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天
冬日的清晨縱然寒冷徹骨，但空氣卻是清新舒暢的，有暖暖的日光從樹叢的縫隙裏折射下來，映照在馬路上，斑斑駁駁的光影一閃一閃，好像也驅散了空氣裏的冰冷。
這一天，蘇青涵很早就醒了，起床後洗了澡，簡單梳洗一下，就開始在衣櫃裏挑選衣物，挑來挑去覺得哪一件都不好，反複思量之下，還是選了一套素色的大衣，看起來很低調自然，其實內裏十分精致，又能凸顯氣質，蘇青涵看着鏡中的自己，不由得想起幾天前的那通電話。
林暮和她說，分手的條件是陪她一天，這話看上去顯得有些歧義，蘇青涵承認自己在當時那一刻的确是多想了。
她本來是想要拒絕的，不為別的，只是既然已經決定要放手，那就不應該再有什麽過多的牽扯了，可是，林暮征詢的聲音裏夾帶着沙啞和疲憊，聽得她心上一疼。
她說：“就一天也不行嗎？我馬上就要回加拿大了，再陪我最後一天，也不行嗎？”
這樣的請求，已經近乎是哀求了，林暮的姿态那麽低，蘇青涵實在不忍心，只好答應了。
罷了，最後一次了。
于是昨天林暮發來短信，約了今天早上在松琦市最大的游樂場見面，初聽到這個提議的時候蘇青涵怔了一怔，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從來沒想過約會的地點是在游樂場，畢竟已經是要邁入将立之年的人了，游樂場這種場所，實在不适合去。
可是随之浮現在腦海裏的，卻是這樣一個場景。
大三那年蘇青涵看到朋友圈裏發出的游樂場的照片，有點羨慕了，她當時還依偎在林暮的懷裏，對方正認真專注地看着手中的法律學著作，一邊拿起桌上的草莓奶昔，喂她喝了一口，她滿足地砸砸嘴，心血來潮地說道：“暮，我們下次去游樂場好嗎？我感覺好好玩啊，長這麽大我還從來沒有去過呢。”
的确，自小父母雙亡，寄養再周宗明家，雖然他待她極好，卻到底不是血濃于水的親人，難免不能像以前那樣任性了，蘇青涵從那個時候起，就懂得收斂自己的喜好，做個乖巧懂事的孩子了。
到了大學裏，雖然和林暮去過很多地方，出國也去了，可就是沒去過游樂場，這成了記憶裏的缺憾，心上沒有被填滿的切口，想起來總是諸多遺憾的。
沒有意外的，林暮伸手拿了紙巾，輕柔地擦拭了她嘴邊殘留的奶昔，對她溫柔地笑，“好，都聽你的。”
可是後來就發生了那樣的事，五年裏自己操持蘇氏，又對過去充滿仇恨，自然就再也沒有想起過這個約定了。
現如今，又被提起來了。
那個人好像永遠都把她的話放在心上，即使她自己忘記了，她也仍然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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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青涵的眸光晃了晃，心裏有難以言喻的凄楚與酸澀湧上來，眼角又有些發酸了，她努力地平複了自己的情緒，收拾了一下便出門赴約了。
今日之後，她們就要相隔千裏，再無瓜葛了。
但無論怎麽樣，都要過好剩下來的每一天，努力地活着，努力地，對未來充滿希望。
蘇青涵在很遠就看到站在游樂場門口的林暮，畢竟她那麽高挑纖長，脊背永遠是筆直挺立的，站在那裏，就好像一棵不畏嚴寒的松柏，傲然峥骨，遺世而獨立。
走近一些，視線就愈發清晰起來了，林暮身穿一件淺灰色的長款風衣，脖子裏戴着一條雪白色的針織圍巾，手裏拿着一個紙袋子，寬大的衣擺散落在兩邊，卻依然掩飾不住她內裏瘦削的身形，她今日沒有束發，柔順的烏發随着寒風裏輕輕飄拂，微微蓋住了她菱角分明的側臉，有一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動人。
仿佛心有靈犀一般的，察覺到蘇青涵的凝視，林暮轉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她，然後對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盡管很淡，卻異常的溫暖與柔和，一如她這個人一般，總是給人舒适貼心之感。
蘇青涵卻怔住了，因為林暮今天很難得地畫了精致的濃妝，臉頰上抹了腮紅，顯出了很好的氣色，鮮豔的紅唇像是被血色塑上的，在冬日清冷的氛圍中，有了一種很突兀的異樣美，她的漆黑發亮的眼睛在日光的照耀下，被渡上了一層金色，異常的璀璨奪目，看向她的時候，自然流露的溫柔卻絲毫不減。
