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放下筆,将紙條疊好塞進背包,又多帶了些錢,穿上外套換上靴子便出門了。

路上跟莫非辰打了電話,約他下班到西汀吃飯。他一聽我請客,立馬爽快地答應下來。

現在距離他下班還有一個多小時,足夠我買齊所有的裝備。

坐上出租車去商場的路上,我也不忘分秒必争再次拿出紙條熟悉問題。司機師傅看我一副用功的樣子,還以為我要去商場面試,直祝我應聘成功。

我呵呵地笑着跟他周旋,腦子卻一刻都沒有偏離過那張紙的內容範疇,這種一心兩用的本事,還是當年迷金庸老先生的《神雕俠侶》時跟老頑童學的本事——左手畫圓,右手畫方。我畫的極好,發展到後來,竟能用兩只手同時左右開工抄寫不同的課文,所以我的學習效率總是別人的兩倍。

說話間就到了商場樓下,付過車錢又跟這位熱心腸的師傅道過謝,我“噔噔”踏着馬靴飛奔進樓裏。

幸好都是同類別的衣物,都在四層,趕在電梯門快要合上的前一秒,我側身閃了進去。

這間商場雖然規模大,但規劃卻很清晰,即便是你頭一回來,只要看清提示牌,也不會有摸不着北的感覺。

正當我百無聊賴地從筒子梯四周透明的玻璃向下望時,居然看見貝拉正挽着一個男人的手有說有笑地從二樓出來,上了扶梯往下走。

不等我再看清楚一點,“叮——”地一聲,四層到了。

我火速沖出電梯,順着四樓的圍欄貓着腰一路跟着往前走,可貝拉他們卻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盲區。始終沒有看清那個男人的正臉,卻覺得十分熟悉。這個人我一定見過。

我并不是一個愛八卦上司私生活的人,但眼前見到的這一幕令我感到十分不安,具體我也說不上來,只是心裏像沉進一塊石頭,卻始終落不着底。

總覺得這不是巧合,而是老天故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死的更明白。可為什麽不讓我看清楚那個男人的臉呢?他到底是誰?為什麽我會覺得熟悉?貝拉害我會不會跟他有關,還是根本就是受他指使?

越想越離譜,我晃晃腦袋,讓自己跳出無止盡的邏輯怪圈,說不定是我想太多呢?小腿蹲的有些發麻,我站起身,稍微活動活動,擡腳朝專賣店走去。

幸好還記得莫非辰的尺碼,匆匆付完款,提着東西一溜煙而去。

西汀是一家著名的西餐館,位置臨近後海,卻遠離酒吧街;環境頗為寧靜優雅,是我極其喜歡的為數不多的西餐廳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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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好整以暇地在一個臨窗的位子坐定,便看見莫非辰那輛銀色的小跑張揚地停在前門口,惹得路邊小女生秋波無數。

莫非辰卻不緊不慢地下了車,一身澱藍色的休閑西服頗顯成熟穩重,肩膀及手肘處靛青色的補丁設計卻給沉悶的西服注入活力因素,再加上他修長挺拔的倒三角身材,以及那張二次元的顏,如果不是我了解他的為人,恐怕也要拜倒在他的西服褲下了。

莫非辰倒是有這點潔身自好的優點,不喜歡的連正眼都不瞅一眼;至于喜歡的,我至今還沒見過。如果哪天遇到這位舍己為人、拯救蒼生的活菩薩,我倒要去好好拜拜。

不待我收回思緒,莫非辰已經在我對面的空位坐下,饒有興趣地看着我道:“今天吹什麽風,竟勞花小姐大駕宴請在下?該不會……是鴻門宴吧?”

我心裏一陣小鼓“咚咚”,這妖果真不好對付,待我先以美食哄之,再用美色誘之,都說吃人嘴短拿人手軟,看他待會還怎麽嚣張。

“咱倆啥關系,我要害你還用得着鴻門宴嗎,多浪費呀!你就放心吧。服務員,點餐!”

“黑椒牛排,七分熟,外加一份水果沙拉和一瓶82年的葡萄酒。”

莫非辰連單子都沒看,直接道:“跟她一樣。”

服務員一愣:“兩瓶葡萄酒?”

莫非辰斜了他一眼:“怎麽了?”

