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何修遠握住手中的玄靈丹,手腕有些發顫。他知道自己此時應該分秒必争,卻還是忍不住問,“你沒有服下此物,當初究竟是如何凝元?”
“凝元而已,哪裏用得到玄靈丹?”謝冬笑道,“服一點納元丹就夠了。”
何修遠看着他。
“唔……頂多就……多服了一點點。”謝冬的眼神開始飄忽,“把這六年攢下來的,一口氣全吃了而已。”
何修遠深吸了一口氣。
整整六年沒有服用任何丹藥,全靠自己到了築基後期,又能僅僅依靠納元丹到了築基巅峰,進而一口氣直接凝元,這是多麽難得一見的天賦?
何修遠之前沒有懷疑過謝冬是不是真的用了玄靈丹。因為如果是個潛力一般的普通修士,這麽強提修為,哪怕用了玄靈丹,也會把自己榨成現在謝冬這幅樣子。但他現在知道了,謝冬原本是個天才,謝冬是不一樣的。如果當初謝冬用的是玄靈丹,根本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
謝冬是在還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硬生生将自己寶貴的天賦給糟蹋了。
“你為什麽……”
“因為這是宗門壓箱底的寶貝。”謝冬理所當然地道,“必須留在最有可能出現金丹的那一刻。”
何修遠看着他,目光中波瀾不斷閃動。
“我在決定要強行凝元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我會成為玉宇門的掌門。對宗門而言,一個僅僅天賦不錯的凝元掌門,不值得用一個金丹來換,不是嗎?”謝冬輕輕微笑,“而師兄,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你還在外面。我知道你會回來,而我能将你留下。所以玄靈丹是你的,我必須留給你。”
他将何修遠握住玄靈丹的那只拳頭托起,推到何修遠的眼前,“現在終于到了我能将它交給你的時候。”
“你現在還能靠玄靈丹彌補當初的損失,而玄靈丹也無法保證我一定能結丹。”何修遠神情十分掙紮,聲音都開始微顫,“掌門師弟,你不知道,其實我……”
一句話還沒說完,外面又有一道藤蔓狠狠抽了過來,敲在九曲壓山陣的外罩之上。
謝冬渾身一震,鮮血終于溢出了嘴角。
“師兄,你現在別無選擇,我們現在別無選擇。”他含着滿嘴的血,用雙手托住何修遠的那只拳頭,“我的命現在在你的手裏,但我并不害怕自己會活不下去。”
謝冬說到這裏又笑了一下,神情堅定,“師兄,我相信你。難道你不願意相信自己嗎?”
何修遠原本微顫的手腕猛的穩了下來。
他看着謝冬,點了點頭,終于将那玄靈丹給吞入了口中。
謝冬緊繃的神經猛的一松,然後就是兩眼一黑。九曲壓山陣流水般的從他身上抽取着靈力,他快要撐不住了。
但他必須撐下去。
何修遠已經盤膝而坐,調動渾身的靈力開始碰撞。但結丹并不是一瞬間的事情,謝冬必須繼續維持陣法。
他相信這是黎明前最後的黑暗,他相信何修遠一定可以結丹。
他知道玄靈丹并不是百分之百結丹的保障,只能增加一點幾率而已。
他也知道何修遠有可能是異族混血,結丹的這道關隘比起普通修士更困難許多。
但現在是生死一線之間,不結丹就會死。
現在何修遠身上背負的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命,還有謝冬的命。而謝冬這個掌門師弟,付出巨大的犧牲,只為了将玄靈丹留給何修遠,只因為相信何修遠能夠結丹。
謝冬知道這一切會對何修遠的心志産生怎樣的影響。
玄靈丹對何修遠的作用,其實遠遠不是它原本所能增加的那點結丹幾率,不是嗎?
