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詩會(二)
其實這詠海棠的詩不難, 不說本身就有一群愛吟詩詞歌賦的文人, 就是為了科舉考試, 這每天做幾首詩作為練習也是使的,誰還不能做兩首吟花頌葉的詩賦?
難的是這一份急才, 在衆目睽睽之下, 倉促之間,能信手拈來,這才是真正的“一曲新詞酒一杯”啊!
這曲水流觞, 看似是對前面作詩的人不公平, 但也是一個展現自己的機會。尤其是像黃永智第一個作詩, 只要是詩能做出來,不管好還是不好, 都已經是加分項了!更何況這詩還做得不俗呢?
後面作詩的人,除非做出來的詩高出黃永智的許多, 否則也就算是不分伯仲,畢竟後來者還有這麽多準備的時間不是?
林清施施然地站了起來,衆人發現這人是張新面孔, 長相不俗但是穿着卻是樸素,表情也是有些微妙。
這詩會說是只要是雲天書院的學子都可以參加, 但是大家心照不宣,基本上都是家中有些身家背景的才會前來參加,真正的一窮二白的學子一般只是在書院中潛心治學。因為這詩會的目的除了交流所學外, 還有為這些世家子弟結交人脈所用。當然也有一些想要攀附之人, 也會前來, 只是這樣的人在其他人眼裏也是上不了臺面的。
盡管科舉給了平民學子一個直登龍門的機會,但是在沒有真正中進士之前,這樣的階級無處不在!
所以此刻有些人心裏已經是将林清劃到了攀附他們的窮書生這一列了,态度也輕忽起來。
林清站起來之後,并未立即作答,而是又看了幾眼旁邊的一顆海棠樹,就當有人以為林清做不出詩的時候,只聽一道清越的聲音在衆人耳邊響起:
“半卷湘簾半掩門,碾冰為土玉為盆。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
月窟仙人縫缟袂,秋閨怨女拭啼痕。嬌羞默默同誰訴,倦倚西風夜已昏。”(注)
默了半晌,沒有人出來說一句話,腦海中還在反複品味着林清的這首詩時,卻聽到紀文和忍不住鼓掌驚嘆:“好!确實是好詩!我們雲天書院果然是人才輩出啊!這剛剛入學的師弟都已經快後來居上,青出于藍了!”
就連之前一直不看林清的李守澤都投來了驚詫的目光——确實林清的詩文這幾日突飛猛進,比之剛剛入書院的詩,現在的詩有靈有性,徹底擺脫了之前的呆板僵化!馬東辰甚至也小心地看了黃永智一眼,然後悄悄得鼓了鼓掌。
“好!好一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餘音袅袅,可繞梁三日不覺啊!”一名學子真心地撫掌而嘆,原本以為是個攀附者,卻沒想到真的詩才了得。之前以為黃永智這首詩已經是不俗,沒想到林清這首要更甚一層!
“這句碾冰為土玉為盆,也是不錯,讓人耳目一新啊!”
“确實好詩才,今日我等算是大飽耳福了,這黃兄和林第才思之敏捷,我等無法企及啊!這叫後面的人如何作詩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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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的一句話倒是說的衆人都笑了起來,投向林清的目光也充滿了探究、欽佩和贊賞。
或許有人會因為林清的穿着打扮而一開始有些輕視,但是能進入雲天書院讀書的人也都是有真才學的,真才學的人自然也更欣賞同樣有真實水準的人!
所以有時候不要怨恨別人以貌取人,畢竟尊重還是要靠自己給掙來的。
柳澤旭說不出什麽贊揚的話,倒是在一旁給林清鼓了好久的掌,心中愈加佩服這個恩公,年紀比他小,但是從他的救治之法,到他的行為舉止,再到現在的真才實學,都讓他欽佩不已!
黃永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原本以為自己這次勝券在握,可是剛剛聽完林清的詩,他就知道自己這次輸了!即時林清在他後面做了這首詩,但是确實要比他的這首更加立意生動,字句間更能傳情達意,原本自認不凡的詩,在林清的面前卻是一下相形見绌。
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不是說黃永智的不好,而是珠玉在前,他不得不退三射之地!
可是,可是明明自己,都已經事先從紀文和手中拿到了這次的詩題,精雕細琢了三日才寫成這首詩,為何,為何林清當場所作之詩還比他的要強?難道他确實是詩文鬼才,自己拍馬不及?
黃永智最得意的就是自己的詩文,可是如今就是詩文也是一敗塗地,腦中紛紛亂亂地想了一堆,耳中又聽得一衆人對林清的溢美之詞,別人每說一句,都好像重重的一個巴掌扇在他臉上,扇的他顏面全無!
黃永智臉上的顏色又黑又青,滿臉頹唐和窘迫,別人或許不知道,但是李守澤和馬東辰卻是知道今日他和林清的約鬥之事,這讓他以後還怎麽在寝室裏自處?他還洋洋自得地邀請李守澤和馬東辰前來參加這次詩會,揚言要給林清一個難忘的教訓,可是現在這教訓竟是給自己的!
何等的可笑,何等的嘲諷!
他費盡心機,冥思苦想三天所得之詩,還比不上人家幾十個呼吸就作出來的詩?他還要和人家比詩文?這不是自取其辱是什麽?