看到蘇青涵直愣愣地站在原地，林暮笑了笑走過去，又瞧見對方光禿禿的脖頸，蹙了眉，将自己的圍巾解下來，自然地套在蘇青涵的脖子上，一邊細致地打理整齊，一邊有些無奈地責怪：“怎麽又忘帶圍巾了？雖然今天白天并不冷，但也要注意啊。”
她的語氣那樣的熟稔自然，仿佛帶着蘇青涵穿梭回到了五年之前，她們還是令人豔羨的親□□人，毫無隔閡，也毫無芥蒂，她們之間，不存在那五年無法逾越的鴻溝，也沒有那麽多的愛恨情仇。
可是，那終究只是仿佛而已。
蘇青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無法像林暮那樣做到如無其事，所以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僵硬地站在原地。
林暮見她不說話，臉上的神情卻也一點都沒變，她将手中的紙袋子遞給蘇青涵，“送你的。”
“這是……”蘇青涵沒有想到這個紙袋子竟然是送給她的禮物，最近也不是什麽節日，她實在想不出林暮這麽做的理由，一時之間有些推拒。
“你還有兩個月就要生日了，那會我應該在加拿大，沒有辦法為你過生日了，所以，只好提前祝你生日快樂了。”林暮看到蘇青涵沒有伸手，眼中有猶豫的神色，又繼續補充道：“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難道連朋友的禮物，你也不接嗎？”
話都這樣說了，再不接受确實顯得自己心虛了，于是蘇青涵只好接過來，林暮又讓她打開看看，她就拆開了紙袋子，裏面是一個湖藍色的小錦盒，好奇地打開，發現是一串手鏈。
手鏈看起來是銀制的，很簡約的設計，中間有一朵雕刻精致的花，花朵中心鑲着一顆明亮耀眼的鑽石，鏈身也有間隔的小鑽，閃閃亮亮的，煞是好看。
蘇青涵不懂鮮花，所以也沒有看出來那是哪一朵花，這樣的手鏈也不多見，低調卻精致，很符合她的喜好。
“我幫你戴上。”說着林暮就拿出了那條手鏈，小心地戴在蘇青涵的手上，手腕的尺寸合适正好，配上她白皙的皮膚，相得益彰。
“謝謝。”林暮太過親密的舉動，還是讓蘇青涵有些不自然。
林暮察覺到了蘇青涵眼底的不自在，不由得眼底一黯，在心裏嘆了口氣，認真地開口：“青涵，既然你已經答應要陪我一天，那麽，就請你忘掉所有不愉快之事，好好地玩一天，就像以前那樣，可以嗎？”
看到她眸子的真摯與專注，就好像将她心上的所有煩悶、苦惱、不安都驅散走了，蘇青涵認同地點了點頭。
這樣也好，忘掉所有的一切，毫無顧慮和壓抑地來度過這一天吧，願在這一天之後，她們之間再無遺憾。
放下包袱之後，兩人就開始了一天游樂場之旅。
和林暮在一起永遠不用擔心行程的安排問題，她自然會做好一切的攻略，而且所幸是周中時刻，游樂場的人并不多，各種游樂項目也都不用排隊。
在雲霄飛車上放聲尖叫，在跳樓機上瘋狂地吶喊，在大擺錘上體驗天旋地轉，又在鬼屋裏尋找恐懼的刺激，在游樂場裏，你可以忘記自尊和羞恥，因為所有的尖叫與吶喊，都不會被人投來異樣的目光，不論年齡老少，都一樣的自由自在。
蘇青涵完全放開之後，自然就玩得十分盡心了，甚至有些異常興奮和精力充沛，各種游樂項目都要上去試試，也不顧自己已經不小的年紀，看着她孩子一般的心性，林暮笑了笑，捂着嘴咳嗽了一下，就跟上去了。
玩過激流勇進和碰碰車之後，蘇青涵就有些累了，林暮讓她在長椅上休息一下，自己去買水，在飲料機上買了兩瓶礦泉水，正準備走開的時候，就感覺衣角被拉住了。
林暮一低頭，就看到一個拿着許多氣球的小女孩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她，一邊拉着她的衣角，一邊用稚嫩的童音和她說話：“姐姐，你要買氣球嗎？”
林暮蹲下來，摸了摸小女孩蓬松柔軟的頭發，笑着說：“我不喜歡氣球。”
小女孩因為她的拒絕而顯出苦惱的神色，皺着眉沉思的小模樣煞為可愛，看得林暮心情都好了一些，女孩突然眼前一亮，機靈地開口：“那姐姐你有喜歡的人嗎？可以買給喜歡的人哦！你看這些氣球多好看啊，你就買一個嘛。”
喜歡的人？
林暮想到了什麽，嘴角蕩起一抹溫柔的淺笑，小女孩看得兩眼發直，童言無忌道：“姐姐，你好漂亮哦！”
林暮的笑容愈深了，她撫摸着女孩的頭發問道：“你爸爸媽媽呢？為什麽在這裏賣氣球？”
女孩青澀的臉上卻滿滿都是認真的表情，她說：“爸爸媽媽都在外面工作，只有奶奶陪我，奶奶在家縫衣服，我就出來賣氣球，為奶奶分擔。”
好懂事的孩子。
