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守護(二)

第二天林暮很早就醒了,她看着熟睡安然的蘇青涵,實在不忍心打擾,就拜托了護士看護,回家收拾了一下自己,又去蘇青涵家裏拿了幾套換洗的衣物,再去蘇氏集團和喬希簡單地說明了情況,讓她先在公司穩定一下局面。

蘇青涵的出事的事情當然不能公之于衆,否則對蘇氏集團又是毀滅性的打擊,所以只能暫且對外公布蘇青涵出差,就這樣先隐瞞着。

處理好了一切,林暮匆忙回到了醫院,在病房門外就聽見了吵鬧聲。

林暮不由得皺了皺眉,推開房門,就看到蘇青涵滿臉驚恐地蜷縮在角落裏,她只覺得心髒驟然收縮了一下,出口的話語已經帶了愠怒:“你們幹什麽?”

兩個小護士被林暮冷凝的臉色吓得不輕,林暮看着她們畏畏縮縮的樣子有些無奈,她應該再快一點,再早一點回來的,這樣蘇青涵也不會被吓到。

“她不能受驚。”林暮目光一直落在蘇青涵的身邊,對護士擺了擺手,“算了,你們走吧。”

等到旁人走後,林暮才蹲下身,慢慢地靠近蘇青涵,一邊柔聲安慰道:“青涵,對不起,我不應該離開你,現在我回來了,我抱你上床好不好?”

許是林暮身上的氣息太過于熟悉,竟讓蘇青涵放下了戒備,她眨了一眨眼睛,看着林暮的眼底多了幾分依賴,像極了大學初見時小心翼翼的眼神,她懵懂地點了點頭,林暮的目光柔軟了下來,伸手将她抱起,懷中的人兒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視着她,好像一只小白兔,林暮笑了笑,将她放進被窩裏。

“餓不餓?”折騰了一早上,蘇青涵摸了一摸肚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她的模樣太過乖巧可愛,林暮不禁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腦袋,然後調高了床位,固定好小桌板,将買來的外帶壽司放在桌上,蘇青涵的眼睛亮了一下,林暮将盒子一個個地拆開,又将筷子遞給蘇青涵。

蘇青涵看着筷子顯出苦惱的表情,眼神裏浮現起對自我的否定,林暮的動作一僵,随即連忙用筷子夾起一塊玉子燒放到蘇青涵的嘴邊,“沒關系,我來喂你,阿,張嘴。”

蘇青涵學着林暮的動作,張嘴吃掉了那塊玉子燒,鼓着腮幫子咀嚼吞咽着,林暮一邊喂她,一邊又拿紙巾擦去了她嘴角的食物殘渣,一段飯吃下來,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小時。

看着食物的空空的盒子,林暮心裏安慰了一些,收拾了桌面,又将床位搖下來,給蘇青涵蓋上被子,正當她準備出門扔垃圾的時候,手卻被蘇青涵拉住了。

林暮轉過頭,就看到蘇青涵埋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害怕不安的眼睛,她立即蹲下來,摸了摸對方的長發,笑着輕哄道:“好了,我不走,你乖乖睡覺好不好?我會一直陪着你的。”

蘇青涵這才漸漸睡着了,望着她安靜的睡臉,林暮的笑容垮下來,換上擔憂的神色,她俯身輕輕吻了一下她的額頭,悄悄地關上了病房門離開。

林暮沒有走遠,她去了同一樓層蘇青涵的主治醫生辦公室,想要弄清楚蘇青涵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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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涵的狀況很不好,甚至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沒有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林暮皺着眉頭,語氣有些焦急。

“是這樣的,蘇小姐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這種刺激誘發她內心中所有的防備,她不願意面對這種刺激,所以潛意識裏就選擇忘卻和逃避,失去基本的生活能力和記憶,只是這種防備裏的一部分罷了。”醫生推了推眼鏡,耐心地解釋道。

“那她要怎樣才能好起來?”林暮聽到這種解釋,心裏的不安更加嚴重了。

“盡量讓病人處于一個放松的環境,不要給她過大的刺激和緊張。”醫生又頓了頓,思考了一會兒,繼續說:“其實适當的刺激對病人的恢複也有幫助,畢竟能不能走出這段心裏困境還得依靠她自己。”

除了林暮,蘇青涵拒絕任何人的靠近,而且只要沒有看到林暮,她的情緒就會出現失控,林暮沒有辦法,只好每天陪伴着她。

等入了冬,蘇青涵的情況也稍微好了一些,林暮就帶着蘇青涵回到家中休養,回的是蘇青涵常住的那個房子,一來是因為離蘇氏集團比較近,二來是由于那裏的環境更為舒适,更加方便照顧蘇青涵。

