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心事

秦啓桢擡眼看了一眼自己的發妻, 眉頭漸漸攏起:“這回是你錯了啊, 素蘭!”

素蘭是雲氏的閨名,還是當年兩人情濃時秦啓桢經常喚她的, 後來因着兩個姨娘的事情,秦啓桢已經十幾年沒有喚過雲氏一次“素蘭”了。如今乍一聽到舊日的稱呼, 雲氏還恍惚了一下。

如果說剛剛的未語淚先流,還有點心計的成分在, 可是如今聽到那聲“素蘭”,雲氏眼裏的淚珠倒是真的顆顆滾落, 眼中更是一閃而過的心酸。

秦啓桢長嘆了一聲,不知道是嘆兩人逝去的曾經,還是嘆自己女兒的這樁沒成的婚事。沉沉的目光落在雲氏已經不複當年嬌柔的臉上,心腸也是軟了下來。本就因着心情不好,剛剛喝了點酒,便也趁着這個酒意, 将自己憋在心裏的話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

“夫人,你我夫妻二十多載, 為夫自知當年自己食言沒有好好待你。我們兩個只得雪容一個女兒,雪容又是如此聰慧可人,說是千嬌萬寵長大也不為過。你想給雪容掙一份前程、多一份保障, 為夫能理解!難道你以為, 只有你在為雪容籌劃,我這個做爹的就是在那邊作壁上觀?”

雲氏被秦啓桢問的有些讷讷,心中有沖動想說你這個做爹的, 哪裏知道女兒婚事艱難,女子婚後艱辛?只是看到秦啓桢失望的眉眼,終是沒将這些話說出口。

秦啓桢舉起酒杯又将杯中酒一飲而盡,繼續道:“原本女兒婚事自然是由你這個後宅主母來定,但是你們看女婿也不過是道聽途說、看看相貌罷了,真的又對這個人能了解幾分呢?我知你心事,定是怕雪容嫁不好,所以遲遲也沒定下。其實當初林清的卷子就是為夫批閱的,原本是要被罷落的,是我高薦後又拾遺,當時我一看他的文章,就知道此子不凡!”

雲氏聽到這裏,終是忍不住了,冷笑了一聲道:“是啊,所以那麽多人家樂意榜下捉婿,管他人品好不好,将來待女兒好不好,只要文章寫得好,仕途有保障,那就行了呗!至于他們家裏是農家出身,還是商戶人家,那就全然不管了,女兒以後吃苦受累那也是女兒自己受着!那林清縱然再好,可家裏如今也就一個仆人,還是個男仆,雪容光房裏的大丫鬟就有四個,你讓雪容嫁到林家去,姑且不說雪容怎麽想,你想想林家公婆看到雪容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心裏是個什麽想法?”

原本勾出的一絲情意轉瞬間湮滅,雲氏其他事情都可以随他,現在他想納幾個妾室就納幾個,想生幾個兒子就生幾個兒子。可是她這輩子只有雪容一個女兒!只要事關秦雪容,雲氏就沒有辦法冷靜,什麽端莊持重、賢惠敦和,在女兒幸福面前都是無稽之談。

雲氏身邊的李嬷嬷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的好太太诶!怎麽可以對着老爺說這樣犯渾的話!

李嬷嬷小心的觑了一眼秦啓桢,就怕他突然甩袖離去,落了她家太太的面子。那到時候另外兩個賤蹄子可就又要得意了!

沒想到秦啓桢卻只是淡淡的看了雲氏一眼,并沒有對雲氏的話有什麽生氣的表現,而是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只是文章好,也不表示才幹好啊!我在官場上縱橫了這麽多年,從底層一路爬上吏部尚書的位置,魑魅魍魉還見得少嗎?所以當時我也是抱着觀望的态度一直暗中觀察着這個林清。他沒什麽根基,但是卻憑着青詞幾月內就升任六品侍講,抓的住沈修文案的機遇,攪動了幾個閣老間的争鬥,自己悶聲不響地又升任工部五品郎中。”

“可是就像夫人你說的,光有才幹還不行啊,還得有品行,這林清十七歲了,從沒有去過煙花之地,家中更無通房丫頭。別說人家出身農家沒銀子,你不是很愛如意坊的花容鏡麽?這個如意坊就是林清的父親在打理,而幕後的大東家是江南首富之子曹知睿,這還是林清在雲天書院讀書的時候,搭上的人脈。而據說,這些巧奪天工之物,大部分都是林清的手筆。雖然我也覺得雪容配得起天下所有男子,可是像林清這樣,又有才幹又潔身自好,還無絲毫驕矜之色的兒郎,世間又有幾何?縱使是我當年,也無林清之能啊!”

