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青詞
林清在翰林院的工作按部就班, 波瀾不驚。
而林三牛這邊因為租鋪面的事情,天天和墨竹兩個人滿京城的溜達,按照林清的标準找鋪面, 也是忙得不亦樂乎, 各種比較、算賬、讨價還價。如果看中了哪裏,等林清下值後就拉着過去看看,一直找了一個多月, 才看中了一處鋪面。
那個鋪面有一百多個平方的面積,位于前門大街一處比較繁華的街口,左邊是賣玉石金器的, 右邊是做書畫生意的,周圍居住的人也都是有點身家的, 比較符合林清所要出售産品的定位。林清晚上的時候給他們畫了展架,設計了裝修的圖稿,一并交給墨竹, 讓他和林三牛一起去找能幹的工匠進行裝修。
林三牛知道林清裝修的預算要六七百兩的時候,驚的不行, 但是還是被林清說服了下來,只能每日裏跟着墨竹一起跑,生怕被人昧了銀子。裝修需要用的材料、擺設他都一一去坊間調查價格、了解成本, 還讓墨竹教他一些常用字, 和人簽了契約後都要确定自己上面的字自己都理解了, 才能簽約。有時候林三牛忙不過來, 張氏也會跟着一起去幫忙, 只不過張氏更多的心思還是花在了林清的衣食住行上,夫妻兩個倒是忙忙碌碌,再也不說在京城沒事幹了。
林清看着林三牛從一開始做事畏畏縮縮,什麽都要拿到他這邊找他拿主意,到現在也能和人談價格、簽契約,兩個月下來,比剛剛入京的時候,要大方鎮定不少。之前林清給張氏和林三牛備了不少成衣,兩人都壓在箱子底下舍不得穿,日常都穿着以前的舊衣服。可是現在出門,林三牛都自覺得穿起了新衣服,還有一天特感慨的說了一句:“這出門辦事啊,還得穿的體面點,否則別人都看不起你!”倒是把京城裏有些人的“先敬羅衫後敬人”的脾性整的明白。
林三牛如今四十歲還不到,正是一個男人年富力強的時候,林清也覺着與其在家裏閑着,倒不如在外面做點事情,增長點見識,也是好的。而且由墨竹跟着,他也放心。墨竹這人腦子活絡、做事也有章法,之前跟着富商家的少爺也做過生意,倒不至于讓林三牛被人哄了去。
這日,林清和林三牛講了一會兒生意經,看了一下時辰差不多了,便和家裏人道別,往大明門走去。
林清出門一向早,如今已經入秋了,天色也亮的晚,林清出門的時候東方也就剛剛露出魚肚白。張氏不放心,每次都讓墨竹跟着林清,送到了翰林院才折返回來。
有些官員家中條件比較好的,都是坐馬車或者轎子的,尤其是這個時間點,往大明門辦差的官員特別多,有時候大家湊到一起了,還會引起阻塞。林清倒是覺得自己居住的地方也不遠,每天走過來不過花費半個時辰,正好當做鍛煉身體,況且家裏頭也沒有地方養馬,自己又是一個低階小官,也根本不需要擺這個譜。所以每日裏都是步行到翰林院。
只是這天氣越發地冷了,有時候又會刮風下雨,沒有個馬車總是有些不方便的。所以墨竹跟着林清後面還是念叨了起來:“少爺,您說我們是不是該買輛馬車?聽京裏人說,這過了十月天氣就一天比一天冷,入冬了還經常會下雪,到時候也天天走過去當值,會不會太冷了?”
