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看中

陳忠義不是一個會鑽營的人, 考了三年考中進士,四十六歲館選庶吉士入翰林,花了八年時間,一路從一個未入流的庶吉士爬到從五品的侍讀學士, 靠的就是辦事可靠、勤勤懇懇。雖然沒有什麽實權, 但是陳忠義從來都是以君子準則要求自己,甘願清貧, 活的甘之如饴。

掌院學士朱大人平日裏公務繁忙, 很多翰林院的事情其實都是陳忠義在打理,說他是實際的翰林院掌門人也不為過。因着這個, 掌院也會經常派他出去做日講, 露露臉, 也算是讓他知道上頭還是惦記着他的,沒有功勞也有苦勞。

只是昨日陳忠義一接到永康帝的口谕, 命令他寫一份青詞呈上來, 昨夜當值的人就幾個, 還都推說一時間寫不好, 只能自己寫了一篇呈上去, 誰知道竟然被永康帝怒斥,當即就吓得他兩股戰戰, 不敢言語。

當陳忠義的屬官将所有翰林官的青詞文章呈上來後,陳忠義連忙将文章一篇篇快速地翻閱起來, 卻是連連皺眉搖頭!心裏也忍不住抱怨起來:這些個有本事的人在翰林院待個幾年就跑, 剩下的就是些不開竅的, 新來的又不懂規矩,寫的還不如他的!

等他翻到林清這份青詞時,卻是眉目一亮,反複閱讀了幾遍,心裏已經認定就是這篇了!不過他還是把其他人的文章也都快速過了一遍,發現确實沒有林清寫的好之後,便立即捧着文章往皇宮送去。

禦書房內,陳忠義立在下首弓着背,大氣也不敢出一聲,提着心靜靜地等待永康帝發落。就怕萬一還是不滿意,那他這回可鐵定要遭殃了!原本再過幾年他就能致仕了,若是因為這個事情遭到貶斥,那也算是晚節不保了。

正當心裏亂七八糟的想着的時候,永康帝拍了一下桌子,讓陳忠義頓時渾身一抖,卻聽永康帝笑道:“這篇寫的不錯!”

陳忠義聽完後,忍不住用衣袖摸了摸額頭上的冷汗,心這才放回了肚子裏。

“看字跡,不是你寫的吧?”永康帝看到陳忠義那麽膽戰心驚的樣子,心裏莫名感覺一樂。

陳忠義連忙躬身回道:“回禀陛下,不敢欺瞞陛下,這是林修撰林清的手筆。”

所以說難怪陳忠義這個人沒混上去,一般官位高了,都會把下屬的功績據為己有,自己獲利之後再提拔下屬,兩頭收益。如果換了旁人,可能就拿着林清的文章自己謄寫一遍交了上去,陳忠義卻是說了實話。

只是陳忠義也有自己的處世之道,他雖然不夠機敏有心機,但是觀人還是有一手的。就他做翰林官這幾年來看,永康帝是越來越不信任臣子了,這樣的皇帝最忌恨就是別人的謊言。他知道自己不擅于長袖善舞,那麽實話實說才是保全之策。

不求有功,但求無過。

永康帝眉頭一皺,腦海裏思索了一下這位林修撰,卻是沒有想起來:“這林修撰是何人?”

“禀陛下,是那位新科狀元,林清啊!”陳忠義回禀道。

小半年過去了,永康帝原本都已經快忘記了這位新科狀元了,畢竟狀元三年一個,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滿朝文武這麽多人,能讓永康帝挂在心上的可沒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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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陳忠義的解釋,永康帝才回憶起這是太子欽點的狀元,別的他沒看出來,但是這林清寫青詞确實有一手,甚至都不比之前的張侍講做的差,想了想便随口就對旁邊的太監劉全道:“傳朕旨意,林清才學不俗,文章清奇,升六品侍講。”

對永康帝來講,提拔一個小小的翰林根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王道長如今時常要給他開壇做法,若是青詞寫的不好無法供奉,那才是大問題。所以他讓林清任侍講,就是做他青詞的詞臣而已。

然後對着陳忠義道:“張侍讀年紀也大身體不好,以後這些活多派給年輕人做做。”說罷揮手便命陳忠義退了下去。

等陳忠義走出禦書房的大門後,才敢将身體直立起來,長呼了一口氣,心裏卻暗嘆道:這張侍讀也是倒黴,偏偏病的不是時候,讓下面人出了頭,不管是真病重還是假病重,皇上那邊找到人代替你了,再想讓皇上挂心,可就沒那麽容易咯!

官場如戰場,情況瞬息萬變,一念之間很多事情就已經改變了!

所以,這天下午,永康帝身邊的傳旨太監就到了翰林院的修史房,宣旨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翰林院修撰林清才學不俗,文章清奇,可擢拔一級,升任翰林院侍講,欽此!”

這道聖旨無疑像滾燙的油鍋裏滴了一滴水進去,讓整個翰林院都炸了開來!雖然心裏已經猜測到這次青詞寫的好,陛下必有嘉獎,可竟是直接官位升了一級!

要知道在翰林院裏升官極其困難,否則大家也不會熬個幾年後都紛紛撤到別的部門,可是這林清在翰林院才當了半年值,直接就被永康帝看中,升了做侍講!

頓時,有些眼紅的人看林清的眼神都不對了!