出院的那天,外面的馬路上凝了一層厚厚的霜,林暮将蘇青涵裹得嚴嚴實實,自己卻只是穿了一件皮風衣,她摟着蘇青涵,凝望着灰色的天空與空曠的街頭,樹梢上光禿禿的,四周很寂靜,連鳥叫聲也沒有。

懷裏的蘇青涵不安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林暮将她摟得更緊了一些,對她扯出一個笑容:“我們回家了。”

因為蘇青涵缺席的時間太長,林暮只好作出聲明,表示蘇總需要出國學習一段時間,蘇氏集團的一切大小事務都由她來代為處理。蘇氏是蘇青涵父母的心血,是她生命裏很重要的一部分,林暮不想等到蘇青涵恢複之後,看到一個衰退的蘇氏,所以她盡力将一切維持現狀。

蘇氏堆積的事務很多,再加上林暮代任之後,任何決定和商議都需要她來做決定,由于白天林暮要照顧蘇青涵的生活起居,所以蘇氏的工作只能等到晚上蘇青涵睡着之後再處理,大小會議也只能在白天蘇青涵休息的時刻通過網絡來進行。

事情實在太多,即便林暮的工作能力很強,也常常要熬夜一整晚,每天能睡到兩三個小時已經成為了奢侈,咖啡成了生活中的常态,日子一長,她消瘦得幾乎脫形,身形也連最小碼的西裝都撐不起來。

林曦來看望她的時候實在看不下去了,揪着她的衣領,語氣又是心疼又是氣急,“你瘋了嗎?你這樣去要過勞死的知不知道?”

“我來幫你吧,蘇氏集團的事情我來幫你處理,你只要照顧好青涵就可以了。”林曦最後還是不忍心看到林暮一直消瘦下去。

“不用了。”林暮整理了一下服裝,看了一眼卧室門,蘇青涵在裏面睡覺,“大伯交給你的分公司還需要你管理,你也同樣很忙,再說了,這是我和青涵之間的事情,你插手不好。”

她的聲音異常平靜,平靜到林曦都覺得有些可怕。

林曦看着她深青色的下眼眶,以及眼中濃重的疲憊之色,心中也有了仿佛感同身受的凄苦,她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問道:“如果……她一直這樣下去,你怎麽辦?”

“不會的。”林暮原本有些呆滞的目光瞬間回過神來,她定定地看着林曦,漆黑的瞳孔仿佛要将人吸收進去,“她不會一直這樣的,她還有那麽好的前途,那麽光明的人生,她不會一輩子都這樣的。”

她的眼中盡是濃烈的化不開的苦澀,執拗地重複着,喃喃的低語,像是在和林曦說,又像是在說服自己:“我不會讓她一直這樣的。”

可是話雖如此,就連林暮自己也不确定,蘇青涵到底會不會好起來。

蘇青涵的狀況越來越好,林暮原本都有了一點希望了,可是就在前天淩晨,她處理完工作,洗了個澡,照例先去看一眼蘇青涵睡得好不好,而她親手親腳地推開門,卻發現床鋪上空無一人。

林暮大為驚駭,就在她準備去尋找時,卻被一陣很大的力道毫不留情地推到了地板上,後背上的骨骼差點斷裂,未等她起身反應過來,就又被雙手掐住了脖頸,力道之大得讓人徒生恐懼。

林暮驚異地看着壓在她身上的蘇青涵,不,這根本不是她認識的蘇青涵,這個人的眼神空洞,面露猙獰,看向她的眼裏帶着嗜血的仇恨,嘴裏神經質地喃喃低語:“你是壞人……我要殺了你……殺了你……”

她手裏的力道越掐越緊,林暮感覺脖子被她擠壓的就要爆開,崩裂一般的疼痛襲來,喉嚨被抵住,呼吸漸漸流走,她的面色通紅,雙手推着蘇青涵,卻沒有用很大的力氣,只是斷斷續續地開口:“青涵……我是……林暮啊……你不……認識我了嗎?”