林暮的心裏一下子柔軟了起來，她又愛憐地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微笑着對她說：“那你的氣球我都要了，你早點回家吧。”
“真的嗎？”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都全是欣喜若狂。
“真的。”說着林暮就從錢包裏掏出了錢，“這些錢給你，不用找了。”
“不，一定要找的，奶奶說不能拿不義之財。”小女孩從腰包裏拿出一個粉色的小錢袋，掰着手指算了一下，就從一張張整齊的鈔票掏出了幾張遞給林暮，眼裏都是感激的神色。
“姐姐，你真是一個好人，謝謝你！”小女孩把紮在手心的氣球全都給了林暮，笑得眉眼彎彎，她踮起腳尖，在林暮的臉頰上吧嗒一聲親了一口。
這一幕，剛好被等的不耐煩的跑過來的蘇青涵看到了。
蘇青涵驀地心裏有些不爽，盡管對方只是一個小女孩，盡管她和林暮之間早就不是原來的關系了，可是看到這一幕，她的心底還是湧現起了嫉妒的難受，雖然她并不想承認這一點。
林暮也看到了蘇青涵，她站起身，将手中的礦泉水和氣球都遞給了她。
“你就是漂亮姐姐喜歡的人吧！”兩個大人對視之間都有些沉默，倒是小女孩有些興奮地大喊了出來，這樣的話語讓皮薄的蘇青涵臉上一熱，連剛才的別扭都消散了。
“姐姐，祝你和漂亮姐姐永遠幸福快樂！”孩子的心思總是單純而又美好的，在她的世界裏，沒有世俗異樣的眼光，沒有性別之分，只有簡單又純淨的愛。
小女孩沖呆滞的兩人揮了揮手，小辮子一跳一跳地跑開了。
還是林暮最先恢複過來，她笑了笑，似乎想要緩解方才有些尴尬的氛圍，很自然地牽起了蘇青涵的手，拉着她往前走，“餓了嗎？我們去吃點東西吧。”
游樂場有一條小吃街，傍晚時分，人多了起來，煙霧缭繞裏，是笑容燦爛的人們握着串串，喝着啤酒，大聲交談的場景，世俗的煙火氣，為華燈初上的游樂場，更添加了一份蓬勃的朝氣。
被食物的香氣所吸引，蘇青涵也放下了剛才的尴尬，興致勃勃地湊到小吃攤旁邊挑選起來，林暮負責拿着氣球和付錢，又一點點地接過蘇青涵手中多起來的食物盒子，找了一處相對安靜的座位，拿了消毒紙擦了椅子和桌面，兩個人就坐下了。
看着蘇青涵吃着丸子一臉滿足的表情，林暮只覺得因為即将離別而沉郁的心情也随之飛揚起來了，她抿嘴淺淺地笑了一笑，感到心中又苦又甜，複雜異常。
吃飽喝足之後，人難免會徒生懶惰之意，蘇青涵只覺得步伐都緩慢了起來，她們正要去今晚的最後一個項目，所謂游樂場必備的——摩天輪。
這家游樂場的摩天輪是松琦市最大規模的摩天輪，據說在最高點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全景。
摩天輪的車廂緩緩晃動了，一點一滴地往上挪，地面的景象越來越小，蘇青涵偷偷地瞥了一眼林暮，對方正出神地看着車廂外的景色，眼中的深邃複雜不定，她不知道她有沒有聽過那樣一個矯情的傳說。
傳說一起坐摩天輪的戀人會以分手告終，但當摩天輪到達最高點的時候，如果與戀人親吻，就會永遠一直走下去。
初中時代蘇青涵也曾像所有的普通女生一樣，憧憬過這樣的愛情，這樣夢幻的場景，即便和林暮在一起的時候，她也這樣想過，她們會在摩天輪的最高點擁吻，然後永遠地在一起。
可是，夢幻終究不是現實的。
她們早已不是戀人了，不會親吻，更不會永遠走下去。
殘酷的現實就是将美好的夢想毫不留情地捏碎，只徒留下一地的碎片，泛着晶瑩剔透的光澤，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女人留下的眼淚。
蘇青涵緩過神來，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摩天輪已經從最高點慢慢降下來了。
心裏驀地湧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悵然與悲戚，心空空的，好像被人掏出了一大塊。
她下意識地看向林暮，對方也剛好靜靜地凝視着她，她漆黑澄亮的眸子一如既往，只倒映出她的身影，可是，馬上就不再是了。
蘇青涵再也忍受不住，凄楚痛苦的眼淚，就這樣不可抑制地掉了下來。
摩天輪在緩緩地往下。
她們都很清楚，離別，在所難免。
作者有話要說：
寫完了，就直接放上來了。只有一個小要求，願意評論的親們可以不跳評嗎？
下一章下周五更新，下周我有三天假期，應該能把正文完結。最近的章節都有點沉重，所以我已經迫不及待想寫甜蜜蜜的番外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