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電話那頭卻嘆了口氣:“桐遇剛才暈倒了,現在還在休息……”
我一聽,急了,氣沖沖地打斷任樾言的話:“你剛不還說她沒事?你們到底在哪?”
“解語你別急,桐遇真的沒事……”
這次任樾言的話也沒說完,不過不是被我打斷,而是被莫淩搶了過去:“別這麽婆婆媽媽的,讓我跟她說。”接着便是莫淩清晰幹脆的聲音:“出事的不是花桐遇,是靖宇!他的航班失聯了!”
聽到這話,我懸到嗓子眼的一顆心總算落下。師靖宇對我來說,畢竟只是個見過幾面的外人,我并不能像小姨一樣設身處地地擔憂他的安危。
“你們現在在哪?我去找你們。”盡管出事的不是小姨,可聽任樾言的語氣,再加上小姨跟師靖宇的關系,不難想象小姨現在的境況。
莫淩倒是爽快,二話不說就把地址直接發到我手機上。我拿起外套,鎖好門,便匆匆趕了過去。
下車後,不等我想着怎麽打聽員工休息室在哪,遠遠就看見任樾言還穿着機長的制服朝我招手。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我真想由衷地稱贊一聲,這個衣架子真帥。
任樾言的耳朵紅紅的,看樣子應該在這裏站了有一段時間。我看他穿的單薄,可能是挂了電話直接從休息室出來的,心中不免泛起一股暖意,剛才在電話裏拌嘴的氣,頃刻間煙消雲散。
“冷不冷?”任樾言邊走邊問,仿佛現在只穿了一件單衣的人是我一樣。
我搖搖頭,很想再反問他一句,但現在關心的重點顯然應該是小姨和那個失聯的家夥才對,便問道:“小姨還好吧?”
“嗯,莫說她已經醒了。”
任樾言走得不快不慢,和我的步調剛好一致,但我知道他是在有意等我,不由地加快了腳步。
“那師靖宇呢,有消息了嗎?”其實這句話根本就是廢話,要是聯系上了,還用得着大夥在這耗着嗎?話一出口,我便在心裏後悔。
幸好任樾言并沒有跟我計較,還是耐心解釋道:“目前還沒有,最後一次和站面聯系是下午四點。”任樾言似是怕我聽不懂,又解釋道:“(其實我也真對他們的工作一竅不通,甚至長這麽大連飛機都沒坐過)我們平時出任務,每隔半小時和站面聯系一次。靖宇的航班應該是下午4點30分到本站,可……”
我馬上表示聽懂地點點頭。任樾言和師靖宇是從小玩到大的好哥們,現在師靖宇出了這種事,任樾言心裏一定也不好受,怎麽能再去戳人家痛處?但事實是,我已經這樣做了。
Advertisement
這件事,如果任樾言不跟我說,那就必定是小姨,我絕不能讓小姨再痛苦一次。這樣想着,心裏便得到些許安慰。畢竟于我,小姨是親,任樾言是疏。
當我踏進休息室的時候,并沒有看見莫淩,只有小姨一個人蓋着毛毯半躺在沙發裏,眼睛腫的不像樣子,不知哭了多少回;素顏本就白淨的皮膚,更顯蒼老,仿佛一下老了五歲。
我走過去,坐在小姨身邊,也不知該說些什麽;也或許這幾個小時裏,小姨已經聽夠了安慰的話,見我坐過來,只看了我一眼,便繼續沉入一種呆滞的狀态。
我從沒見過小姨這個樣子,平日裏那麽趾高氣昂的女皇,現在竟憔悴得仿佛風一吹就散了。我握住小姨的手,眼淚跟着掉下來。
那個時候,我還不明白失聯背後的含義,也不知道為什麽小姨會是這樣一副好像師靖宇再也回不來的樣子。中國不是有句古話,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之前我看過一期節目,叫《災難瞬間》,有一幕講的是一個飛行愛好者開着自己組裝的直升機在空中進行無動力自由落體表演,根據他的描述,只要把握好熄火的高度,在飛機自由落體至地面某個距離時,重新點燃發動機就可以了。可當飛機直沖雲霄,還來不及進行第一個熄火步驟時,機身突然一歪,開始不受控制地飛速下跌,幸好駕駛座上安裝的有自動彈出裝置,将飛行員連同降落傘一同彈出機外,終于有驚無險,平安着陸。所以在我的印象裏,機長是一個危險系數低、社會地位高、工資福利好的職業,藍天白雲上什麽都沒有,還能追尾出車禍啊。
可接下來我才發現,大錯特錯,電視劇看多了果然沒好處,人還是得活在現實裏。
大概又過了三四個小時,小姨哭得昏昏沉沉睡了過去,我也起身到外面透透氣,發現任樾言也在外面大廳的座椅上,身上多了一件駝色的大衣,我跟着坐過去。
我知道現在問這些問題不太好,可又按耐不住好奇心,開了幾次口,也沒繞到空難這個問題上;終是任樾言發現我的異樣,道:“想問什麽就問吧。”
我心中又驚又愧,再次懷疑他是不是大學輔修了心理學;可機會擺在面前讓我看着它白白溜走,我顯然不是這麽浪費的一個人:“如果,我是說如果,空難發生了,你們機長座椅上是不是有那種自動彈出的安全裝置?”
