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該死,我居然過了一天才收到,任樾言不知道又會怎麽想。
當即回複過去:“不好意思,我手機沒電了,現在才看到短信。好的,不過我得先回公司一趟,不如我們晚上見吧,6點,後海西汀。”
信息剛發出去不到1秒,任樾言便回複道:“好,我等你。”
這速度,該不會是他從昨天下午開始就一直守着手機到現在吧,當即我就被自己的自戀吓了一跳,趕緊甩甩腦袋去看未接來電。
不出意料,全是蔓蔓打的。
想起她上一次也是這麽急着跟我打電話,說的是關于人資主管的事,那這次呢?
我心裏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想了想,還是按下了通話鍵。
那邊只響了三聲,便接了起來。
“解語?”蔓蔓的聲音聽起來很憔悴。
“嗯,怎麽了?”
“你……”蔓蔓突然停住了,再張口卻是另外一句話,“你回來了?”
之所以我能分辨出她前後說的不是同一件事,是因為蔓蔓有個習慣,轉換話題之前總要先停頓一下。
“嗯。”我沒有拆穿她,該說的話她遲早會告訴我的,況且今天的她确實有點反常。
“解語……”
“嗯?”
“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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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裏一咯噔:“是不是我曠工的事,貝拉說什麽了?”
蔓蔓卻道:“不是……你現在在哪,我去找你。”
不是?我心裏越來越沒底:“你在上班?我現在就過去,咱們公司見吧。”
“解語……不用來公司了,還是我去找你吧。就你家樓下那家咖啡館,你等我十分鐘,我馬上就到。”
不等我再說什麽,蔓蔓便匆匆收了線。
不是曠工的事,那是什麽?
一種叫做“不安”的情緒漸漸彌散開來,我隐隐有種預感,這件事可能關乎我後半生的命運。
而事實證明,大多數情況下,我的預感都是正确的。
我換好衣服下了樓,在咖啡館特意挑了一個隐蔽的位置。
一個學生模樣的服務生态度溫和地遞給我一份菜單,我卻沒有這個心思,只随口要了兩杯美式。
服務生颔首一笑,道了聲:“請稍等。”便離開了。
蔓蔓來的時候,是帶着風的。
我們面對面地坐在皮質沙發裏,面前是兩杯香氣缭繞的美式咖啡,頭頂一盞故意調暗的橘色燈光,有種令人平心靜氣的魔力。
該來的總會來的,我端起咖啡,嘗了一口,味道還不錯。
可能是藏北發生的那些事讓我的承受能力變強了,在死亡面前,一切瑣事都顯得微不足道。那如果我連死亡都可以坦然面對,試問,還有什麽事能觸動到我呢?
可我忘記了馬斯洛的需要層次理論,當你的安全需要得到滿足跟保障的時候,還是有不少事情能将你擊潰得體無完膚。
“這幾天你去哪了?”蔓蔓絞着咖啡棒,卻沒有喝,不過聲音比剛才電話裏的穩定多了。
“我去西藏玩了一圈。”
我也學着蔓蔓的樣子,正三圈倒三圈地絞着咖啡棒。這裏的咖啡師一定是忘加糖了,苦得牙疼。
“貝拉或者何遠……有沒有找過你?”
我一愣:“沒有啊,怎麽了?”果真是跟貝拉有關。
蔓蔓的神色突然嚴肅起來,也或許她從進門那一刻開始就是嚴肅的,只不過燈光太暗,我沒看清而已。
“貝拉跟何遠走了。”
“走了?走了是什麽意思?”中國文字博大精深,我不得不問清楚。
“離職了。”
離職?我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這怎麽說也是我目前為止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可我卻笑不出來,因為蔓蔓的表情并沒有因此而放松,反倒在橙色的燈光下更顯凝重。
“解語,我接下來說的可能你很難接受,但你要知道我始終站在你這邊。”
“三天前,也就是你曠工的第一天,總部突然派來四名審計師說是做例行的內部審查,我問明遠,明遠他也是第一次見,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總覺得這不是一次簡單的審查,像是受人舉報之後的搜查。很快,他們就證實了我的判斷,這四名審計師審查的重點不在銷售和行政部,而在我們HR。當時你和莫非辰都不在,就我一個實習生,于是他們就拿我開刀,從三月份到現在,凡是經我手的資料、表格、賬目全部挖墳一樣翻了出來。(蔓蔓嘆了口氣,接着道)幸虧這些東西,尤其是與賬目有關的東西,都是明遠手把手教我做的,并沒有太大的問題,我才僥幸逃過一劫。接着,被審查的是那幾個專員,除了一些表格編排混亂之外,也沒有太大的問題。當時,我以為事情到這裏就結束了,沒想到他們卻抓到了一條大魚——貝拉。(蔓蔓說到這裏,頓了一下)解語,你還記得兩個月前你們組負責的那個三建的培訓方案嗎?”