好家夥,戰鬥已經開始了。

解開外套扣子,莫非辰伸手給我倒了杯開胃酒:“花小姐,你不會介意吧?”

你說呢!“怎麽會,今晚莫先生想喝多少都行,我花解語還是請得起。”

莫非辰來了興致:“是嗎?我記得這間餐廳一直珍藏着一種酒,號稱‘酒中之王’,這麽大一小杯(說着,他用手比劃了一下,看上去不過暖壺瓶塞那麽大)價值千金,不知道花小姐肯不肯請。”

“好呀。”有、有什麽大不了。

莫非辰唇角一勾,跟着打了個響指:“waiter!酒中之王,兩杯。”

如果這時候有架照相機撲捉到這一幕的話,你就會看到一張極其有趣的照片——

兩杯?!有沒有搞錯,我又沒說要喝!莫非辰你故意玩我是吧。

我當時的表情一定搞怪極了,嘴角來不及收回,還保持着上揚的弧度,而眉毛卻很好地傳達了內心的聲音,糾結在一起,帶着眼睛形成兩個對稱的三角形。

服務員臉上則是一種真摯到不能再真摯的狂喜,但如果你對着照片稍加留心的話,不難發現,他的眉目中含着一絲隐憂,興許是那酒太長時間沒人喝,放馊了?

而莫非辰,天然一段詭谲全在眉梢,平生萬種得瑟悉堆眼角。

“好的,您稍等。”服務生最後留給我的是一個飽含羨慕的眼神。

我只能又給自己倒了杯開胃酒,就着黃連往下吞。

幸虧不多時,餐品就上來了,我再也不用挖空腦子去應付莫非辰的那些譏诮,開始專心對着美食大快朵頤。當然,還不忘在心裏默默溫習接下來的重頭戲。

莫非辰是個教養很好的人(除了對我),從吃東西就不難看出。牛排怎麽切才最省力,叉子按在什麽位置,刀下在哪裏,紅酒一次倒出來多少,是餐前還是餐後喝,喝多少,他都有計較。

這麽長時間了,不管是切牛排還是喝紅酒,我都沒有聽到一聲刀叉或酒杯碰到盤子或桌子的聲音;嘴裏面有東西的時候,也從不說話。把這一段錄下來,完全可以放網上當用餐教程了。

我忍不住問道:“你經常吃西餐?”

莫非辰手上的動作并沒有停,甚至連眼睛都懶得擡(看到了吧,沒禮貌……):“不常吃,也不喜歡。”

我有些吃驚,看他的樣子不像啊,還沒等我問出口,莫非辰便接着道:“5歲之前,我一直在美國長大,後來跟我媽回了國就再也沒碰過西餐。這是第一次。”說話間,莫非辰已經将一小塊切好的牛排叉起來,玩味地打量一番,然後塞進嘴裏。

我頓時有些愧疚,雖然不清楚他為什麽回國之後就不再吃西餐了,或許是厭了,或許是有別的事,但有一點我很清楚——但凡涉及到他媽媽的事,都是他的心病。

“對不起,我……”

話還沒說完,莫非辰似剛咽下那口牛肉,接口道:“不過,味道還不錯。”

我剛想張嘴,繼續剛才沒說完的話,莫非辰卻一推椅子:“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間。”

再堅強的人也有敏感脆弱的時候,我不知道莫非辰曾經經歷了什麽,才把自己僞裝的如此嚴密,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他信任和可以依靠的人嗎?

眼睛有些發酸,看着他孤獨的背影,我竟想撲過去給他個擁抱。我知道,這時,他一定會拎着我的衣領把我揪開,由衷地勸一句:“藥別停。”

五分鐘後,當莫非辰再次坐下來時,又是那副世界中心的樣子,倒是我眼眶紅紅的。

“怎麽,一刻不見如隔三秋?”

我将眼睛移開不去看他:“沒有,剛才吃東西咬到舌頭了。”

人家當事人都想開了,我還這麽入戲幹嘛,有這天賦,還不如待會用在刀刃上。

莫非辰将西服脫下來,搭在身後的椅子背上。

這裏空調開的很足,這會吹得我也有些熱了,得速戰速決。

“關于年會節目策劃,你有什麽想法?”