這真是個完美的時機,謝冬甚至在某個層面上有些感謝季羅。如果沒有季羅,要靠謝冬自己算計出這樣一個同樣完美的時機,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謝冬守在何修遠的身旁,努力維持着陣法的保護。他的視野已經發黑,他的嘴角卻勾了起來,發着笑。
從最開始為了掌門之位強提修為,到現在為了金丹而賭出性命。從始至終,謝冬一路權衡着利弊走來,卻只是一個精于算計的賭徒。
身後何修遠的靈力在猛烈激蕩。
身後何修遠的靈力猛然膨脹開來,盤旋上升,與天空中被吸引而來的精純靈氣交相輝映,如龍虎相抱之勢。
一陣猶如龍騰虎嘯的美妙聲響,猛地在謝冬耳邊炸響。
成或不成,就在這一瞬之間。
就在這一瞬間,謝冬卻沒能看到結果。他很清楚,無論成與不成,他都已經沒必要再支撐下去了。謝冬的兩眼終于徹底被黑暗籠罩,幹脆利落地昏迷了過去。
在意識的最後,謝冬只覺得自己被一雙手臂穩穩接住。
何修遠站起身體,看着掌門師弟緊閉的雙眼和那張白得痛苦的臉,目光冰冷如水。
九曲壓山陣已經消失,外面那些藤蔓終于闖了進來。何修遠提起自己的飛劍,冷冷看着這些東西,渾身靈力鼓脹,吹得衣袖翻飛。
在昏迷之中,謝冬一直隐隐約約地聽見劍鋒劈砍的聲音。他覺得自己在做夢,夢中或許有被利刃斷為兩節之物凄厲的慘叫聲,也或許沒有。
不知過了多久之後,謝冬終于再度睜開了雙眼。
他們仍舊在懸崖邊的那一小塊平臺之上,何修遠仍舊站在他的身前。
不同的是,何修遠原本還看得出素白的背影已經被鮮血染紅,而地上正趴着許多血紅藤蔓斷掉的枝條。
還有藤蔓在更遠一些的地方張牙舞爪地揮動,卻已經不敢再靠近。
“師兄,”謝冬按着還在發疼的腦門起身,“我暈了多久?”
“不過兩個時辰。”何修遠轉過了身來。
謝冬本來還準備說點什麽,猛然看到何修遠的正面,頓時僵住了舌頭。
何修遠已經結丹了,終于成了一個金丹宗師,這是肯定的。
但有一道傷口,從何修遠的左肩一直劃到了右腰,深可見骨,十分恐怖。那張原本俊美的臉上也被拉了大大小小至少五六道傷口,被血紅外衣所罩住的地方必然更多。
好不容易結丹,打不過也能逃的,怎麽就能把自己搞成這樣?謝冬低頭看了看鋪了一地的藤蔓斷肢,最後只得嘆了口氣。
他站起身體,“我們去找回去的路。”
何修遠點了點頭,拉住謝冬,禦劍而起,徑直朝上方飛去。
謝冬突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在視野的角落閃了一下,像是法器的光輝,“等等。”
他們過去一看,竟然是淩溪。這個蓬萊派少年此時被卡在石頭的縫隙裏,整個人緊閉着雙眼,已經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或許是被淩溪渾身的法器晃花了眼,謝冬道,“救下來吧。”
何修遠點了點頭,把淩溪提在了另一只手上。
随後三人離開這處落崖,飛到上面,已經沒有再看到季羅的身影。
而後憑借何修遠金丹期對靈氣變化的敏銳,他們終于在山林中找到了一個芥子空間的出口。
這個出口的外面已經不再是雲喜山,而是一處沿海的沙地。
當然的,季羅也不在這裏。
何修遠不知為何收起了飛劍,走在地上,腳步也有些一深一淺,留下一個個滲着紅的腳印。
謝冬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說道,“師兄,夠了。”
何修遠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師兄,已經夠了,”謝冬嘆了口氣,“休息一下吧。”
“還不能休息,還不夠。”何修遠搖了搖頭,“季羅還沒找到,季羅還沒死。如果季羅找到你,他會殺死你。”
都已經是現在這幅樣子了,他還想要找到季羅,與季羅交戰嗎?
謝冬無奈地笑了一聲,走上前去,将何修遠的雙肩攬在懷裏,“真的夠了,師兄。”
他比起何修遠要稍微矮兩個指節,此時卻伸出手,輕輕揉着何修遠頭頂的軟發,“很感謝你一直保護着我,但你真的該休息了。師兄,現在應該輪到我來保護你了。”
何修遠看着他,兩眼極近地對視。明明并未說話,明明還是面無表情,謝冬卻硬是從那雙仍舊淡漠的雙眼中看出了一絲可憐兮兮的依賴之感。像是一只受盡委屈後終于被人順了毛的貓。
“來,”謝冬笑着擡起手掌,與何修遠掌心相拍,“換班。”
就在這輕輕一拍之下,何修遠終于将雙眼一合,就這麽在謝冬的懷裏沉睡了過去。
謝冬連忙雙臂收緊,把人抱穩。
好瘦啊,往胳膊一抓就能抓到骨頭。
謝冬稍微彎下腰,将手臂托在腿後,幹脆将大師兄整個人打橫抱起。明明擋在前面時看起來那麽高大的身影,實際卻輕得狠,輕輕一抱就起來了。
好軟的身體,好細的腰。
謝冬忍不住低下頭,看着大師兄乖乖靠在自己懷裏的腦袋,看着這個傷痕累累的人。
宗門終于多了一個金丹的喜悅褪去了,彌漫上莫名的愧疚與憐惜。
“師兄,放心吧。”他輕聲道,“我會保護好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