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沒一會兒跑去酒店那人就跑了回來,說山上有一個衛生所。衛生所規模不大,但是山路難行,大半夜的只好先将沈浩澤送過去。
肖楊沒有跟過去,在酒店急得團團轉,他沒有沈浩澤朋友的電話,又不敢打沈浩澤的手機怕打擾他治療。
李老師見他這樣,剛提出要送他去衛生所,那邊沈浩澤的朋友回來了一個。
聽講沈浩澤自己摔得暈暈乎乎,吐了好幾回,腦門快要到縫針的地步了又不知怎麽忽然想起了肖楊的腳,要他過來給醫生看一看有沒有骨折。
肖楊本已經噴了雲南白藥,聽他這樣講立刻跟着去了衛生所。
山上沒有交通工具,只有酒店有一輛拉貨用的三輪車,肖楊第一次坐電動三輪,才知道竟是如此颠簸。想到沈浩澤也是這麽來的,想象那畫面,倒忍不住笑了一下,笑過又眼眶發熱,被夜風一吹才冷靜下來。
值班醫生檢查了肖楊的腳踝,詢問了他一番情況,安慰他只是輕微扭傷,交代了一番,要他多休息即可。
從診室出來,聽說沈浩澤已經處理好傷口正在病房休息,肖楊一瘸一拐跑去看他。
衛生所的走廊只有盡頭處一盞燈泡,肖楊穿過靜悄悄的走廊,輕輕推開病房門。房內跟走廊差不多昏暗,只點了床頭一盞燈,沈浩澤正靠坐在床頭,額角包着紗布,見他進來,沖他扯了扯嘴角。
肖楊合上門,慢慢走到病床前。
沈浩澤面色蒼白,兩片薄唇更是沒有一絲血色,肖楊看他這個樣子心裏難受起來,他不是第一次見到沈浩澤受傷,卻是第一次見他這麽虛弱。
他将床頭燈調暗,說:“你怎麽還不睡?”
沈浩澤微微側身,揚起頭看他,他眸色本就暗,在昏黃的燈光下更是深不見底。肖楊被他看得心中一動,意識到什麽剛想轉身,沈浩澤
肖楊吃了腿腳不方便的虧,重心不穩,一下子倒在了他身上。
沈浩澤将他抱着,在他耳邊輕聲說:“等你啊。”
肖楊呼吸一滞,心跳無法抑制地加快速度,在這個密閉的空間中,沈浩澤身上那股他所熟悉的味道被無限放大,讓他懷念也讓他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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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趴在沈浩澤身上,腿上使不出力氣,手腕又被沈浩澤攥着,手臂用力和沈浩澤較起勁來。兩人皆受了傷,雖然沈浩澤更嚴重,但是一番奪力之後肖楊仍然敗下陣來。
他索性任由他拉着,動了動腕子,無奈道:“放手。”
“我不放,”沈浩澤掐着他的下巴與他直視,“你剛才是不是哭了?”
肖楊垂下眼睛不去看他,淡道:“你看錯了……”
“我沒有看錯。”沈浩澤篤定地說,他一伸手将肖楊按在自己肩膀上,貼他極近,好像一偏頭就能親上他小巧的耳垂。
肖楊吓了一跳,惱怒起來,再顧不上別的,在他懷裏掙紮起來,厲聲道:“你發什麽瘋!快放開我!”
沈浩澤不依不饒:“不行,你先說清楚。你為什麽哭?為什麽那麽着急?你是不是心裏還有我?”
猛然一怔,肖楊臉上血色盡退,嘴唇顫抖起來,臉上依稀有羞惱之意。
他才想要問一問面前這人,為什麽要跟來秋山,為什麽要牽他上山,為什麽要來樹林裏找他,為什麽要在滾下山坡的時候護他,現在又為什麽要問他心裏是否還有他?
是的,他不得不承認,他忘不了他。
在博物館偶遇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沒有忘記。
那人強勢地擠入他的生命,霸道地占據一個位置,無論他怎麽努力都趕不走,從他們第一次遇見開始,這一點就沒有變過。
但現在說出來,又能改變什麽?
