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放手
眼前是一片黑暗的場景，只有前方有依稀昏黃的光亮，林暮順着亮光往前走，入眼是開闊的景象，她仿佛來到了一座懸崖邊，呼嘯的寒風劃過臉頰帶來刺骨的觸感。
蘇青涵就在眼前，風吹起她披散下來的長發，像是一朵盛開的永生花，她的身後是深不見底的懸崖，她就這樣背對着，沖着林暮淺淺地笑，美得驚心動魄。
她和林暮揮了揮手，對她說：“暮，再見了。”
然後蘇青涵就在林暮驚恐的目光裏，跳下了懸崖，林暮瘋了一般地跑去想要拉住她，卻只能抓到一縷發絲從掌心劃過。
“不要！”
林暮從夢中驚醒了，只覺得背後全是濕漉漉的冷汗，看着自己的掌心，剛才真實的觸感猶在耳畔，手心好像還帶着她的溫度，那種撕心裂肺的恐懼感，還在心頭久久萦繞不去。
真的是夢麽？
林暮正在愣神之間，林曦從病房外走了進來，看到她蘇醒了簡直快要喜極而泣，連忙坐到她的床沿邊上，握住了她的肩膀，“小暮，你終于醒了，感覺還好嗎？要不要我叫醫生？”
林暮被她珠簾炮彈似的問題弄得清醒了過來，心下不由得一驚，反握住林曦的雙手，好像抓住了一顆救命的稻草，依然很蒼白的臉上有焦躁和擔憂的神色，聲音沙啞不堪：“她呢？”
林曦聽到這個問題，用手撩了一下鬓角散亂下來的頭發，有些不自然地撇開了眼，“她沒事，她已經……完全恢複了。”
林暮通紅的眼睛裏有喜色出現。
“你已經昏迷了三天了你知道嗎？幸好那天我得空去看你，進門就發現你和青涵都倒在地上，我當時都快吓死了，趕緊叫人把你們送去醫院。”林曦回憶那天的場景，依然有些心有餘悸。
“青涵很快就醒了，而且完全康複了，醫生說她是因禍得福，又被刺激了一下，居然就清醒過來了，但她畢竟是神經受傷，所以就留院觀察了幾天，到今天已經可以出院了。”又補充道。
“那我去看看她。”林暮說着就要下床，也不顧自己還在挂水的手背。
林曦連忙制止她，皺着眉耐心地勸阻：“你不要這麽急，青涵已經沒事了，你們以後有的是時間相處，也不用急于這一時啊，倒是你，醫生說你的身體太虛弱，最好進行全身檢查，你再這樣的話，我就要告訴姨姨和姨父了知道嗎？”
林暮頓了頓，才停止了要下床的動作，“嗯，這樣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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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曦這才放心下來，叮囑了她幾句就離開了。
到了下午，林暮挂完了水，醫生又來給她檢查完，林暮躺在床上思考了一會兒，還是覺得不太放心，就披了一件外套下了床，許久沒有走路的四肢綿軟無力，她撫着牆壁勉強地走去了二樓所在的蘇青涵的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醫生看到她身穿着病服還有點驚異，趕忙過來扶着她坐到椅子上，林暮禮貌地說了謝謝，他笑着開口：“林小姐，您是來問蘇小姐的病情的吧？”
林暮點點頭，覺得喉嚨有些癢，她控制不住地咳嗽了幾下，又平複了自己的呼吸，才略顯嚴肅地說：“是的，醫生，我想問青涵的病還會有複發的可能嗎？”
“蘇小姐這次能夠這麽快恢複，我也是沒有料到的，目前看來蘇小姐已經完全正常了，但是要說是不是會複發我也不能做出保證，因為精神和心理上的疾病，是最難預料和治愈的。”
“難道就沒有治愈的辦法了嗎？”林曦皺了皺眉，對這樣的情況十分擔憂，醫生的意思，這樣的疾病就像一個□□，根本不知道什麽時候會爆炸。
