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9點的人力資源部還不是很忙,閑散在開放辦公區的同事可以将走廊上經理訓斥新人的這一幕盡收眼底;再想想自己當初也是這麽過來的,便更不願假以援手,以示“公平”。這也是LA強悍的美式企業文化之一。

貝拉在胸前交叉雙臂,借着身高優勢或者本身強大的氣場,居高臨下的睥睨着我:“G大人力資源管理專業的資優生,尤以管理心理學和演講與口才專業課成績最為突出,雖然厭惡薪酬管理與績效管理,卻還是獲得了90多分的優異成績,并且選修了漢語言文學專業,成績依舊可圈可點。你在驕傲什麽?”

“嗯?”我沒有想到,貝拉不僅熟記我簡歷上的學生成績,甚至連我個人喜好也了如指掌。看來年紀輕輕就坐上經理的位置是有原因的。只是……她好像對我很不友好。

不等我回答,貝拉接着道:“你很擅長考試,總能抓住老師講課的重點,這是因為你心理學學得不錯;可為人任性驕傲,随心所欲,習慣逃避問題而不是迎難而上。你在驕傲什麽?”

我被嗆得徹底愣住了,不争氣的眼淚開始在眼眶裏打轉。

貝拉的話字字珠玑,好些年沒有被人如此徹頭徹尾地戳痛過了。這個下馬威給的很結實。原本以為有何遠的照顧,能安穩度過實習期,可現在情況顯然不是這樣,我們之間還隔着一個招聘經理——貝拉。

恍惚間,我聽到貝拉離開前附在我耳邊說的最後一句話:“在外企,最嚴重的行為之一就是越級,我想你應該清楚。五分鐘後,到會議室集合。”

貝拉的話我聽明白了——不要妄想找何遠幫忙,這是越級!

而蔓蔓那邊,情況和我天差地別。

“蔓蔓,這是近五年LA的薪酬明細表格,包括公司基層、中層還有部分高層。規矩你懂。”HRD(主薪酬與績效管理)辦公室裏,顧明遠近乎寵溺地看着坐在他對面精明幹練的蔓蔓。這些年,她成長的更成熟了。

“放心。”

面對這些平日只在教材案例裏被一筆帶過,現在卻完完整整放在她手心裏的核心機密,蔓蔓貪婪地吸收着,簡直不想移開眼睛。甚至沒有注意到已經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站在自己面前的顧明遠。

“現在,我在你面前已經是個透明人了。”顧明遠移開蔓蔓手裏的數據,迫使她轉移注意力,“蔓蔓,你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對我敞開心扉?”

蔓蔓筆挺的脊背突然一僵,臉上卻還保持着較好的微笑:“明遠,我一直就是這樣的啊。”

顧明遠褐色的眼眸裏劃過一絲苦澀。兩年了,他們在一起兩年了,他一直對蔓蔓掏心掏肺,傾其所有,哪怕只能換回她多一次的注意,多一分的微笑,他就知足得像個孩子。

可是最近,他卻漸漸變得貪婪起來。他是一個事業有成的成功男人,卻在感情上一貧如洗,他渴望得到蔓蔓更多的關注與關心。可每一次的熱切期待,回報他的總是淡淡的苦澀。蔓蔓心裏有一扇門,他敲開了,卻進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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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蔓起身,踮起腳尖在顧明遠嘴唇上輕輕一吻,踩着7厘米的高跟鞋搖身出去了。

顧明遠苦笑,她總有辦法讓自己甘之如饴的閉嘴。

當我推開會議室厚重的大門,才明白,貝拉的刁難才剛剛開始。

橢圓形的乳白色面試桌前,坐着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大學生,不難看出是個求職者;面試桌後,HRD何遠正居其中,挨着會議室大門的左手邊坐着貝拉,靠裏的右手邊坐着一個我不認識的胖女人。

我一愣,馬上意識到,遲到了。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五分鐘前貝拉在走廊上跟我分手的時候,就是正要去面試現場,那時的時間該是剛剛好。可貝拉卻故意告訴我五分鐘後集合。

果真,貝拉冷靜的聲音穿透我的耳朵:“遲到了五分鐘,下次注意。”

下次注意?呵!多麽法外開恩啊,我在心裏苦笑。

何遠的臉色略微有些難看,我低着頭徑直走向會議室的最裏端,那裏才是我的位置——貧農。可現在,我的位置上居然還坐着一個人,也就是說,我只能坐再靠裏的那個位置——貧下農。