此刻的黃永智仿佛一下子被打垮了一樣,在這個詩會再呆一秒都覺得如坐針氈,還沒等輪到第三輪,他就突然起身告辭了:“諸位,我今日身體有所不适,就先行告退了,還請原諒則個。”說完,也不等別人作何反應,就轉身離開,那背影,都有一絲落荒而逃的感覺。
紀文和目露疑惑地看向林清,林清卻朝他笑了笑,不作他言。
無奈,紀文和只能繼續下去詩會。或許今天前兩人的詩文激起了後面人的鬥志,也有了時間做了一些準備,大家所作之詩都比前幾次詩會的詩文水準要高不少,當然也有人一時做不出詩的,倒是也坦然的自罰三杯,引的人一片叫好。
不過此刻林清的思緒卻是回到了幾日前。
那日林清和黃永智約鬥好之後,林清便對黃永智的行動留了一份心。果然那天下課之後,黃永智并未與馬東辰照例回寝室休息,而是偷偷摸摸地走了另外一條路,往東邊的學舍走去。
林清他們這處西邊的學舍是給剛剛入學的學子用的,而西邊的學舍是已經在雲天書院學習了三年的學子所用,在這個節骨眼上,黃永智往這個地方去,林清稍加打聽就猜到了七七八八。
詩會的牽頭人不難打聽,紀文和是雲天書院公認的詩文第一,出身名門,最好以詩會友,十場詩會八場是他主持。如果黃永智是想讓紀文和透露詩會的題目,那麽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等黃永智回寝室之後,林清也去找了紀文和,開門見山就和紀文和說自己是黃永智的好友,得了這次詩會的題目,想稍後寫一首詩讓紀文和品評一下。
當下紀文和就心懷芥蒂了,因為雖然這種詩會當不得真,但題目都洩了出去就無趣了。若不是黃永智許諾他爹的新鋪子讓他們家參上一股,他這邊才不會松口。只是沒想到黃永智扭頭就告訴其他人了,這就讓紀文和心有不愉了。
其實林清這樣說的目的,就是想再試探一下黃永智是否去要了詩題,結果一試便知。
當下林清含笑向紀文和解釋道:“我聽聞黃兄講之前的詩會都是紀兄出題,大家作詩然後互相品評,一開始還算新鮮,但是時間長了未免有些無趣。如今懷園新增一景名為“雅歌臺”,可讓吾等效仿先賢,來一個曲水流觞,豈不妙哉?只不過若是曲水流觞,沒有人抛磚引玉可就冷場了,故而若是先讓我和黃兄賦詩一首,給後面的人時間思考,豈不妙哉?若這次詩會流傳出去的詩詞夠好,我們還能集詩成冊,印成詩集,到時候整個蘇州府的文人誰不知道這次詩會?說不定能像蘭亭集會一般,引為雅談!那紀兄可就要在蘇州府名聲大燥了!”
詩會若是舉辦的好,也能為學子鋪路揚名,人一旦有了名氣,做什麽都會容易一些。最簡單的,同樣的學子,如果所作文章差不多,但是一個有名氣,一個籍籍無名,那麽在主考官心中有名氣的那個肯定能多一些印象分;若是這個主考官是以後的皇帝陛下,那麽整個官場的起點就要高別人一等了!
紀文和原本還有些怒意的,聽完林清一席話卻是感興趣起來,只是稍稍一想,還是提出了疑問:“想法是好,這海棠詩你們先作,再讓後面的人作,也确實能起到抛磚引玉的作用。只是若是曲水流觞,怎麽可能正好輪到你們先作詩?這水流可不聽你的話啊!”
林清淡然一笑,已然套到這次詩會的題目,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紀文和:“這是“雅歌臺”邊的座位,我畫出來兩個圈的地方,就是這次會最先拿到酒杯的兩個地方。到時候你只要安排黃兄坐到這一處,我坐這一處即可。”
林清實地去看了一次懷園,測算了水流的速度,懷園中所用酒杯的重量和每個石頭座位的角度,選出來最有可能會先被水流帶到酒杯的兩個位置。林清也不能保證準确,畢竟還要算上當天的風速的影響,但是也是八九不離十了。當然,林清的主要目的是詩文題目,這個只是附帶準備而已,若是紀文和不提,他也不會提。
紀文和原本還想問一些東西,但是見到林清滿臉自信的樣子倒也相信了他,況且對他而言不過是一場詩會罷了,就算不如預期中那樣順利,弄個曲水流觞、效仿先賢,已經算是風雅之事了。
林清所求只不過是公平二字,黃永智既然早得了詩題,他也不過晚上半天知道,這才算是真正的約鬥啊!
所以這場真正的詩文約鬥,其實在三天前兩人就已經開始了,林清這幾天也是為了這首詩增删無數次,才最終成詩。想要七步成詩,千年也就出了一個曹子建啊!
只是沒想到,林清這一手打的黃永智有點狠,差點一下子打到他到了自我懷疑的地步了!
這場詩會最終成詩一十二首,其中五首實屬上成,另有七人未作出詩來,被衆人灌了不少酒。而林清這首詩,最終名列魁首,得到了衆人一致的恭賀。
最終算是賓主盡歡,有人甚至喝的酩酊大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