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咣當”一聲,心中某盞微弱的燈火……碎了。

LA是外企,可能是那群老外不放心我們,在每道門上都設了防盜監控系統,平時只要樓下大廳的門開着,員工憑工作牌裏的芯片掃描就可以自由出入辦公樓的任何地方,可一旦大廳正門落了鎖,其餘各小門一關即鎖,工作牌就成了擺設。

我絕望地看向莫非辰,這下,可能真的要夜不歸宿了。

莫非辰卻突然朝樓道走去,身影很快與昏暗的大廳融為一體。我心裏不禁害怕起來,嘴上問着:“你去哪?”腳下生風似地跟着他走去。

“樓道裏有聲控燈。”說着,莫非辰一屁股坐在樓梯三層的臺階上,這樣正好可以将他的大長腿安置在底層;又将公文包橫放在身旁,示意我過去坐下。

莫非辰的心是出了名的細,這個情我不領白不領,便自然而然地坐在他四位數的公文包上,一點都不覺得燙屁股。

坐下剛理好裙子,一件還帶着體溫的外套便将我整個包了個嚴實。我有些吃驚地看向莫非辰,外套的溫度透過皮膚穿過心髒,順着血液流向四肢,須臾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再看看他,只一件內加絨的白襯衣,就是再結實的身體也抵不住北京初春剛零上的夜溫啊。手指緊扣着外套,猶豫着要不要将衣服還給他。

莫非辰的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了我一眼,只一句便讓我徹底打消這個念頭:“穿着吧,像你這種身材還是眼不見為淨。”

呼……淡定,淡定!可我身材怎麽了,一米六六的個頭,50公斤的體重可能……是重了點,但肉都長到該長的地方了啊!

我別過臉去,不再理他。

可莫非辰卻不是一個看人臉色的人,從西服褲子裏拿出一盒煙。(我瞥了一眼,是個不認識的牌子卻有點眼熟,但看包裝就知道一定價格不菲。)本以為他會點上一支,可他沒有,只是放在鼻子下聞了聞。

這讓我又想起一件事來。

那是大一新生寒假返校,我作為大二的學姐又是校學生會組織部副部長,迎新納新,忙得暈頭轉向;而身為正部長的莫非辰卻連着兩天不見蹤影,我氣得七竅生煙,直沖男生公寓樓,(我們學校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男生止步女生公寓,但女生卻可以自由出入男生公寓,前提是夜裏12點之前必須離開)問了他寝室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我不甘心,從公寓出來後,我竟一鼓作氣将學校27棟大樓跑了個遍,終于在中文系教學樓樓頂找到了他。

那天他也是穿了一件白襯衫、黑褲子,立在樓頂風口處,面朝還蓋着白雪的校園,右手手指上夾了一根抽了一半的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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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如此悠然的畫面,再想到我這兩天的焦頭爛額,火氣就不打一處來。

我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去,一把掰過他的胳膊,聲音已經被寒風吞沒了大半,但氣勢卻不減分毫:“好啊莫非辰,我在部裏忙得要死要活,你卻在這裏吹涼風,你還有沒有良心?”

如果我當時肯留心觀察的話,不難發現他的眉眼裏全是悲傷,眼睛似乎還有些發紅。可我沒有,我完完全全被氣昏了頭,只顧着宣洩自己的情緒。

莫非辰只看了看我,又別過頭去,沒有說話。

其實,他如果跟我吵上兩句,說不定氣說着說着就消了,可他沒有。這種可有可無的态度讓你覺得自己就像個跳梁小醜,在聖人面前醜态百出,人家還不領情。自尊心受到了嚴重的踐踏,我不允許。

“怎麽,看你半死不活的樣子,是死了人嗎?”我口不擇言道。

莫非辰眉心突地一緊,似是被戳到痛處。

一時間,暗爽和後悔開始在我心裏糾結,竟分不清兩者究竟哪個更多一些。

莫非辰沒有再看我,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我不明白,以他的個性怎麽可能就這樣輕易認輸,這絕不是我認識的莫非辰。都說好奇害死貓,我不甘心,到處托人打聽,終是無果。可是後來,那件事我還是知道了。

說來也巧,那是納新的最後一天,我在辦公室安置完器材正準備離開,卻突然聽到後門樓梯口莫非辰的聲音。自從三天前樓頂一面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出現過。

我按耐不住好奇心,蹑手蹑腳走過去,卻發現他正背對着走廊,站在樓梯拐角的陰影裏接電話,如果不出聲的話,還真發現不了這裏有人。

我屏息凝神,只聽莫非辰道:“他還是沒回來?”