莫非辰笑了一下,似乎等了這麽長時間終于進入正題。

我不理會他的譏诮,接着道:“我倒有個主意,不如我們就表演大三組織部換屆晚會上的那個舞蹈《許我一個紅樓夢》。”

話音剛落,莫非辰的眉毛便扭成一個中國結。

很好,這是個好兆頭,我等着他的發難。

果不其然,莫非辰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背離主旨”。

當然,在這之前,他先花了近七分鐘的時間,極盡口舌之能事,言辭之變化無窮來譏諷我的無知。在這裏,我理應省略。

跟着,我便依計搬出任樾言的“反其道而行”理論,暫勝一局。

接着,莫非辰的第二、第三個問題,都不出我所料,我自是應付自如。

一頓唇槍舌戰之後,莫非辰突然雙手環臂,往椅子上一靠:“說罷,你這一套套的歪理是跟誰學的?”

我心裏知道,他這樣說就已經是屈服了,不免得意起來:“一葉障目不識泰山,為師不就在你眼前?”

莫非辰卻不吃這一套:“你不說,那我走了。”說着,當真拿衣服起身。

我忙拉住他的胳膊:“我說我說。”

咦?奇怪,剛剛贏的人不是我嗎?成王敗寇,怎麽又颠倒了……

坐下來,莫非辰又恢複了抱臂的姿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在等我的答案。

“好吧,是一個朋友教我的。”

“哪個朋友?”

“說了你也不認識啊……诶別走,我說……他叫任樾言,比我們大6歲,是長輩。”

莫非辰深不見底的黑眸終于有了一絲顫動,像是在忍笑。

趁他現在心情不錯,我趕緊将剛才放桌上的裝備朝他跟前推了推,一雙眼睛如泣如訴:“看在行頭我都買好的份上,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幫幫我吧,嗯?”

莫非辰不知是良心發現,還是被我過分浮誇的演技惡心到了,終是接過了金絲繩,将自己也綁了上去——現在,我們終于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接着我們又核對了兩人的空餘時間,确定了排練地點,直到小姨打了第五遍電話催我,才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收銀臺結賬時,卻發生了一件讓我意想不到的事——吧臺收銀員親切地告訴我,剛才出門取車的先生兩個小時前就已經把賬結過了。

兩個小時前?我往前推算着,不就是他借口去衛生間的時候……

我笑着道聲“謝謝”,抓起包匆忙跑了出去。莫非辰剛好調好頭,在車裏為我打開了副駕的門。

我氣鼓鼓地坐上去,極其沒風度地把門用力一摔。

莫非辰邊打方向盤邊道:“怎麽了,誰又惹花大小姐生氣了?”

我一把拉過安全帶,扣好,別過頭看向窗外,只不理他。

可莫非辰跟我實在是太有默契了,很多事不用說透,他自能明白:“是因為賬單的事?”

好,既然是他先挑起的,那就一樁樁一件件都說清楚。

“說好了我請客,你這是幹什麽,是覺得我花解語連請朋友吃飯都請不起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你把我的小說推薦給鐘晉,雖然對你來說可能只是舉手之勞,可對我來說卻意義重大,一旦鐘晉采納,我起碼可以少奮鬥十幾年!還有你送我的那些衣服,每一件都遠遠超過了我的經濟能力,今天請客又是這樣,你要我怎麽還的完?”

伴随着一陣急促的剎車聲,車居然在馬路邊停了下來。虧得我系了安全帶,否則現在一定跟前車窗零距離接觸了。

我怒目看向始作俑者,卻見他此刻也正看着我,只是眼睛裏閃爍的是跟我不一樣的東西。

“所以,你今天晚上請客只是為了盡快還清欠我的錢?”莫非辰的語調很平淡,跟他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感情極不相符。

我卻不能否認,除了節目的事之外,這的确也是一方面的原因。所謂無功不受祿,況且是受了這麽大的祿,想要回報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莫非辰突然唇角一勾,自嘲地笑了笑,似是明白了什麽。

汽車重新駛上了馬路,可車裏的氣氛卻變了樣。

幾次我都想開口解釋些什麽,卻又自覺多餘。騙別人之前,首先你得先騙過自己。

最終,我也選擇了沉默。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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