任樾言看着我,表情介于發愣和好笑之間:“你聽誰說的?”
“從……電視上看的,怎麽了,沒有嗎?”
“一般沒有。你說的應該是經私人改造的飛機。”
我期待他能多透露一點,接着問道:“那總該有降落傘吧?”
任樾言道:“有是有,就看你有沒有時間打開。”
接下來,他就跟我講了一個真實的例子。我聽後心有餘悸,同時也對他們這個職業肅然起敬。
“有一回,一個同事飛北京至海南的航線,路上不巧發動機出故障,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機身就失去平衡,快速朝右翼傾斜的同時,也在飛速下墜。身為機長,飛機上所有生命都是他的職責範圍,于是他和他的乘務組開始和死神争分奪秒。先将所有乘客安排跳傘,不敢跳的就由空姐陪着一起跳,終于十幾分鐘之後,所有乘客均已安全跳離;接着是乘務組,幸好他們平時訓練有素,6個人只花了不到3分鐘的時間。可這個時候,飛機已經離山頭很近了,即使現在跳傘,除非風向走運,能讓機長背離飛機墜落的方向,否則飛機墜毀爆出的強大熱氣流及機身殘骸還是會讓他燒成炭灰。機長沒有猶豫,立刻背上裝備跳了下去,可連降落傘都來不及打開,頭頂的飛機便突然一聲巨響,爆炸了。”說完,任樾言就陷入了沉默。
我立刻反應過來,這也就是說,在空難發生的時候,搶救順序是:乘客、機務組、機長。機長身為這架飛機上的最高指揮,享受最大權利的同時,也承擔着最重的義務和風險,他必須等所有人都安全撤離後,自己才能離開。期間,一旦哪個環節發生纰漏,比如說有的乘客不敢跳浪費了時間,一個兩個三個四個地加起來,最後所有累加後果都要由機長來承擔。
我似乎突然明白為什麽空難這個問題是大家的忌諱。飛機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出事率低,可一旦出事,死亡率卻是最高的。我暗自下定決心,以後就算再好奇,也絕不能問任樾言關于空難的事。
可我還是小看了他。任樾言是個身心素質極佳的飛行員,也是個很好的談話者,只消沉了一會便恢複過來,繼續陪我聊天解悶。
陽光慵懶地灑在地板上,我看見貝拉正穿越束束光粒朝我走來,臉上露出一種幾近猙獰的微笑,看得人心發毛。
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一定又有什麽把柄落她手上了。
想着,貝拉已站到跟前,唇角一邊上揚,冷笑道:“你——被開除了。”
“為什麽?”我幾乎脫口而出。
可貝拉的臉卻一點點往後退,我一驚,猛地發現倒退的不是她而是我,正被一股力量死死地往後拽,我一時掙脫不開,又不甘心這樣的結果,只能拼命沖貝拉喊:“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
我猛地張開眼,坐了起來,仿佛終于擺脫那股力量的束縛,可眼前的景象卻令我大吃一驚。
沒有貝拉,只有機場的休息室。我半倚在沙發裏,身上蓋着之前小姨蓋過的毛毯,而任樾言則一臉疑惑地望着我,一手正扶着我的胳膊。
難道……剛才都是夢?抓我的人是任樾言?
我揉揉眼睛,将額前的頭發順道耳後:“其他人呢?”
任樾言收起疑惑的目光,邊幫我遞水,邊道:“靖宇今天淩晨回來的,桐遇帶他先回家休息了。”
我接過溫水猛喝了幾大口,只覺熱流通過氣管,接着是胃,然後流向四肢,才舒服地放下杯子。
原來師靖宇已經沒事了,那小姨也太放心我了吧……把我一個人扔在這。正想着,偷偷瞄了任樾言一眼,只記得昨晚最後是和他一起聊天來着,難道聊着聊着我睡着了?那……我是怎麽回到休息室的?是哭得自顧不暇的小姨背起比她還重了六斤的我回來的,還是……他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