“也不是沒有辦法。”醫生捋了捋胡須，沉思了一會兒才開口，“最好蘇小姐能夠摒棄過去，重新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那麽一般是不會再複發的。”
摒棄過去，重新開始麽？
林暮走在醫院的長廊上，低着頭靜靜地想，不知不覺還是來到了蘇青涵的所在的病房區，她今天出院，也不知道走了沒有。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一定要來一趟，林曦和她說讓她不要急，可是她還是想去看她一眼，哪怕就是一眼，親眼确定她安然無恙，确定她完全恢複，她才能徹底地放心。
病房門沒有關，反而敞得很開，林暮看到，蘇青涵和楚辰依偎在一起嬉笑着講話，很親密的樣子，自己有多久沒有看到她那麽燦爛的笑容了呢？
心裏泛起些許苦澀，自己在病房那麽久，她一次也沒來看過自己，林暮搖了搖頭，想要甩去那些紛繁負面的情緒，從什麽時候起，自己也變得如此嫉妒和狹隘了？
敲了敲房門，兩個人同時一齊看向林暮，蘇青涵的臉上有一瞬間的僵硬，但持續時間不到一秒，林暮向來心細，但是身體的虛弱和精神的疲憊讓她不似平常那麽敏銳，根本沒有發現。
蘇青涵看了一眼楚辰，對方勾了勾嘴角，笑得異常妖冶，她拿起了桌上的行李包，吻了一下蘇青涵的額頭，湊到她的耳邊用不高不低的聲音說：“親愛的，那我先回去了，晚上等你喲~”
這樣的暗示太過于明顯，蘇青涵非但沒有推開她，反而摸了一下她毛茸茸的短發，沖她笑了一笑，楚辰這才很滿意地離開了，這次連看都沒有看林暮一眼。
林暮僵直地站立在原地，身上的衣物本來就很薄，這會子卻覺得愈發寒冷了，這樣的一幕并不陌生，就在幾個月前她還經歷過，那時候覺得透心徹骨的絕望，此刻卻覺得沒什麽感覺，心早就疼痛得麻木了。
更何況，現在并不是計較這些問題的時候。
“青涵，你的身體已經好了嗎？”林暮走近蘇青涵，上下地打量了一下她，發現她的氣色看起來很好，面色也很紅潤，眼睛裏也不似前段時間的空洞與混沌，而是銳利有神的。
蘇青涵默默地向後退了幾步，與林暮保持了一段距離，臉上帶了禮貌的笑容，很平靜地開口：“嗯，前段時間，多謝你的照顧了。”
林暮皺了皺眉，蘇青涵好像又回到了兩人重逢時的冷漠，卻又少了那個時候的仇恨和跋扈，多了疏離與客氣，就好像，她們變成了毫不相關的陌生人。
這樣的改變，讓林暮心裏一沉。
“這是說的什麽話，照顧你，本來就是我應該做的。”林暮認真地說。
蘇青涵卻只是笑了笑，仿佛并不在意，她看了一眼窗外的陽光，淡淡地說：“聽說你要回加拿大，什麽時候走？”
“既然你已經康複，應該這幾天就會出發。”林暮不知道蘇青涵詢問這件事的緣由是什麽，但還是解釋道：“不過，我馬上就回來的。”
“為什麽要回來？”蘇青涵轉過了身，直視林暮的眼睛，對方漆黑深沉的瞳孔讓她的心顫了顫，但她還是咬了咬牙，繼續說：“你父母都在那裏，為什麽你還要回來？直接定居不好嗎？”
“你是什麽意思？”林暮的心一緊，沉聲問。
“我是什麽意思你還不明白麽？”蘇青涵輕輕地笑了笑，笑容有些嘲弄，“林暮，你不會以為，我們之間還有什麽可能吧？”
林暮的目光晃了晃，驀地有些身形不穩，她用手撐着牆壁，才勉強穩住了身形。
“你欺我瞞我如此多，你可知道愛人之間最重要的就是信任？”蘇青涵的眼神愈發的銳利，好像一把明晃晃的匕首，一直刺進林暮的心裏，“其實在你心裏，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可以與你同甘共苦之人，不是嗎？”
