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解圍
布日固德的一番言論, 讓所有禮部和鴻胪寺的官員一片嘩然!
城門口除了駐守在旁的官兵, 也有不少圍觀番邦使臣進京的百姓,只不過此刻離得遠, 倒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只是都墊着腳伸長脖子, 對着鞑靼使臣隊伍中個個強悍的護衛指指點點。
使臣來訪,是可以攜帶百名護衛的,這是各國之間約定俗成的慣例。鞑靼王子這方面倒是沒有逾制,但是同樣帶了百來號人的隊伍, 他們鞑靼的那批護衛特別讓人感覺膽寒,每一個護衛都長得人高馬大、肌肉虬結, 單單是靜默地立在馬上, 就已經能讓大明的文官感覺到一陣陣緊迫的壓力了。
而當布日固德的話音落下後,只聽到那身後的護衛隊突然也整齊劃一、聲音嘹亮地喊道:“皇帝迎接, 皇帝迎接!”
這樣一聲聲呼喊,聲音極大,自然也讓周圍所有百姓都聽了進去,紛紛交頭接耳。
“什麽情況?他們要幹嘛?”
“這還不清楚嗎?他們要我們皇帝老爺來迎接這個王子呢!”
“啥?不過就是一個鞑靼王子,還能叫我們皇帝陛下去迎他們,吃擰了?!不是來朝貢的麽?整這一出是做什麽?”
“什麽呀!你們不懂, 鞑靼現在厲害着呢,在我們邊境燒殺搶掠, 又兵強馬壯的, 我們大明的軍隊根本奈何不了他們。現在他們是在給我們皇帝下馬威呢!”一個中年男子壓低聲音悄悄和旁人說道, 他們家小弟就在邊境參軍,自然知道一些邊地的情況,此刻也是滿眼擔憂地看着城門口。
布日固德舉了舉右手,頓時那一陣陣聲浪立馬收住,而布日固德則是一臉倨傲地坐在馬上,依舊有一種你們若是不答應,我今日就不進城的态度。
城門口的守城小将一臉怒氣,對着身邊的長官道:“這鞑靼王子,太過無禮!既然不想進城就別進了!咱大明還少他那份供奉?”
“噤聲!做好你自己的事情!”那名長官立在城門口巋然不動,臉上不辨喜怒,但是拳頭已經慢慢收緊。
那些文官們,一向心裏彎彎繞繞是最多的,眼前那麽明顯的下馬威自然是看懂了。
但是看懂了又怎麽樣?大明現在是怕觸怒了鞑靼,到時候引發兩國征戰,那可是沒有一個人可以擔當的起的;可要是讓永康帝親迎,明明是大明作為上國接受藩屬國的朝貢,如今卻是要他們屈尊下駕相迎,這看在大明百姓、将士、官員眼裏,是個什麽想法?以後史書上又要怎麽寫這一幕?
江政源僵立在了那邊,鴻胪寺的官員也讷讷不敢言,這是進退維谷的場面,誰也不敢妄言。
林清和鴻胪寺寺卿唐正茂的位置站的比較近,離着江政源也不過是幾步的距離,所以他從後面繞過了幾個人,悄然無息地走到了江政源的身側,然後悄聲道:“江大人,不知道太子殿下此刻在何處?”
一語驚醒夢中人,那鞑靼王子不是說他代父鞑靼王親臨嗎?那麽他們的太子殿下當然也可以代父親迎鞑靼王子了!一點沒毛病!
哎,怪只怪太子殿下存在感太弱,一時間倒是沒有想到這一層!
江政源微笑着沖着鞑靼王子布日固德行了一禮,然後吩咐下面的屬官去将太子殿下請來。
布日固德看江政源派人離開了,以為他們去請永康帝了,臉上的表情愈加倨傲。
可是等到太子趙賢到的時候,布日固德終于露出了一絲惱羞成怒之色,只是那鴻胪寺翻譯的話他卻都懂了,而且無法反駁——既然他可以代替他父親前來,那人家兒子怎麽就不行?
太子儀杖開道,浩浩湯湯就已經占了半條街了,比之剛剛鞑靼使臣的那隊護衛隊,光是人數和氣勢上,就已經讓周圍的百姓不斷下跪,三呼千歲。
仿佛是報複剛剛被鞑靼王子的嚣張,大明的守城軍士也一個個單膝下跪,高呼:“恭迎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呼聲統一,士氣高昂,将士身上的铠甲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銀光,一個個上半身筆挺,毫無怯懦之色!