接着是一段很短的靜默,電話那頭應該是很簡明地回答了他的問題。

莫非辰接着道:“那就不用等了。告訴我哥,明天直接墓園見。”

這次,不止是電話那頭,我也靜默了好一陣。

墓園?誰過世了嗎?我滿腹疑惑,繼續聽着,可莫非辰始終沒再開口,也沒有挂掉電話。

約摸又過了兩三分鐘,莫非辰才開了口,語氣冰涼得讓人不寒而栗:“我媽的忌日,我不希望有不相幹的人去,尤其是玄秘書。可以的話,我更希望她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跟着便是莫非辰下樓的聲音。

我一驚,忙後退一步閃進辦公室,半天都沒有緩過神來。

他的母親居然過世了?難道這幾天他的不知所蹤都是因為這件事?那那天在樓頂,他的一反常态也是因為母親的忌日?天吶!那天我做了什麽?真想狠狠抽自己兩巴掌!

待腳步消失後,我慢慢挪出辦公室,走到莫非辰剛才接電話的暗處,地上一閃一閃他剛才沒抽完的煙。跟他同學這些年了,我知道他并沒有抽煙的習慣,可一旦抽上,一定是心情極度不好或是出了什麽事。如果那天在樓頂我也能意識到這點,就不會說出那麽傷人的話。

我嘆了口氣,蹲下去,撿起那半截煙頭,發現它的味道很特別,聞起來并不嗆人,反倒散發着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我并不懂煙,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牌子,只是聞着它不由地就讓我想起自己的母親。

漸漸收回思緒,我看向莫非辰,他還是老樣子,像和尚入了定一樣,閉目嗅着香煙,一動不動。

莫非辰絕不是一個矯情的人,他做什麽事都有自己的原因,換句話說,他從不在無謂的事情上浪費一丁點時間。如果上一次他母親忌日是在新年開學後不久,那麽也就是3月初,而今天是3月3號,難道……今天就是他母親的忌日?

我被自己這個念頭吓了一跳,如果真是這樣,我該怎麽安慰他?是先跟他為兩年前我的出口傷人道歉,還是坦白我偷聽了他的電話?或是幹脆什麽都不說,裝不知道?

不管選擇哪一種方法,都不能使我的良心好過一點。每個人都該為自己曾經的任性付出代價,但卻依然要成長,不是嗎?

我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氣,做好一切心理準備,待會不管他罵我也好,不理我也好,我都要為他做點什麽:“我跟你講個故事吧(他沒有理我,我自顧自地講下去)。從前森林裏住着三只小松鼠,松鼠爸爸每天披星戴月為自己的妻兒找吃的,松鼠媽媽則照顧丈夫和孩子的起居,任勞任怨,看着自己的孩子一天天健康長大,就覺得這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可好景不長,突然有一天,松鼠媽媽生病快要過世了,而松鼠爸爸還在外面奔坡勞碌,并不知情,家裏只有小松鼠一個人,他既害怕又傷心,一面抱着媽媽不停的哭,一面喊着爸爸怎麽還不回來。松鼠媽媽撐着最後一口氣,摸着小松鼠的頭笑道:‘乖孩子,別怕,将來我們都會死,只是媽媽走得有點急。你要乖乖的,等爸爸回來。’小松鼠哭道:‘媽媽,你是不要我了嗎?為什麽走那麽急,等等我我要和你一起。’松鼠媽媽好笑道:‘傻孩子,媽媽怎麽會不要你呢,只是媽媽有些累,先到一個地方休息。孩子,你的路還很長,媽媽希望你好好走下去,健健康康成長,不要為我傷心,照顧好爸爸,畢竟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了。’”

編完這個故事,我偷偷瞄了莫非辰一眼,他不知何時已經張開了眼睛。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他的聲音是我不曾聽過的低沉,竟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好吧,該來的總會來,我決定坦白:“有一次在辦公室門口,我聽見了你……打電話。”

本想再補充一句“我不是故意的”,可推卸責任的話到嘴邊竟變成一句慚愧的“對不起”。天吶,難道這才是我心底的聲音?

“你對不起什麽?真正該道歉的人現在正逍遙快活呢。”

我一時啞然,他說的應該是他的父親。自古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何況我離這“清官”還差着十萬八千裏呢,當即決定沉默是金。

莫非辰緩了口氣,顯然也覺得跟我聊這些一點用都沒有,便掏出火機,将香煙燃了起來。頃刻,一股熟悉的玫瑰花香萦繞鼻尖,我不禁貪婪地多吸了兩口。

莫非辰似乎也很享受這個味道,但卻不吸,只是看着它一點點地燃燒,緩緩開口道:“這是我母親生前最喜歡的牌子,每次她寫作的時候,都會抽上一兩支。”

他這樣一解釋,我才留意到這是一款女士香煙,煙的體型偏細長,女人抽起來應該很優雅。再看莫非辰的樣子,便不難想象他母親抽起來絕對比張愛玲更傾國傾城,勾人心魄。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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