我點點頭,那個案子是貝拉交給我的第一個項目,我做的格外用心。
蔓蔓接着道:“貝拉這個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這次不知道為什麽會在三建的項目上翻跟頭,一連被查出好幾處無頭賬目,當天就被停職隔離配合調查。大家紛紛慌了神,總部在第一時間又派過來兩名執行總裁,全權接管了LA中國華北大區,何遠、明遠都受到了波及,被架了空權,貝拉更是連着十二三個小時沒見到人。大家都很害怕,HR會大換血,畢竟在這裏摸爬滾打了這麽多年,每個人只要去查,多多少少都會查出點什麽問題(我心中暗嘆,怪不得貝拉沒工夫搭理我,原來是自己都自顧不暇了)。”
“事情終于在第二天有了結果。下午兩點,貝拉被放了出來,只扣除了當年的全年獎金,并沒有降職或者停職,這很不符合LA的作風。我看過三建的項目,貝拉出問題的那一塊,起碼有三位數的賬目空缺,雖不構成經濟犯罪,但依照美國佬的作風,疑人不用,她是斷然得另謀高就了。(蔓蔓再次停下來,看着我)還記得咱們管理學課上的那個食品公司的案例嗎?”
我心下一驚,點點頭。那是一個著名的損失最小化案例,簡單地說就是——棄卒保車。
我突然覺得十分好笑,案例之所以成為案例就在于它的典型性,而典型性,在統計學上的解釋叫低概率事件,全國13億人口,可能只有十個人會當選教學案例裏的主人公,而我,居然這麽幸運?
蔓蔓可能被我的樣子吓到了,伸手握住我的手,可她的手卻比我的還要涼:“解語對不起……我沒有幫到你。”
我笑着搖搖頭,攤上這種事,除非你能解釋清楚賬目走向,并拿出白紙黑字的證據,否則就算你是LA老總的親兒子,也只能含冤而去了,更何況是蔓蔓呢。
我接過她沒說完的話:“所以,貝拉将責任推給了我,而我百口莫辯的是,那個項目的的确确經過我的手,甚至還有我的親筆簽名?”
“解語……”
“所以,最後的審計結果是,我貪污了那幾筆項目資金。我——被開除了?”
不知道為什麽,說完這些話我心裏出奇的平靜,似乎我一早就知道這将會是我的結局,現在時間到了,我也剛好走到這裏,一切就像四季交替那麽自然。
“解語……”蔓蔓抓緊了我的手,想給我溫暖,可無奈,她卻比我更需要被溫暖。
“那後來,貝拉跟何遠為什麽會離開?”
蔓蔓似乎被我的話一驚,手指猛地一顫,眼睛裏透露出許多我讀不懂的東西。
的确,我也被自己如此超然的态度一震,但又覺得似乎這才是真正的我。
“……後來何遠因為這件事受到了牽連,錯失了晉升亞太區HRD的機會,所以幹脆選擇離職,貝拉跟何遠又是那種關系,何遠走了,她自是呆不下去了。”
那種關系……我突然想起之前有一回在商場裏遇見貝拉,她正挽着一個男人的手從商店裏笑盈盈的出來,我只看到那個男人的後背,當時只覺得十分眼熟,沒想到居然是何遠。
怪不得,怪不得貝拉會對我充滿敵意,還有她第一次見我時跟我說的那句話——“在外企,最嚴重的行為之一就是越級,我想你應該清楚。”
原來她一直都知道我是認識何遠的,還把我當成了假想敵。
呵!女人的嫉妒心真是可怕,我居然輸給了另一個被假想的自己?自己被自己打敗的感覺,還真是奇妙。
“解語,你還好吧……”蔓蔓十分擔憂地看着我。
我笑出聲來:“沒什麽……只是想到我跟貝拉的恩怨總算有了了結,就莫名得開心,以後再也不用時時看她臉色,刻刻擔驚受怕了。來,為我重獲自由幹一杯!”說着,我向蔓蔓舉起了咖啡。
蔓蔓今天的反應實在跟不上節奏,永遠都是一副被我吓到的樣子,真應該用相機記錄下這光輝的一刻,以後必要時拿出來威脅她,或者自保。
我強行将蔓蔓的手搭上杯把子,握着舉起來,跟我的輕輕一碰:花解語,祝賀你新生。心裏說完,便一口氣将咖啡灌了下去。
暈……師傅真的忘放糖了。
蔓蔓直到臨走時還是對我放心不下,不停地問我“真的沒事嗎?真的不需要陪着我嗎?”
我推着她往外走:“我向毛主席保證,真的沒事。不過,今天的賬單得你來結,我現在可是徹頭徹尾的無産階級。”
蔓蔓終于被我逗笑了:“好,為人民服務!”
上車前,蔓蔓最後一次囑咐道:“解語,有什麽事一定跟我打電話,我随時有空。”
我笑着點點頭:“真啰嗦。”幫她關上了車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