這樣的聲勢,是趙賢做太子這麽多年都沒有體會過的,當他從步攆中下來的那一瞬間,心中的豪氣到達了頂峰——看看吧!這就是他們大明王朝世代守護的臣民!他趙賢也一定要如歷代列祖列宗那般,守衛好着泱泱大國!
原本是想給大明一個下馬威,誰知道竟是讓鞑靼人的士氣被壓了下去!所以盡管再不願,布日固德還是在太子趙賢的微笑之中翻身下馬行禮,後面的随從也是一起下馬,跟着禮部和鴻胪寺官員一路往會國館走去。
太子趙賢長舒了一口氣,心裏也是感到一陣憋屈!照理來講,這鞑靼王子還只是鞑靼王的第四子,就算按照同是王儲的身份,趙賢作為太子的身份都要比布日固德要高!更何況,他們大明是主國,是來接受他們朝貢的,如今卻落得還要太子親自相迎的地步才能将人好端端的接進城。
只是但凡影響他老子威名的事情,只有他個太子去頂上,否則要他這個太子又有何用呢?今日這事能圓滿解決,也算是在他父皇面前露臉、在百姓面前樹了威了,心中再是不甘願,也要去做。
太子趙賢一向是将永康帝這個父親看的非常高也非常重,故而有敬也有怕。只是經此一事,趙賢突然心中感覺到,原來他這位父皇也不是無所不能;原來在番邦面前,雖然勉強保持住了顏面,但是離着聖祖皇帝、建武帝這樣能把番邦打的哭爹喊娘的皇帝,他的父皇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別說繼續開疆擴土了,就連守成都沒有很好地做到。
當然這樣的思緒只不過在趙賢的腦海裏轉了一瞬,很快就被往常對永康帝的恭敬畏懼給壓了下去。但是很多東西,可能一開始的想法時候很弱小,可想法的種子一旦種下,以後便會慢慢長成參天大樹。
等到終于将鞑靼王子安頓好,林清才可離開,離開前江政源還特意留了一下林清。
江政源自然對林清還有印象,作為他欽點的解元,後來又一路當上了狀元,這樣的人才江政源又怎麽會忘記。況且當江政源知道林清就是寫那道黃河策論之人後,也将此事禀告給了高首輔,原本以為高首輔會重用林清,沒想到卻是一副冷眼旁觀的樣子,完全沒有重用林清的打算。
江政源不解,但是又不能幫着高首輔做決定,加之禮部本就事忙,慢慢也就把林清這個人有些抛諸腦後了。沒想到一年後再見,林清竟然已經爬上了工部郎中的位置,為人也更加機敏穩重,在面對鞑靼人那副兇神惡煞的無理請求後,還能想出穩妥的應對方式,不免對林清的印象更加的好了。
高首輔沒有拉攏林清的意思,但也不妨礙江政源對林清釋放善意,兩人聊了些官場上不敏感的話題,又談了談林清的近況,當聽到林清尚未娶親後,江政源目光一閃,笑的有些別有深意。
這次陪同林清一起前來的,還有林清的手下周員外郎,原本他就知道自己這位上峰能力不俗,但是看到他在禮部侍郎和太子面前好像都很吃的開後,才知道自己還是小瞧了這位年紀輕輕的郎中,同時他心裏也慢慢生出一個想法——以後是否能抱住這位郎中的大腿,以求一個好前程!
像他們這樣沒什麽根基的從五品官員,能從底層爬到現在這個位置,已經用了十多年的時間,再要往上升一升,比登天還難。否則,為何當時他們上頭有工部郎中的空缺後,不直接從員外郎裏面升調,而是讓林清直接空降這個位置?
周員外郎本名周梓彬,今年已經年近四十,為人一向謹小慎微,一路從工部七品所正爬到了如今這個位置。周梓彬能力是不缺的,但是卻沒有膽識和謀略,他可以将上面交待他的事情做的完滿,卻往往被別人搶了風頭和功勞。他能混到今天,碰過不少壁受過不少罪,後來只能靠着人雲亦雲、随波逐流,保住官位,至于是否能再進一步,那就随緣。
看起來很佛系,但是哪個男人又真的不想加官進爵、做出一番事業來呢?而在林清身上,周梓彬卻看到了他想做卻做不到的事情,察覺到了他擁有的能力!這位林郎中才不過十七歲,如果在朝堂上再混過一二十年,将來能有多大成就,誰也不敢妄斷!