“這樣聰慧的人,我家雪容嫁過去,于情于理他都會善待雪容,若是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那他也爬不到今天這個位置了!聰明人不會只在官場、商場上聰明,只要有我這個老爺子在一日,他林清娶了我們家雪容,就絕不會對不起她!”

當秦啓桢這段話說完之後,雲氏嘴巴張張合合,卻是一句都反駁不得!

若是這林清真如她夫君說的那般,那豈不是因她之故錯失了一樁好姻緣?之前雲氏看中了沈家嫡子沈牧涵,但是人家卻沒看上堂堂吏部尚書府上,攀上了黃閣老家。如今秦雪容已然十六,若是再不定下,那就快成老姑娘了!就是因為急了,秦啓桢和他說到林清這樁婚事的時候,雲氏才沒有一口回絕,而是提了這麽個要求。

可誰知道林家一口回絕,而從秦啓桢逐字逐句的分析中,雲氏也終于醒悟為何秦啓桢和她生了這麽久的氣!

只是事情已然成為了定局,又怎麽再有這個臉面去林家再議婚事?那豈不是還沒嫁人,就已經低人一等了?

一直到秦啓桢離開後,雲氏依舊神思不屬,飯也吃不下了,只能早早讓人撤了下去。

秦雪容最近幾天給她母親請安,明顯感覺到雲氏的心不在焉,有時候又莫名對着自己發呆,口中喃喃自語,讓秦雪容很是擔心。

這日她終是忍不住問了出來:“母親,究竟何事如此煩心?短短幾日,竟是清減不少。”

雲氏慈愛的目光落在秦雪容身上,只見秦雪容今日穿了一身櫻紅色襦裙,外罩一層淺粉色紗衣,梳着桃心髻,柳眉鳳眼,鼻梁嬌俏挺拔,櫻唇不點而朱,渾身上下唯有頭上的一玉釵為飾。雖然秦雪容長相偏于明豔,但是卻不掩其大家閨秀的風流秀致。

“真是個憊懶的,家中就只戴一支玉釵了事了,白給你置辦那麽多首飾頭面了!”雲氏用手指點了點秦雪容的額頭,語氣中雖然帶着責怪,可是看向秦雪容的目光中更多的是溢滿了的愛。

秦雪容摟了一下雲氏的肩膀,将頭靠在雲氏懷裏:“在家中又不是在別處,穿戴那麽好做什麽?”

“你呀!要是以後到了夫家去,可不許這樣胡鬧!”雲氏說到這個,聲音漸漸地低了下去,一直到低不可聞。

秦雪容心中暗嘆了一聲,果然娘親又是在為她的婚事操心了。她娘親什麽都好,就是耳根子軟,又愛面子,小枝小節上處處體面,但是遇到大事往往拿不定主意,亂了方寸。

若不然,怎麽會因為情殇無心再去管理家事,那幾年倒是讓那兩房姨太太把持了中饋、占盡了好處?若不是她漸漸長成,她娘還指不定如何沉溺于悲傷情怨之中呢!

“娘,其實那日您和爹的談話我都聽到了,那林家.......”秦雪容起了個頭,雲氏原本靠在大迎枕上的身體就坐正了,略顯焦急道:“你都聽到了些什麽?”

見秦雪容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并未言語,雲氏又仿佛洩了口氣般倒了回去,終是忍不住将那日秦啓桢對她說的話也給說了出來。

“雪容,你說娘,是不是真的做錯了?”雲氏雙手握着女兒的手,心下忐忑,手也微微有些顫抖,繼而又突然對着左右揮手道:“你們且下去。”

等到一衆奴仆都退下後,雲氏才從美人榻上下來,來回踱步一番後,才狠下心道:“若是真如你爹所說,這事情是娘辦的不地道了。要不娘就豁出去這張老臉,親自去和那張氏談一談?我就不信林家真的......”

雲氏話還沒說完,就被秦雪容拉回了美人榻上:“娘,您先坐下,晃來晃去晃得我頭都暈了。”

待雲氏坐定後,秦雪容才緩緩道:“娘,婚姻大事講究你情我願,我們家已然被拒了一回,再貿貿然上門,人家指不定以為我是有什麽問題嫁不出去,才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嫁到他們林家去呢!”