還有些人的目光不停地在林清和沈牧涵身上來回打量,心裏是悔的捶胸頓足!明明上次恩榮宴上沈牧涵出了這麽大的風頭,最近又屢屢被太子殿下召見,家裏老子還在吏部任職,又和黃閣老家定了親,妥妥的就是大粗腿,抱上準沒錯。可誰能想到,這林清不聲不響的,突然就升了一個品階,做了侍講那可是正大光明的可以在皇上面前行走了,經筵日講都能排上名號,這是何等的榮耀?

這狀元就是狀元啊!沒點真本事殿試的時候能力壓群雄嗎?可恨自己眼皮子淺,沒有和林清交好,如今再去套近乎,可是為時已晚!

雖然所有翰林院裏任職的官員,基本上都有為皇帝、皇子講解經史的工作職責,但是任誰都知道這是美差,你一個新來的能按資排輩輪上嗎?一般只有六品以上的官員,類似侍讀、侍講,或者侍讀學士、侍講學士才有資格。

大明侍讀學士兩人(從五品),侍講學士兩人(從五品),侍讀兩人(六品),侍講兩人(六品),可能林清作為侍講,只能作為這些侍讀、侍講學士的後備役,但是至少也坐上了後備席不是?以後但凡四位學士不得空,那麽就有機會輪上林清。而作為修撰,這樣的機會是輪也輪不上的。

至少林清在這半年中,都是安安分分得修史,就算晚上值夜,也從來沒有被傳喚過。至于沈牧涵被太子殿下傳喚,那是真的名頭被挂心上了,才有的待遇,可遇不可求。

升任侍講,林清會有專門侍講的辦公所,不用再做修史的工作,明日即可搬到別的地方辦公了。

文化人心裏再怎麽不舒服、再怎麽嫉妒,面上還是一團和樂,所有人紛紛上前給林清道賀。

“林侍講,簡在帝心啊!恭喜恭喜!”

“不愧是狀元出身,林侍講,爾等佩服!”

就連平日裏從來不與林清搭話的沈牧涵,也上前祝賀,只是笑意從來不曾到達眼底:“林侍講于我們先行一步了,有林侍講做榜樣,我們以後也要下苦功夫寫青詞啊!”

沈牧涵臉上挂着儒雅的笑意,看着親和,林清卻覺得背後一寒,連他話裏的意思仔細思索也不是什麽好話,言外之意就是林清以青詞媚上才得以升官。

這些恭喜的話裏,多少虛情假意林清聽得出來,可是他卻照單全收,十六歲的少年臉上沒有年少得志的洋洋得意,反而依舊謙遜有禮地給衆人一一回禮,語氣也是誠懇:“多謝各位這半年來的照顧,林某就是去了別處,也不忘大家的同僚之誼。”

得,人家都說成這樣了,他們這些人再說些酸話也沒用了,慢慢地衆人也便散去。等人都離開後,林清才發現,整個修史房裏,只有賀卓凡一人依舊不為所動,坐在那裏做筆記看史料。

兩人坐了半年的隔壁桌,但是對話卻寥寥無幾,真的算下來,估計一雙手就能數的過來。只是林清知道,賀卓凡不是一般人。

他們所修繕完的史冊,被朱炳文檢查過後,就會登記造冊,歸置入藏書閣供人參閱。林清不僅僅會看屬于他這個科目的史料,有時間也會把之前已經造冊的史料拿出來研讀,他發現只有賀卓凡這人做的史冊是最用心錯漏最少的,就連沈牧涵也多有不及。

如果說林清做算學的整理,還憑着他在現代所學的數學知識才能做的如此順手,并且還有他自己的一套系統的整理方法外,那麽賀卓凡整理的東西,就真的全憑自己摸索。他在翰林院四年時間,已經編寫完成一套“醫”的史冊,如今正在編寫關于地理的文獻,林清觀摩下來,發現他所編寫的是錯漏最少、最為詳細的史冊,而賀卓凡本人也和林清一樣是農家出身,之前根本沒有機會去接觸這些東西!可想而知,他為了編寫好這兩部史冊,花費了多少心力,研讀了多少資料!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賀卓凡是一個極有耐心和毅力的人。

而林清看重賀卓凡的地方,除了這個,還因為他有一次從一堆資料裏,看到了賀卓凡三年前的折子。這本折子痛斥了吏弊,言明了改革之法,整篇奏折意氣風發、條理分明、見解獨到、言辭激烈,若是落到明君手裏,必然會引起震蕩。

可惜這份折子連翰林院都沒有出去就被壓了下來,後來不知道為何被收到了一堆無人翻閱的資料堆裏,如此林清才注意到賀卓凡其人。

只是好像至此之後,賀卓凡就像再無其他念頭一般,就是專心修史,什麽都入不了他的眼,林清的升遷自然也撼動不了他波瀾不驚的心。

也是因為賀卓凡珠玉在前,林清雖然史冊修的好,做了這麽久,也沒得掌院親自召見。

林清原本可以就此撂下算數資料的修整,但是他還是禀告了陳大人,言明自己想将算數部分剩下的資料全部編纂好,倒是讓陳忠義對這個年輕人有些另眼相看了——有才的人他看到了不少,但是得勢了還能沉住氣的年輕人,倒是不多。于是便也順勢答應了下來。

林清将東西整理好,一一拜別了修史房的同僚,明日他就要到侍講處當值。只是林清不知道的是,第二日張侍講就撐着病體來當值,還處處給林清難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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