林暮啞然，眼裏素來的淡然和沉靜都碎裂掉了，劃開了一圈又一圈的苦澀，她沉默了很久，才啞聲說：“對不起……我只是……”
我只是，想要保護你。
“你不必再說了，你的道歉我已經聽過太多次了。”蘇青涵撇過頭不去看林暮的表情，語氣生硬又冷漠，“我知道我欠你許多，今生我已經還不起了，也不想還了。”
“五年前與你分手，我承認那只是我一時的氣話，所以我今天，再和你認真地說一遍。”蘇青涵盡量讓自己的聲線更加平穩，可是如果仔細聽，還是會聽見那裏面的一絲強忍的顫抖，“林暮，我們分手吧。”
這句話明明很平靜，但卻如同一道驚雷，直直地劈在林暮的頭頂上，從頭到腳都被劈開了，林暮的神思都有一瞬間的滞凝，心髒更像是被兩只手相互撕扯着，有碎裂開來的疼痛，腥甜的血氣又從胃裏向上翻湧，林暮抹了一下嘴角，掌心裏有血色的痕跡。
她不動聲色地将手背在身後，沒有讓蘇青涵察覺她的異樣，過了良久，她平複了心裏翻湧的情緒，亮黑深邃的眼裏顯出了哀求的挽留，她的聲音悶悶的，好像包裹了一層鼻音，“我們……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盡管蘇青涵的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任何有自尊的人，都應該就此罷手了，可是，可是……林暮還是想做最後的掙紮，最後的低頭，最後的挽留。
蘇青涵的眼裏已經有了晶瑩的淚光，她抿着雙唇，像是在極力掩飾着自己跌倒起伏的情緒，然後，她看着林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開口：“林暮，看到你，就會讓我想起曾經的往事，而那些，都是我想忘掉的。”
“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最後一句話，就像一場猙獰可怖的夢魇，張着恐怖的嘴巴，突如其來地襲擊了林暮，将那顆早已滿目瘡痍的心，一口吞掉了，林暮只覺得心空空蕩蕩的，好像不存在了一般。
那些零碎嘈雜的人聲，像是魔鬼般的詛咒，一遍又一遍在腦海中響起。
“我不會再離開你了……只要你還需要我。”
“最好蘇小姐能夠摒棄過往，重新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
“林暮，我們分手吧。”
“我恨你。”
“我已經，不再需要你了。”
…… ……
林暮的腦中，像是湧入了洶湧澎湃的黑色洪流，将她最後的希望與快樂，都淹沒掉了。
蘇青涵親眼目送着林暮消失在醫院走廊的盡頭，她穿着單薄的消毒服，外面只披了一件很薄的外套，身形瘦弱的好像随時随地都要倒地一般。
蘇青涵在原地看了很久，心被揪得一陣陣發疼，然後她進了病房，鎖上了房門，将厚厚的遮光簾拉上，才蜷縮在了角落裏，用手抱住膝蓋，将頭深深地埋進去。
方才苦苦壓抑的情緒終于爆發，淚水像是瀑布，一段段地噴湧出來，不一會兒就打濕了淺色的褲腿，蘇青涵一邊哭，一邊搖着頭哽咽地喃喃：“對不起，對不起……不要怪我……”
剛才那些仿佛要在林暮心上戳幾個大洞的毫不留情的話語，都是蘇青涵故意說的，包括楚辰的到來，也都是蘇青涵故意安排的。
如果不這樣做……如果不這麽狠心……蘇青涵根本想不到用什麽方法，将林暮從她的身邊推開。
她三天前就已經清醒過來了，随之醒過來的，還有她所有的記憶，她完全恢複了。
蘇青涵坐在當時還在昏迷不醒的林暮的病床邊，控制不住地流着眼淚，醫生說她是長期睡眠和休息不足導致的過度勞累，幸好發現的早，否非後果不堪設想。