貝拉的提問精準凝練,難度層層遞進,顯得既親和又有專業水準,徹徹底底、完完全全把那個面試者征服了。何遠和那胖女人不約而同地朝她流露出贊許的目光。

雖然貝拉的個人素養遠在平均線之下,但專業素質還是讓我默默在心裏給她點了三十二個贊。我只能拼命的記,只恨不能多長出幾個腦袋幾只手來。

相比之下,我身邊的這個“貧農”就顯得淡定多了,跟着貝拉精彩的提問時而點頭,時而在筆記本上記上幾個重點,寥寥幾筆,卻句句抓住要害,甚至還抽空照顧了一下某個“貧下農”。

面對從天而降的筆記本,我是這樣形容當時的感覺:就像是一口氣吃了十幾個大包子,正噎得印堂發紫的時候,突然有人遞來一瓶礦泉水。

只是“謝謝”還未道出口,臉上的笑容就在對上“貧農”那張臉的時候僵住了——莫非辰。

三年前,我還是G大高中部的學生,和莫非辰一個班。

為了提高升學率,我們學校高中部每年都要按成績重新分班,可三年來,不管怎麽分,我和莫非辰始終都在一個班——A班。

雖然兩人都是文科生,但還是要學數學。高三時,我的數學成績并不好,150滿分我只能考到120,而莫非辰每次都能輕輕松松得到140分。所以年級上就出現這樣一個怪現象:年級第一的總分總比年紀第二的高出近20分。這20分,就是差在數學上。

一向任性又驕傲的我自然不肯服輸,于是常常在夜裏,窩在被窩打着手電筒分析試卷,找出考題背後考察的知識點,查漏補缺。

有時,班裏偏數學科目的男生,也會主動把自己整理的筆記給我看。這在當時那個龍争虎鬥的A班,是一種非常珍貴的、可歌可泣的壯舉。所以,為了彌補對這位同學的虧欠,我也會主動把自己整理的地理筆記借給他看,男生當即淚如雨下。因為地理真的很難,對他們來說。

終于,在高三上學期期末考試中,我的數學考到有史以來的最高分137分,而莫非辰那次,只有135分。雖然僅僅只高了兩分,但我的虛榮心還是得到極大的滿足,整個一寒假,都精神抖擻,神清氣爽。

直到有一天,我跟幾個朋友去唱K,半途出門上洗手間,在洗手間門口,我看到了莫非辰,身邊跟着那個曾經借給我數學筆記的男生,還有一個清清瘦瘦的男同學,他們一同進了男洗手間。

男女洗手間只有一牆之隔,他們的聲音就跟魔咒一樣,飄進我的耳朵。

“诶胖子,你不覺得蹭非辰這頓受之有愧嗎?”

“怎麽有愧?”

“非辰,你還不知道啊?花解語為了感激他,還把自己整理的地理筆記借給他看了,那可是我們偉大的地理啊!要不他這回地理能考進前十?!”

“非辰非辰……你聽我說,是花解語硬塞給我的,我不要……多不給人家面子啊!”

“切!她硬塞給你?!你怎麽不跟她說那數學筆記是非辰的啊!”

“我也想啊,是非辰不讓我說,是吧非辰?”

“嗯,這事就算了,以後不要再提,尤其是……”

“不能在花解語面前提!我們懂!”

當時的我很任性,很沖動,做了一件到現在想想都覺得瞠目結舌的事。

我發瘋似得沖出洗手間,攔在他們面前,所有人都愣住了。

“莫非辰,你以為你是誰,誰稀罕你的施舍?留着你的同情心給別人吧,我不需要!”我怒氣沖沖地指着莫非辰的鼻子。

那時,我們有很多地方都是一樣的:一樣的年少,一樣的優秀,一樣的倔強,一樣的驕傲。

“我施舍你什麽了,你有什麽地方值得我同情?”莫非辰雙手環臂,語氣中滿是鄙夷和不耐煩。

突然覺得視線被什麽東西模糊了,卻還是不肯罷休,我甚至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顫抖:“我都聽見了,是你讓他把筆記借給我的。我能考出那樣的成績全憑我自己,和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哼,少自作多情,我沒有讓胖子給你什麽筆記,是你聽錯了。還有,你考的怎麽樣的确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因為——你從來都不是我的對手。”最後一句話,莫非辰說得很輕,但卻化成做重錘,狠狠敲在我心口上。

兩個小時的面試,我聽得不知味,好容易送走了總監,提耳領會了貝拉的“一個小時後把今天上午的面試總結email給我”的中心任務,我近乎小跑着奪門而出。

交完總結,我活動一下酸痛的脖子,起身搖晃到茶水間。

淡綠色的牆壁和外面辦公區黑白灰相間的風格完全是兩個世界,我捧着剛泡的普洱茶,坐在緊挨着巨大落地窗的靠背椅子裏,輕松地呼出一口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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