他一言不發用力掙紮,沈浩澤險些制不住他,連忙叫起來:“暈暈暈暈暈,”他一邊叫一邊眉頭緊皺,聲音也小了下來,“你別動,暈。”
肖楊猛地想起他受傷,立刻不敢動了。
沈浩澤趕緊趁機把人抱穩了,在他背上用力勒了勒,口中威脅道:“快說。”
肖楊掙不開他,只能将手肘撐在他的胸口,竭力揚起下巴來,試圖拉開與他的距離,可是即使這樣,沈浩澤的嘴唇依舊快要擦過他的下巴。
“沈浩澤,”肖楊愠怒地叫他的名字,“你到底要幹什麽!你這樣對得起你女朋友嗎?”
“女朋友?”沈浩澤眨眨眼睛,臉上帶着點忍俊不禁的表情。
見他裝傻,肖楊恨不得一拳捶在他臉上,他別過頭去冷冷道:“唐婧。”
“你記她的名字倒是記得清楚。”沈浩澤輕聲說。
肖楊不做聲,兩片薄唇緊緊抿着。
沈浩澤摸了摸他鬓角的細發;“她不是我女朋友。”
肖楊愣住,許久才遲疑地看向他,像是沒聽懂他的話。
沈浩澤笑了,又在他鼻尖上刮了一下:“我什麽時候告訴過你我有女朋友?”
肖楊顧不上理會他的動手動腳,迷茫道:“那日你說你有約會?”
沈浩澤湊過去快速在他唇上偷親一口,笑道:“我是有約會,不過是和你。”
肖楊猛地向後一撤,他仍是不信,想起些什麽,又說;“那日你要帶她跟我一起吃飯……”
沈浩澤大方地說:“我是在騙你,其實一開始就只有我自己。”
信息量太大,肖楊徹底說不出話來。
沈浩澤湊近他一些,低聲說:“她跟東子在一起兩三年了,我總不能挖自己哥們的牆角。
“再說,我心裏一直放着誰你看不出來嗎?”
肖楊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人,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有個聲音在他心中小小聲說着什麽。
沈浩澤輕輕道;“是你……”
這一聲雖然輕,落在肖楊耳邊卻格外得響,他像在秋夜裏遇到驚雷的行人,實打實地一抖,這才如夢初醒般手腳并用從沈浩澤身上爬起,佯裝整理着自己被壓皺的衣角。
然而也不知是那衣角太過俏皮,抑或是他的手指抖得厲害,反倒越撫越皺,就好像他的心髒,被攪亂了,怎麽也恢複不了原樣。
那聲音越來越大,逐漸變得強烈,在他心裏一遍遍吶喊着:他沒有女朋友,他沒有女朋友,他說他心裏放着的人是你……
是你。
正手足無措,一只修長的手出現在了視線內,輕易就握住了他放在衣角的手,一個聲音問他:“我們重新開始,可以嗎?”
肖楊下意識想跑,被沈浩澤緊緊拉住,他只好說:“你,你讓我想想……”
“還要想什麽?你是擔心你媽嗎?這件事你不用管,我來搞定,她讓我怎麽樣都可以,只要把你給我。”
肖楊想起老媽的态度,眼神閃爍。
“還是說我爸,”沈浩澤的聲音低得不能更低,“肖楊,我早就不屬于那個家了,跟那個人也沒有關系了,即使沒有遇到你,我也會這麽做,他們早就移民澳洲,如今無論怎麽樣都跟我沒有關系了。”
“不是的,”肖楊搖頭,一字一句艱難地說,“很多,很多事情。”
他始終沒有告訴沈浩澤當初若不是他父親打那一通電話給老爸,也許一切都會不一樣,這件事無法說清對錯,卻是他的一個心結。
他要過的,首先是自己這關。
沈浩澤緊緊抓住他的手:“當初你告訴我你要結婚,可是這麽多年了,你的婚結到哪裏去了?如果你說你心裏沒我,我不信。你當初總說我幼稚,現在我承認,當初是我太幼稚,要是我知道你會是現在這樣兒,無論你說什麽我也不會跟你分手。管你願不願意,我就當你又犯了口是心非的毛病。現在已經過去了五年,即使是判刑也該結束了吧?還是說到現在你還在怪我?”