蘇青涵卻熟視無睹,手中的力道依然不減,林暮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眼前蘇青涵的面容都開始不真切起來,她顫抖着雙手想要摸一摸對方的臉,卻發現根本沒有了力氣,在那個瞬間,她真的以為自己就要死在蘇青涵手中了。

其實這樣也好,這一切的惡果都是由我造成的,也應當由我來結束。

如果能夠在你手中,如果這是你所希望的,那麽,就算這是我的結局,我也無怨無悔。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蘇青涵卻突然松開了力道,林暮在一邊大口地咳嗽起來,卻還是眼疾手快地接住了蘇青涵倒下來的身體,喉嚨口還是火辣辣的疼,林暮望向懷裏昏倒過去的蘇青涵,目光複雜而深邃。

蘇青涵第二天醒過來的時候,又恢複了原來的模樣,害怕、呆滞、拒絕交流,就像是兩種極端,仿佛昨晚的一切,都是黃粱一夢,可是脖頸處的紅痕卻告訴林暮,那都是真實發生的。

林暮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也沒有将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一旦別人知道,就一定會勸阻她将蘇青涵隔離開,送去專業的地方,而她不想這樣,她也不放心。

所以,只能每天重複着同樣的生活,照顧蘇青涵,處理蘇氏集團的工作,成了林暮生活裏所有的重心,最近頭疼的越來越厲害,身體也愈發的疲憊,林暮知道,自己已經處于了一個臨界狀态,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會倒下。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她和蘇青涵已經變成了現在的這種局面,好像所有的感情已經被痛苦的生活消磨光了,林暮覺得心中空空蕩蕩的,只能依靠着本能,竭盡全力地度過剩下的每一天。

當微茫的日光從窗簾的細縫裏漏了出來,林暮擡起沉重的腦袋,才恍惚意識到已經天亮了,她不知不覺又熬了一整夜,揉了揉發漲的太陽穴,她撐着無力的身子站起來,走到窗邊将窗簾拉開,就被窗外亮白的雪色晃了眼。

林暮不禁怔了怔,怪不得昨夜依稀聽得有承重不堪的枝丫落地的聲音,原來是下了一整夜的雪,銀裝素裹的景色,白茫茫的一片,好像要把所有醜陋、詭谲的過往都掩蓋住,單單只留下光明閃耀的未來,林暮凄惘惆悵的心情,也因為這場雪的到來,稍微好了一些。

林暮洗漱過後,将土司片放在了烤箱中,又煎了兩個雞蛋,熱了牛奶,把準備好的早餐放在了保溫箱後,就輕輕推開蘇青涵的房門,她的一半面容攏在薄被裏,被暖氣熏染,面色還有些紅暈,海藻般濃密的長發散亂在床上,安靜的睡容美好得真像一個純潔無瑕的天使。

林暮的目光不由得放軟,伸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臉,柔聲說:“青涵……要起床了。”

蘇青涵皺起眉,不情願地蹭了蹭林暮的手背,林暮又哄了一陣,她才乖乖地起床,林暮幫她洗臉、刷牙,然後抱她到餐廳裏吃了早飯。

照例的一切都做完了,林暮拉着蘇青涵的手,将她帶到窗外看雪,看着蘇青涵發亮驚喜的眼睛,只覺得好像心中的重負都不複存在了。

“好看嗎?”林暮讓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想讓她舒服一些,感受着她撥浪鼓般的點頭,又一邊緩緩誘惑到:“那想不想出去看看?”

醫生說蘇青涵要常常出去走走,接觸外面的世界,才有助于恢複得更快,但是她實在太怕生,平日裏都不願意出去,林暮也不願逼迫他,但今天是一個機會,林暮記得她以前最喜歡看雪了。

蘇青涵歪着頭顯示出有些苦惱的模樣,但還是經受不住外面雪色的誘惑,輕輕點了點頭。

林暮心裏一松,只覺得這已經是近來最大的驚喜了,蘇青涵願意邁出這一步,她比任何人都要欣喜和欣慰。

由于已經是立冬時分了,南方的冬天雖然不比北方的大雪迷茫,但依然冷得厲害,林暮将蘇青涵從頭到腳都裝備整齊,給她換上厚厚的長款羽絨服,戴上滑雪帽、耳套、口罩、圍巾和手套,穿上雪地靴,然後就領她出了門。

蘇青涵還是有些畏懼外面的世界,眼神裏流露着不安,林暮将她摟在懷裏,緊緊握着她的手,慢慢地緩解她的焦躁和害怕。

早晨的小區裏十分靜谧,只有鮮少的匆匆而過的路人,蘇青涵的排斥和防備逐漸在林暮溫柔與耐心中卸下了,林暮帶着蘇青涵蹲下來,将她圈在自己的懷中,用手帶着她的手,捧了一把今年的初雪,看到蘇青涵迷惘的眸子裏透出好奇的光亮,林暮猶豫了一下,脫下了蘇青涵的手套,将一撮白雪放進她的手中。