一樣是在林清手底下做事,但是要認定以後都跟随林清,那是有風險的。以後林清飛黃騰達了,那麽周梓彬也能雞犬升天;如果林清遭難了,他也讨不了好。所以這樣的決定是需要勇氣的,而周梓彬在默默觀察了林清這位上官一段時間後,卻決定賭!
時機轉瞬即逝,他心中已經暗下決心一定要抓牢!
在林清不知道的時候,就悄然收服了一個小弟,倒是這次事情的意外之喜了。
林清的能力自然不僅僅落到了周梓彬眼裏,其他有心之人也一直在觀察着林清,今天這件事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發生,雖然借的是江政源的口,但是知道內裏的人都清楚主意是林清出的。
而這件事,自然而然也傳到了秦啓桢的耳裏。
自從上次林家拒親之後,說親的事情沒走漏了風聲,拒親之後就給了那媒婆一筆封口費,市面上倒也沒有什麽不利于秦雪容的傳言。
只是秦啓桢和其妻子雲氏之間的嫌隙卻是變深了,雲氏因為被林家拒親了,臉上自然是挂不住,難免抱怨幾句林家不懂禮數;而秦啓桢知道結果後,心中更是懊惱,尤其之後林清辦事漂亮,不僅僅高升五品郎中,修繕會國館的事情也深得皇上聖心!
因着秦啓桢和戶部吳侍郎是同年,兩人關系尚可,上回吃了一回酒,關于林清的事情知道的更是清楚。每知道一點林清的優秀,秦啓桢就愈加感嘆懊悔。
秦啓桢能在朝堂中混到如今這個位置,雖沒能入閣,但是說句托大的話,那是因為他秦啓桢不屑于結黨營私,而且在永康帝手下辦事久了,秦啓桢也知道但凡權力過盛,就會盛極而衰。他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一直以一個能臣、幹臣的形象中立在朝堂之中,所費心力絕不比那些閣老差!
可惜的是,他庶出的三個兒子都不算得力,有些才智卻也不算傲人,就大兒子考中了三甲進士,如今外派做了知縣,還需要他費盡心力給他謀劃;二兒子剛剛考中舉人,三兒子到現在還沒混上一個秀才功名。若是放到其他人家,那也算不錯,但是放到他們秦家,只能說兒子一個不如一個。
有時候秦啓桢也想,是不是确實是那些侍妾不行,所以生出來的兒子也不行?否則為何他和雲氏唯一的嫡女秦雪容,就如此七竅玲珑、冰雪聰明?小時候一樣教導讀書寫字,雪容一點就透,比之她的三哥不知道聰明凡幾;她娘教導她執掌中饋、管理店鋪,如今她手上的莊園田地都整得明明白白,還比往年的收益都要高上三層!
雖然秦啓桢沒辦法教導太多給這個閨閣中的女兒,但是看人的本事秦啓桢還是有的,他家這個女兒是個通透有成算的,若是男兒身,那才是他心中真正能繼承秦家家業的人選啊!
只可惜,偏偏是個女兒身!
但無論如何,秦啓桢也是看重這個女兒的,正是因為看重,所以他沒有随意的榜下捉婿,憑着感覺直接選中林清,而是觀察了之後才謀定後動。
只是偏偏,一切的籌劃就讓雲氏給打亂了!
雲氏嘴上說的好聽,不是讓人倒插門,只不過要個姓秦的孩子。如果林清只是資質平庸的普通之輩,或許秦啓桢也會同意雲氏的做法,到時候也能多分一份家産給這個嫡女,他也是舍得的!可林清這樣的人,豈是她一介後宅婦人所能拿捏的?!
晚上按照規矩秦啓桢是要在雲氏屋裏吃飯的,只是兩人已經冷戰了一段時間,今天依舊是各吃各的,沒有話說。
立在屋子裏伺候的丫鬟一個都不敢吭聲,就怕惹惱了老爺夫人,心裏希望今天老爺也能快快吃完回去,也好讓大家心神都放下來。
只是今日,飯剛剛吃到一半,雲氏的筷子“啪”地一聲拍在了桌上,擡起頭看向秦啓桢,話還沒說眼淚就順着雪白的臉頰流了下來:“老爺,你到底要為着這樁事,和我賭氣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