛得身體一抖,這才稍微清醒過來,睜眼便看到少年凜冽的眼。他一襲白衣在這淫靡的場景中幹淨得突兀,眼神更是冷得讓對視的人像是浸入了冰窖。男子不由顫抖起來,匆匆整理好衣物後撲通一聲跪在少年身前。
少年扔給他一瓶金瘡藥:“把你脖子上的血止住,然後把這些女人殺了。”
男子疑惑地擡手摸向自己的脖子,看到滿手血跡才臉色大變,低低應了聲便退到一邊。
很明顯,這是一個陣。以鮮花為餌,以芳香為輔,以人的貪念為引。若是陷入陣中便會看到你最渴求的那個女人,缱绻溫柔,然後便會被刺破喉嚨,死在那人的懷裏。
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能設計出這樣一個陣?少年覺得自己摸不透這花陣的設計者,用一個極其溫柔的方式給予人最致命的一擊,在無知無覺的滿足中失去生命,也不知這設計者是善良還是其他。
這麽拖拖拉拉拐彎抹角的方式,十有□□是女人做出來的吧。
少年的沉思被方才所救的男子打斷,男子跪在一邊,恭恭敬敬地向他回禀:此次一行共五十三人,除少年外每人都中了計,十二人亡,七人重傷,另有……少年不耐煩地揮手打斷他:“能動的就和我一起走,動不了的就在這自生自滅,我不想因為一群廢物耽誤時間。”
到達雲霄山莊時少年一行餘三十三人。中途遇上的十餘名山莊護衛也都由少年一手解決。
少年一改之前散漫的态度,嘴邊噙着一抹笑,纏在腕間的鞭子染了血,淅淅瀝瀝地順着他的手滴落下來,染紅了少年半邊白衣。最可怖得還是他的眼神,似乎他所殺的人的魂靈都化為他眼中嗜血的光芒,冰冷中夾雜着一股慘烈決絕,見者膽寒。
白淺川和白虎匆匆趕往雲霄山莊。他們二人只是照例來錢莊巡查而已,誰知不到半天雲霄山莊就已成為他人盤中魚肉。而白淩霄離開時帶走了山莊內大部分會武的侍從,錢莊裏又只是一些本分人家出身的普通人,他二人即使在山莊外,也無從尋求幫助。
白家在宿陽城中向來財大勢粗,明面上順從的人不少,但暗地裏記恨的人自然更多,先前白淩霄失蹤一事被白淺川壓了下來,但依如今這情況來看,恐怕有不少人願意趁亂來分一杯羹,是故白淺川也不能将這事張揚出去尋求他人援手,否則白家的下場恐怕更加凄慘。
白淺川身子弱,白虎走得急,他的體力很快就消耗殆盡,但他還是咬牙撐着,白虎回頭催促時正見他這般無力的模樣,不耐煩地啧了一聲,二話不說便将他甩在自己背上。
從錢莊趕回去要半個時辰,這半個時辰裏會發生什麽?白淺川伏在白虎背上,一時想到白淩霄的面容,一時想到白悅容的笑顏,一時又是雲霄山莊裏其他人的臉,他的頭有些暈,直到一絲鐵鏽味竄到他鼻子裏才突然戰栗一下,清明了些許。
白虎一動不動。
白淺川掙紮着從他背上下來,映入眼前的一幕讓他不由後退一步。在本應是花田的地方,胡亂堆積着十幾個人的屍體,都是衣衫不整,喉嚨刺破,汩汩流出的鮮血正好澆灌了這一整片花田,只是那些花兒已經慘遭荼毒,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白淺川被濃烈的血腥味激得暈眩,他連忙扶住身邊的槐樹,過了好一會兒才強壓下方才那陣強烈的嘔吐感。
白虎沒有看他,低聲道:“情況不妙,必須趕快回去……”
他握在身側的拳頭分明在發抖。
這花田距離雲霄山莊正門有多遠,他們所看到的屍體就鋪了多遠。最開始在花田看到的還是不相識的人,這一路行來,遇到的卻都是無比熟悉的人的屍體,其中還有一兩個将死未死的人。
他看到每日為雲霄山莊送菜的農夫趙發才,被人砍斷了右臂又一劍刺入肺部,此時只是勉強吊着一口氣,話都說不太清。
小容還曾經在暗中對他說過好多次這人笑起來好傻。
他茫然地蹲下身,看着那張笑容不再,痛苦扭曲的臉。
“白少爺,俺家媳婦還等着俺回家,她說給俺新做了件衣裳,俺還沒來得及穿呢。”趙發才嘶嘶吸着氣,每說一句話都會從口中湧出血沫。他的眼神已經開始渙散,也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
“俺媳婦今天還說了讓俺平安回家。”
“白少爺,俺,俺疼……你醫術那麽厲害,可不可以想個法子,不要讓俺這麽疼……”
白淺川皺緊了眉頭,毫不猶豫地掏出了袖中藏着的匕首,狠狠刺向了對方的心髒。趙發才立刻斷了氣。
他拿出一方純白手帕,冷靜地擦掉匕首上沾染的鮮血,直到他重新将匕首收進袖中,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在止不住的顫抖。指尖狠狠刺入掌心柔軟的皮肉,才勉強克制住胃中強烈的翻湧。
噴湧出的鮮血剛才濺到了他的眼中,視野血紅一片。
作者有話要說:
☆、別
白衣少年盯着雲霄山莊緊閉的大門,他們被阻擋在門外已經将近半個時辰,有些不耐煩,他開始認真考慮翻牆進去的可能性。
所幸這家的代理主人回來的及時。
閑得發慌的少年看到白淺川兩人後興沖沖地跑到他們面前,吐掉嘴裏的草莖,道:“你們是這雲霄山莊的人?”