墨竹看到那些翰林官,好幾個品階比他家少爺還低的,都日日坐馬車過去,有時候他都感受到了其他人家的小厮若有若無的嘲諷目光。他倒是沒什麽,可他家少爺是堂堂的狀元郎,哪裏能受這種委屈?墨竹知道家裏也不是真沒銀子買馬車,不明白為什麽林清不舍得花這個銀子。
在墨竹心裏,林清這個主人還是非常有分量的,十六歲的狀元郎,大明狀元第一人!他也讀過些書,知道這有多難。林清平日裏有空也會繼續教導他讀書算賬,林家一家人都對他十分寬和,從沒短了他吃穿,墨竹對林清是心懷感激又欽佩不已,所以事事處處都以林清為先。
林清點頭“嗯”了一聲:“你這兩天可以尋摸起來,等入冬了,爹娘他們出門到鋪子裏去,也确實得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林清自己倒是無所謂,整天裏坐在翰林院裏的骨頭都坐僵硬了,每天有點鍛煉時間不錯,旁人的冷眼他只當看不到就罷了。
一路上叮囑了墨竹一些家裏和鋪子裏的事情,林清很快就到了翰林院門口。只是今日剛剛踏入翰林院,就感覺到了和平時不一樣的氣氛。
林清到翰林院的時辰一般是卯時,每次到的時候差不多是不早不晚,有一半人也已經到了翰林院,各自到各自的辦公之處開始辦公。翰林院人不多,平日裏除非是去調閱資料,也不會有人在外面溜達,可是今日卻看到侍讀學士陳忠義形色匆匆地走到了他們的修史房,林清算是緊随其後。
陳忠義看都沒看林清一眼,直接對着裏面到了一半的翰林官道:“今日王國師需要開壇做法,張侍講抱病在家修養,陛下的青詞無人撰寫,你們這裏每人寫一份青詞,一個時辰後必須交到我這邊來。”說完又急匆匆地走了出去,半刻沒有停留。林清看了一眼這陳忠義,只見眼睑下面都是烏眼青,嘴唇也是幹裂,膚色蠟黃,顯然是昨天一夜都沒休息好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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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忠義一出去,修史房裏的人都紛紛讨論起來,徐申言此人最愛打聽同事間的私人瑣事,翰林院裏一有風吹草動,他就什麽都知道。很多人都下意識地朝他圍了過來,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情。
徐申言看到衆人都圍着他,難免就有些得意,當即繪聲繪色地講了起來:“昨兒個半夜,聽說陛下做了個噩夢,要讓上天解惑。這王道長不是說有溝通天地之能麽,所以這次陛下準備扶乩。只是昨夜一直給陛下寫青詞的張侍講突然染病,陛下命陳大人交一篇青詞上來,可是他交上去後,陛下大怒,說寫的不好給駁斥了下去。這不火急火燎地要讓我們都寫一篇麽!”
衆人恍然大悟,難怪陳大人剛剛看着臉色那麽差,原來是被陛下訓斥了。
只是說到這寫青詞,縱是翰林院裏都是科舉考試中的佼佼者,學霸中的學霸,也都是面露難色。
所謂青詞就是道士們舉行齋醮的時候,寫給上天的祝文。寫這種文章,可是比寫八股文還要難得多,必須得精通道家之語,而且得是骈俪之體,文字佶屈聱牙、花團錦簇。撰寫青詞,還一定要書法十分了得之人,用朱筆寫于青藤紙上。所以種種條件落下來,能寫好這個青詞的人可謂少之又少。
張侍講就是因為這青詞寫的好,才頗受永康帝的寵愛,雖然大家一并在翰林院任職,但是人家每逢經筵日,十有八九永康帝就會點他過去講解,還會賞賜不少東西。明眼人都看的出來,張侍講高升指日可待。
翰林院裏不是也沒有人想要投皇上所好,研究這個青詞的撰寫,只是這其一,被上頭的侍講、侍讀把持了渠道,第二這青詞也不是說你想寫好就能寫好的。
今日難得算是給修史房的低階翰林官一個機會了,只不過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有心人可以大膽一試,本就不擅長的人還得憋出一份青詞。
所以徐申言講完之後,大家坐在書案前,都是冥思苦想,稿紙寫了一堆又一堆,只為寫一篇能讓永康帝看的上的青詞。
唯有林清旁邊的賀卓凡,卻和平日裏一般,知道要寫青詞後,也就是“哦”了一聲,不假思索地提筆寫了一篇扔在一邊,就繼續開始看昨天的史料。
林清視力好,賀卓凡的青詞也就放在書本的最上面,一眼就能看到。那青詞只寫了短短數語,言辭還算流暢,但是卻明顯沒有多花心思。顯然賀卓凡壓根就不在意這種東西,也不屑于去多花心思在這上面。
林清收回目光,将宣紙鋪在桌案上,凝聲靜氣思索了一番,揮筆落下:“洛水玄龜初獻瑞,陰數九,陽數九,九九八十一數,數通乎道,道合原始天尊,一誠有感”(注:1)
洋洋灑灑數百字,每個字都寫地行雲流水、矯若驚龍,這麽多年的書法功底一覽無餘。而通篇青詞也冗雜了道家的智慧之言和林清的心有所感,文字華麗,非同一般!
林清在這幾個月的翰林院實習工作中,通過對以往文獻、聖旨以及永康帝的起居注的研究,自然知道永康帝信道家信到了什麽程度,也知道永康帝喜好扶乩,為人多疑,只信上蒼之言。所以林清很是将道家經典全部研讀了一遍,在家中也不止寫了數十篇青詞。
林清心裏非常清楚,他一沒人脈、二沒靠山,獲得魁首招了不少人的嫉恨。榮恩宴上沈牧涵徹底搶了他的風頭,使的太子殿下的目光被他吸引了過去。這段時間,太子殿下召見過沈牧涵數次,而他卻好像被太子抛諸腦後一般,再無人問津。
如今只有低調做人,做好手頭能做的一切,做好自己力所能及之事。而這青詞,只是他投石問路的第一步。
看着自己的文章被陳大人身邊的屬官收走,林清目送着那屬官遠遠走去——是繼續在翰林院坐冷板凳,還是抓住了這個機會一躍而上,端看這篇青詞得不得永康帝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