病床上的林暮，消瘦了不知幾圈，好像只剩下了一具沒有生氣的空殼，蘇青涵精神障礙的那段時間，懵懂的她根本不曾察覺，到如今清醒過來，才驚覺她的變化有多大。
以往的林暮，雖然也身形纖瘦，卻是十分健康的，大學的時候，她還是校網球隊的隊長，其他的運動項目，擊劍、近身防禦、跆拳道……樣樣都很擅長，她站在陽光下，穿着白色的運動服，束着馬尾高挑的身影，曾一度在蘇青涵的心裏留存了很久很久。
可是現在呢？
五年前的車禍奪去了她大部分的健康，蘇青涵明顯地感覺到，她的身體和體力都大不如從前了，五年之後的回國，林暮進醫院的次數更是數不勝數，刀傷、發燒、過度勞累……都是因為她。
都是她害的。
如果沒有她，如果……她不曾遇見她，應該會生活的好好的吧，不會有五年前的無妄之災，更不會有五年之後的折磨與苦痛。
記憶翻轉，蘇青涵還能清晰地想起那将近一個月的精神障礙裏，林暮照顧她的每一個細節。
她幾乎寸步不離地陪伴在她的身邊，穿衣、喂飯、洗澡……所有的日常生活細節，林暮都盡力做得面面俱到，細致而耐心。
她那時候就像一個小孩子，不願意好好吃正常的飯菜，林暮就學着食譜，費盡心思地做一些色彩斑斓奇形怪狀的食物，就是為了能讓她多吃一些，她白天根本離不開她，一直賴着她，林暮就把蘇氏裏所有的事宜都搬到家中來，食材全讓工作人員用送到家裏，一心一意地陪着她。
林暮白天陪她，只能晚上工作，可是，只要夜裏她有任何的動靜，做了噩夢睡不着，她就會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緊緊地抱住她，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瘦弱單薄的雙肩，摟着她的時候卻那麽溫暖與溫柔，直到她重新安穩地睡去，然後，又回去書房工作。
她少有的幾次發狂失控，危險到幾乎可以要了林暮的命，她明明有機會推開自己，可是她卻因為不願意傷害到她而獨自默默承受着，在她恢複的事後擁緊了她，仿佛如果她跌入了地獄，她會熬不猶豫地陪她一起，為她承擔所有的折磨與苦難。
她那雙好像黑曜石一般明亮澄澈的眼睛，看向她時總是包含了那麽多的深情和專注，她向來淡然鮮少出現悲喜的性子，在面對傷害她的人的時候，竟然會顯出那樣怒氣蓬勃的一面，而面對她時，永遠都是包容寵溺的模樣。
這麽好的林暮，在自己做了那麽多不可饒恕的事情之後，自己又有什麽資格配的上她呢？
和她在一起，她只會受到無窮無盡的傷害，只會越來越疲憊與勞累。
蘇青涵害怕林暮會受傷，更害怕，在一次又一次的傷害之後，林暮會漸漸對她死心和失望。
所以，蘇青涵決定放手，用那種殘忍果決的方式，斬斷兩人之間，最後的牽連。
不要怪我，我只是，想你過得更好。
與其最終會看到你離我而去，那麽長痛不如短痛，還不如就此放手。
原諒我的自私。
蘇青涵當晚在家，正準備睡覺的時候，手機鈴聲響起了，屏幕上出現“林暮”兩個字，她的心裏一驚，猶豫了一會兒，還是接通了。
手機那頭出現了短暫的寂靜，然後，她聽見林暮嘶啞低沉的嗓音，好像夜裏彌漫的濃濃的霧霭，她說：“我同意你的分手。”
蘇青涵的心一下子跌入了無盡的黑暗深淵，她沒有想到，親耳聽見她說這句話，是這樣的難過，好像被捅了一刀，血淋淋的疼痛，那麽，在自己說出那麽多傷人的話語的時候，她又是怎樣的心情呢？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什麽？”
“陪我一天。”
作者有話要說：
久等了。
下一章還在寫，大概明天或後天發表，我碼字比較慢，請見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