白淺川将這數十人一一看過,才回答道:“是又如何?”
“是的話……”少年飛撲到白淺川身上,用委屈至極的聲音說道,“求你讓他們把大門打開吧,我真的不想做翻牆這麽沒品位的事。”
白虎立在白淺川身後,手已搭上腰間利刀的刀柄。
“奉勸你不要輕舉妄動啊,大叔。”少年不以為意,“我的鞭子可要比你的刀快得多。啊,還有你,我可是久聞白家淺川少爺的大名,自然要格外當心淺川少爺的這雙手——你說是不是?”
少年笑眯眯說着,被他捉住手的白淺川臉色煞白。不錯,他的手中正捏着一枚暗器,而這看似輕佻的少年竟能在他掏出暗器的一瞬間便将他制住。
“你究竟是何人?”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否願意将雲霄山莊交給我。”
白淺川周身一凜:“我是否願意……你們既然聲稱要接手雲霄山莊,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山莊主人是誰。”白淩霄失蹤一事被他壓下,可如今少年提出這樣的問題分明表示他知道雲霄山莊中除了他白淺川,已經沒有能真正主事的人。
難道是山莊中出了內鬼?
果然,少年一臉的不以為然:“我當然知道白淩霄不在,我還知道山莊裏的內鬼是誰,要不要我告訴你?”
白淺川對他怒目而視,一言不發,反而是站在兩人身後的白虎急吼吼道:“內鬼是誰!”
“你這個人真是太無趣了,一點意思都沒有,還不如那個大叔。”少年的失望溢于言表,緊接着,他扭頭對白虎說道,“就,不,告,訴,你。”
“你這臭小子!”白虎怒不可遏,手中的刀泛着冷光,刀鋒直對白衣少年。
“哎呀好可怕!”少年笑眯眯說着,手中的鞭子卻把玩着繞了一圈又一圈,漆黑的鞭子如靈動的蛇,在兩人面前吐出挑釁而危險的蛇信。少年随手将手上沾到的血擦到衣服上,那件白衣已經血跡斑斑,他也不在乎自己的衣服變得更髒一點。
白淺川對白虎微微搖了搖頭。
白虎并不蠢笨,他也知道這時與對方撕破臉沒有什麽好結果,這件事來得莫名又突然,他們已經處于被動地位,貿然行事只會讓他們的形勢進一步惡化,只是這小子……他忿忿哼了聲,收刀回鞘。
“乖狗狗。”
扔下這三個字,少年也懶得再去理會白虎,轉而說道:“那個花陣,是你做出來的?”
白淺川盯着他,默不作聲。少年不以為意,搭着他的肩笑道:“其實你大可以把陷阱做得更完美,還是說……”他大力在白淺川肩上拍了拍,“你不舍得讓我們這群到雲霄山莊鬧事的人死掉?真是善良到讓我這種卑劣的人無地自容啊。”
還沒等白淺川皺眉避開,少年又踮起腳,湊在他耳邊輕聲說道:“真是可惜,如果我家主人有你萬分之一的慈悲之心,白淩霄也不至于落到那個地步。”
他的聲音又清又甜,連帶着拂過耳邊的氣息也是潮濕溫暖,可在白淺川聽來,這驚雷一般的內容幾乎要将他震碎了。
“你說什麽!”他擰住對方衣襟,目眦欲裂。
“唉,我剛才說了什麽嗎?你聽錯了吧。”少年後退一步掙脫他的手,依舊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說了這麽久,我們還是來談一下正事吧。”
“你嘛,我家主子說了放你一馬,跟我走就好了。”十三四歲的少年大咧咧喊着,眼睛卻是死死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