雪花很快就在溫熱的掌心裏融化了,可是蘇青涵的眼中卻顯示出了前所未有的驚喜與快樂,她咧嘴開懷地笑起來,在冬日的暖陽裏異常燦爛與溫暖。

這樣的笑容,不知道有多久沒有見過了,就像心裏的太陽,林暮覺得眼眶發熱,差點就要落淚,但她很快恢複了,有些自嘲最近真是越發的多愁善感了。

眼看着蘇青涵興奮地脫下了另一只手套,兩手就要埋在雪堆裏,林暮皺着眉制止道:“不行,會凍傷的。”

可是蘇青涵苦着臉委屈地看着她,眼裏透露着亮晶晶的期待,林暮心下不忍,只得做出了妥協:“那不能玩太久。”

征得林暮的同意,蘇青涵在雪堆裏玩的不亦樂乎,看到她的發自內心的笑容,林暮感到疲倦不堪的四肢都輕松了一些,她也加入其中,在雪地上堆了一個小雪人,蘇青涵欣喜地湊到她身邊看,好奇地不停用手撫摸着。

林暮看到她被凍得通紅的雙手,心裏有點疼,看着小雪人,又生了一計,她對蘇青涵說:“要不要堆一個更大的?”

蘇青涵重重地點了點頭。

“如果你戴手套,我就教你堆。”

蘇青涵聽話地将手套戴上,然後兩人一起堆起了一個半人高的雪人雛形,林暮又找來路邊的樹枝和啤酒瓶蓋子做了雪人的手和眼睛,再給它畫上一個大大的笑容。

蘇青涵歪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眼睛一亮,幹脆地脫下了自己的帽子、圍巾和手套,套在雪人的身上,一個漂亮的雪人就誕生了,蘇青涵沖林暮得意地笑,林暮卻走近她,無奈地輕嘆了口氣,将自己的身上的帽子圍巾和手套脫下來,細心地為她穿戴整體,有幾不可聞的嗔怪在耳邊響起:“傻瓜,如果凍到自己了怎麽辦。”

暖陽照耀到林暮黑漆深沉的眸子裏,折射出一道璀璨的光亮,她的身後是一片蒼茫的雪光,明明是那麽冷的寒冬,蘇青涵卻覺得林暮眼裏流露出的憐惜與寵溺,一直燙到了她的心底,那時候她什麽都不懂,直到很久之後才明白那裏面包含了多少無奈與深情。

回家之後,林暮也立即開足了暖氣,将蘇青涵身上有些潮濕的衣物脫下來,又将浴室的浴缸裏放滿了溫水,讓蘇青涵泡澡,以免着涼。

幫她洗完澡擦完身體,換上幹淨清爽的衣物,也顧不得自己被濺濕了衣裳,就将蘇青涵抱回了床上,用棉被裹住她,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有些擔憂地問:“還冷不冷?”

蘇青涵搖了搖頭。

林暮看着她有些微微潮紅的臉頰,還是不太放心,又去廚房給她煮了一碗姜茶,哄着喂她喝下,然後撫摸了一下她的長發,溫柔地說:“你先睡一會兒,我去做午飯,一會兒叫你起來吃。”

又忙碌地度過了一天,到了晚上,林暮就覺得渾身發燙,頭腦眩暈而沉重,身體好似灌了鉛,她強打起精神,去洗了澡,照例去熱了一杯牛奶,端着玻璃杯想去蘇青涵的卧室。

就在伸手推門的剎那,她的眼前驀地一黑,意識好像霎時被抽離開來,玻璃杯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她徑直倒在了地上。

蘇青涵聽到聲響一驚,下意識地就從床上跑下來,開門就看到昏倒在地的林暮,一瞬間,有巨大的恐懼如同閃電直擊她的頭頂,劈開的縫隙裏,過往的記憶好像洪水一樣灌進她腦海中的每一寸角落,一直到達最黑暗隐秘的深處,逼着她直面內心最真實的恐懼。

她好像做了一場很漫長的夢,而現在,終于夢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青涵就恢複了。

抱歉地說明一下,由于明天開學,課太多,周中根本沒時間碼字,所以下一次更新時間只能放到下周末了,大家到時候如果還記得就再來看(捂臉),預計還有四章就能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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