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擡起頭,一本正經道:“這叫積極響應組織號召——光盤行動,你懂不懂!”說着,朝蔓蔓晃了晃手上跟餐盤一樣幹淨的勺子。

蔓蔓哧地一聲笑出聲來:“這裏是外企,組織那一套在美國佬這兒可不管用。要想生存,還得學學人家莫非辰。”

“他怎麽了?叛變了?”

“哈……”蔓蔓白了我一眼,顯然不屑于跟我玩這種低級的文字游戲。

盡管我自己更願意認為是蔓蔓自知我是學漢文的,鬥我不過。當然,這種自欺欺人又一廂情願的想法,我也只敢在心裏想想,過把幹瘾。

蔓蔓接着道:“知道人家剛才來找我什麽事嗎?”

我搖搖頭,剛才刮盤子刮得太專心,還真沒聽太清楚他們具體說什麽,只大致知道是關于薪酬報表。可這幹他招聘方向的什麽事?

也不管我是真沒聽見還是裝不關心,蔓蔓神秘道:“他問我借近兩年公司專員到總監級別的薪酬報表。”

我一驚,如醍醐灌頂,立刻會意。怎麽跟蔓蔓關系這麽好,我就沒想到近水樓臺先得月呢!

在外企,一個人所有的價值和地位都明明白白地體現在薪酬上,而HR偏偏又是一個和各個部門都要打交道的職務。如果能事先搞清楚在這個公司裏,哪個部門、哪群人是核心大樹,換句話說,就是最能為公司掙錢的,那麽以後遇到他們,也好适當應對,避免吃不必要的虧。說白了就是告訴你,這裏誰跟你一樣,誰不能小觑,誰得捧到天上。看來這莫非辰真是越來按越猴精了!

看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蔓蔓低聲道:“就知道你短路,東西早給你發私人郵箱了,找個沒人的時間再看。”

我痛哭流涕地朝她做個了抱拳狀。

整個下午我都被貝拉支呼得團團轉,淨幹些與業務無關的跑腿工作,不過看莫非辰也沒閑着,被技術部叫去做了支援,心裏竟莫名得到些許安慰。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還好老外的時間觀念還是不錯的,朝九晚六,中間一個小時吃飯時間,算下來每天正常工作日時才8小時,可後來我才發現,什麽叫“正常”。

等我磨磨唧唧收拾完東西,同事們早已不見蹤影。說實在的,新人上班第一天,的确應該和前輩們打聲招呼搞好關系,可今天我所有時間幾乎都忙着應付貝拉了,真懷疑她是故意讓我脫離群衆的。

打開私人郵箱,果真看到蔓蔓發來的郵件,內容很是簡單,卻一目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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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蔓蔓并沒有直接把薪酬報表整個發過來,而是單單發了份名單,将各部門主管及其以上級別人員由上到下依次排列,清晰明了,很适合我這種對數據天生遲鈍的人。

正當我聚精會神研究名單的時候,反光的顯示器屏幕突然映出一個人影。

我心下一驚,頃刻只覺頭皮發麻,掀了一背冷汗,腦子裏閃現出各種兇殺後又解屍的電影畫面,雙腿早已軟的沒了知覺。

這樣的僵持不知過了多久,一道熟悉的聲音突然從背後傳來:“整理的很精細,但有兩個人的順序颠倒了。”

是莫非辰!我在心裏深深緩了口氣,順便問候了他祖宗。但絕不能讓他看到我吓癱的樣子,被他恥笑,我寧可死。

我盡量放穩呼吸,卻不轉身,佯裝伸手去揉眼睛,實則擦去額頭上的虛汗,道:“哪兩個?

莫非辰靠了過來,隔着椅子上的我指着屏幕道:“顧明遠和何遠。”一股熟悉的薄荷香頃刻萦繞鼻尖。

我不動聲色地吸了口氣,又仔細看看二老的頭銜,都是人資總監沒錯啊,要說不一樣也只是分管方向的區別。難不成在LA裏重薪酬輕招聘?那我豈不是也被邊緣化了?随即便将我的考慮跟莫非辰說了一遍。

“那倒沒有,六大模塊在HR中都是平等的,相互依存,互為補充。”

見他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我緊問道:“那是為什麽?”

莫非辰卻反問道:“你跟顧蔓關系那麽好,她沒有告訴過你嗎?”

“你少在這挑撥離間,我跟蔓蔓關系好是我倆的事,跟顧明遠有什麽關系?你以為女人都得圍着男人轉啊!”