雲氏被秦雪容那麽一說,倒是真品出這麽回事,可是真的放棄,心中就又是懊悔又是難受:“那難道,就這樣算了?”如果樁樁件件真的如夫君說的那樣,那放眼整個京城,這林清都是出類拔萃的。真的說就這樣放棄了,心中總歸是不得勁的。

秦雪容狡黠一笑,霎時間房內如春花般開過:“算不算的,還是等我會過再說。娘,您也別太信爹的片面之詞,這男人看男人和女人看男人是兩碼事,他的眼光也不一定準的!”

雲氏被秦雪容的話說的心頭一跳,她知道自家這女兒從小嬌寵着長大,主意大也不怕事,但是這樣直白的話未免.......

還沒等雲氏講出擔心的話,秦雪容已經接上:“娘,您還不了解我嗎?我是那種做事沒譜的人嗎?”

那倒确實是,她家雪容帶出去,誰不稱贊一聲舉止端莊、溫柔有禮?可不是那種小門小戶眼皮子淺的。

“這些番邦蠻夷眼皮子就是淺!你們不知道,好幾個使臣看到我們會國館裏的擺設,眼睛都直了!”

林清一邊批閱下屬的呈報,一邊聽他們在那邊說那些番邦使臣的事,尤其說到一位南掌國的使臣,竟是一天到晚蹲在房間門口,觀察那尊假山流水盆景,就讓人好笑不已。

林清自然是知道這些事的,如今京城中的番邦使者來的都差不多了,他家如意坊的生意也是節節攀升,好多番邦之人來購置花容鏡等物,其他幾家在會國館放置擺設的商家生意也沒少,大家個個賺的盆滿缽滿!尤其是有些番邦人帶來的玉石、瑪瑙、金銀等物件,經常以物易物,這些東西有些看着粗糙,但是稍稍打磨一番,那就可以以幾倍或者十幾倍的價格賣出去!

這不,不過幾天,那馮掌櫃竟然又給林清遞了拜帖,想要再次宴請林清。

只是這次,林清卻沒有應下,眼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籌劃。

自從林清幫着太子收服了都察院後,就慢慢地讓都察院開始在朝野宣揚太子的名聲,尤其是那次迎接鞑靼王子之事,更是被林清作為宣揚的重點,讓太子趙賢狠狠地出了一回風頭。

太子這麽多年,實在是名聲不顯,現在抓住機會,當然要好好宣揚宣言。雖然太子名聲太過,會讓永康帝忌憚;但是名聲太弱,同樣也容易讓人遺忘,甚至有一天若是改立太子,也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林清在太子這邊是隐于幕後的,除了顧寧清楚外,別人暫且還不知道他是太子一脈。因着和太子走的近,林清得到的消息自然也是第一手的:此次鞑靼前來朝貢,目的不善,隐隐有集結其他番邦國,要下大明面子的意思。

其實林清在城門口看到那一出的時候,已經體會到了鞑靼的用意,甚至想的深一點,鞑靼此次前來很有可能是為了試探大明的虛實。他們對邊境上的小規模騷擾已經不滿足了,這個馬背上的民族很有可能正在密謀着一個更大、更野心勃勃的計劃!

只是大明畢竟如一頭懶洋洋的雄獅般,俯卧在鞑靼身側百年,他們也不确定大明如今真實的情況究竟如何,所以這次的出使朝貢就是一次試探。

當林清将他分析的結果告知太子時,太子大驚失色!雖然當時永康帝召集了內閣五位閣老以及趙賢一同分析鞑靼此次出使的目的,其中楊庭安也談了這樣的想法,卻被其他幾位壓了下去,說鞑靼斷不可能有這樣膽大包天的心思。

只是當時場面話是這麽講,趙賢心中卻依舊不安,直到林清逐層逐步的分析,才讓趙賢徹底撕掉了那層籠罩在眼前不敢相信的遮攔,真正正視起此次鞑靼的出使目的。

四月初六,永康帝将舉行萬國朝會,同文武百官一起接待所有來訪的使臣。而這個朝會,必然也是鞑靼使者最好借題發揮的地方!

林清正是為着這個而發愁,如何能不廢一兵一卒,将這群鞑靼使臣再打包送還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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