肖楊被他握住的手指想被火燒一樣滾燙,他看到沈浩澤的眼圈隐約紅了,心髒一陣陣收縮起來。
沈浩澤倔強地看着他。
明暗的光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那個十幾歲的少年,穿着短褲球鞋,站在路燈下,小心翼翼地問他如果期末考上了一百分能不能給他補課。
那是一個夏夜,沒有星星,只有微風,風一吹,那景象就亂了,碎成了碎片,和現實的畫面混在了一起,叫人分不清楚。
他垂目,看到沈浩澤一片指甲上圓潤健康的月牙,最終沉沉嘆了一口氣,收緊手指在他指尖捏了一捏,低聲說:“我會好好考慮的。”
“好,”沈浩澤深深地看着他,“我等你。”
從衛生所離開,肖楊身心俱疲,他以為自己會睡不着,但也許是實在太累,沾到枕頭的瞬間就沉沉睡了過去。
第二天看完日出就要返校,臨走前他左思右想還是又去了趟衛生所。
這時不過早上七點多鐘,沈浩澤還沒醒,肖楊現在有點害怕面對他,見他睡着反倒松了口氣,在病房門口透過玻璃就走了。
巴士啓動時他發了條短信給沈浩澤說自己先走了,沒多久就收到沈浩澤的回應,問他走到哪裏。
肖楊向窗外望去,只見漫山遍野金色的稻谷,沿途景色無異,算起來時間應該是在S市與T市交界的市郊。
經過昨晚的兵荒馬亂,回程時比來時更加疲憊,肖楊回過短信就靠着車窗不知不覺睡着,一覺醒來已經到了T市。
巴士車開到學校,同事看他不方便,好心将他送回了家。
老媽見他一瘸一拐的回來吓了一跳,二話不說就将他按在床上躺好,又是熬湯又是查偏方的,忙得團團轉。
肖楊勸她;“媽,你別忙了,醫生說只是扭傷而已,一個星期就消腫了。”
“你懂什麽,”老媽瞪他一眼,“年紀輕輕別不當回事,等你到我這個年紀就知道了。”
肖楊只能乖乖躺好,老媽将一塊熱毛巾敷在他的腳上,轉身去廚房炖湯去了。
這邊老媽剛走,那邊肖楊手機就響了起來。
見是沈浩澤,他猶豫了一下才接起來。
“喂……”
沈浩澤的聲音比往常都要輕上幾分,肖楊聽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答應沈浩澤想一想,但是仍未想好,甚至說還不知從何想起。
“你到家了嗎?”
“你好些了嗎?”
兩人同時開口。
沈浩澤似乎笑了,說:“好多了,沒那麽暈了。”
“那就好……”肖楊說,“我到家了,你好好休息。”
“嗯,我下午就回S市了。”
“這麽快,可以嗎?”
沈浩澤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我沒那麽嬌氣。”
肖楊想起秋山衛生所簡陋的病房,猜想沈浩澤一定是嫌棄條件不好,他嬌生慣養慣了,一個人都要住躍式的公寓,還要說自己不夠嬌氣。
想到這裏肖楊忍不住輕笑了一聲,沈浩澤聽到,呼吸漸漸放緩,輕柔地問他:“你笑什麽?”
“沒什麽,”肖楊收斂神色,看着自己被墊高的腳丫子,說,“那……你休息吧。”
想了想又提醒他:“別總看手機。”
“等一下。”沈浩澤在對面說。
肖楊握着手機,淺淺呼吸着,等着他說。
“你答應我好好考慮,別忘了。“
肖楊應了一聲,挂掉了電話。
接下來肖楊被逼着喝了一碗棒骨湯,腳踝也被敷上了散發着氣味清苦的藥膏,被老媽勒令不準下床。
他怕收到沈浩澤的追問,下午一直坐在床上看書,傍晚才敢拿起手機看一眼,誰知安安靜靜,只有同事送來慰問,心裏反倒奇怪起來。
按照沈浩澤從前的性格,必然是要不依不饒,短信電話輪番騷擾,不從他口中問出個結果誓不罷休的,雖然磨砺五年他的性子沉穩了許多,但是一天下來短信也沒有一個,肖楊仍覺得不踏實。
“小楊。”
老媽一邊夾了一筷子魚肉放進他碗中,一邊說:“快吃飯。”
肖楊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将手機放在了餐桌上,每隔幾分鐘就忍不住看一下有沒有新的消息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