“我不是這個意思……算了,反正你以後留心顧明遠就是了。”

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兩個只要一說話,就各有把氣氛搞僵的本事。可能在我們更深的意識裏,将對方當做了假想敵,又或是患了被害妄想症,以至于每次見面都要分個高低勝負,鬥個你死我活。

但也不全是如此。

高二秋季運動會上,莫非辰是400米男子接力跑的最後一棒。

那天的天氣并不算好,陰沉沉的,随時都有可能下雨的樣子,可操場上卻是氣氛一片火熱,吶喊聲,哨聲,加油聲……響成一片。

當莫非辰握着短棒,飛奔在最後一百米跑道上時,突然右腳崴了一下,跟着一個踉跄翻了個滾兒,狠狠摔倒在旁邊的跑道上,身後B班的選手正朝他疾馳而來。

比賽并沒有停止,終點就在他面前不到10米的地方。我知道,好勝如他,就是爬,他也要第一個爬過去。

可最後的結果是,他站了起來,蜷着疼得沒有知覺的右腿,用左腳單腳跳着,趕在B班選手前一秒,跳過了終點線。

頃刻,觀賽臺上爆發出陣陣雷鳴般的掌聲,可從他盯着我的目光中不難看出,他耳中一定還回蕩着剛才那個激勵他從地上爬起來的聲音。

“莫非辰,別讓我看不起你!”

敢這樣說他的,就只有我了。

後場休息室,我遞給他一瓶礦泉水,然後在他旁邊坐下:“你……沒事了吧?”

他沒有回答,而是伸了伸右腿,表示還活着,和我相視一笑。

兩年了,我們終于偶爾能坐下來好好說會話,但只是偶爾。

莫非辰突然提議道:“想不想出去?”

“去哪?”

“外面。”

那個時候,我們學校管得很嚴,每周周末回家一次,中間是不允許出學校的。

這個提議顯然刺激到了我這個王牌好學生,其實好學生如果瘋起來,比那些不學無術的孩子要可怕的多。

看到我重重一點頭,莫非辰興奮地站起來,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跑。

那天是全校運動會,門衛很松,我們大搖大擺地走了出去。

只記得那天他了件白襯衫,卡其色休閑褲,而我穿着碎花連衣裙。他牽着我,在細雨中一路奔跑,有些濕漉漉的長發在雨中起舞,我們都笑得很開心。

穿過鬧市的馬路,壓過斑馬線,跑向透着自由、清香的油菜花田,我們一路誰都沒有喊停,只是開心的笑着,歡快的叫着。那天的花海很美,那天的我們都很美……

“還不走?”莫非辰站在門口朝我喊道。

這才發現,他已經替我關好所有的燈和窗戶,只剩下我面前孤零零的電腦顯示屏還亮着。我擡頭看了他一眼,西服外套挂在手臂上,上身只穿了件幹淨的白襯衫,一時間我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高中時代。

“就走。”我輕輕道。迅速關上電腦,抓起背包,朝回憶走去。

鎖好門,并肩走在空蕩的大廳,莫非辰似乎也有些異樣,安靜得讓我不習慣,卻也享受着這份難得的美好。

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能在對的年紀相遇,他不再年少,我也不是無知,今天的我們又會是怎樣的關系?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我笑了笑,搖頭晃掉腦子裏這些亂七八糟的想法。這個世界本就沒有如果,即便是有,那也不會是我跟他。畢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雖然現在的我們都不像高中那會鋒芒畢露、劍拔弩張,但骨子裏的驕傲是改不掉的。其實貝拉對我的總結一點都沒錯,只不過真實得連我自己都不敢承認罷了。

大廳不過三五分鐘的腳程,我想着事情,走得極慢,莫非辰似也心不在焉的樣子,不停地瞅着門口。很快,當我收回思緒回過神來,就也明白他剛才一直盯着門口看的原因了——大門落鎖了。

我三步并作兩步跑過去,邊跑邊祈禱希望只是距離太遠光線太暗我看錯了,可上帝卻實實在在地跟我開了個玩笑,真的落鎖了,并且是從外面。

一時間,我方寸大亂,第一反應是小姨還在家等我,今天我要是敢夜不歸宿,明天她就敢把我打包扔回家(我自己家)。

“怎麽辦?”我無助地看向身邊跟我同病相憐的人,要不是他替我關燈善後,又等了我這麽長時間,說不定他這會都到家了。心裏不免有些愧疚,卻也覺得僥幸,否則,現在六神無主、獨守空樓的人就只剩我自己了。

誰知,莫非辰卻完全沒有我這般擔憂:“既關之,則安之。”

“嗯?”現在都什麽時候了,他還有心情逗我?

“不然呢,你有保安科電話嗎?”

我搖搖頭,上班第一天,連正式的入職培訓都沒做,哪來的保安科電話。

“不過……樓上辦公室肯定有花名冊!”我頓時興奮起來,轉身就往樓上沖。

卻被莫非辰一把攔住,一副看白癡的目光:“樓上的大門,是你親手鎖上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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