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想不想去我媽房間看看?”莫非辰突然道。
我記得那次我們被困在公司似是談論過此事,只是當時說過也就過了,絕不會想到有朝一日還真能有這個機會。我随即想起KK跟我說的關于林夕識的事,這個女人真的很不簡單。
“想。”
莫非辰似是很開心:“你一定會喜歡她的。”
我心下嗆了一聲,這話聽起來……怎麽這麽奇怪?可随即想到這也總比“她一定會喜歡你”要強的多……
擡頭瞥了莫非辰一眼,他倒一點特別的反映都沒有。
“我媽的房間在樓上。”莫非辰邊上樓,邊側頭跟我說道。
莫家的房子是仿西式建築,房頂都是哥特式的尖頂,也就是說,樓上的房間不能稱之為房間,更确切地說是閣樓。林夕識的品味還真是別具一格。
“請進。”莫非辰不知何時已經打開了閣樓的門,正笑盈盈地站在門口回頭看着我,那樣子像足了上世紀的英國紳士。
我從善如流地一提裙邊,也朝他行了個上世紀的小姐禮。
踏進房間的第一印象,是白。從天花板、牆壁到地板,從東邊的床到西邊的衣櫃,所有東西都是白色的,但卻不是似雪一樣的刺眼的潔白,而是呈現一種雅黃色。不知是它本就如此,還是因為年代久遠,褪了色。
第二個印象,是幹淨,異常的幹淨。據KK所言,林夕識是在莫非辰6、7歲的時候過世的,算來也有15、6年了,可這房間打掃得竟比我的房間都幹淨,足見莫非辰對他母親感情至深。
第三個印象是空蕩。房間呈開放式,一覽無餘,緊挨着東面窗戶的是一張複古的單人床,被罩、床單、枕頭全是一種雅白色的真絲面料;靠西挨着床的地方有一張兩米長,半米寬的大理石書桌,桌上只有一盞幹淨的舊式臺燈和一個相框,走近一看,正是莫非辰和林夕識。
照片上,幼兒模樣的莫非辰正坐在一片草坪上,手裏拿着一個汽車玩具,林夕識則側身躺在莫非辰身後,單手支着頭,看着自己的兒子,眉眼裏全是寵愛。
“這是我兩歲的時候,在美國家裏拍的。”莫非辰解釋道。
我指着照片上的林夕識道:“很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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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辰笑了笑,似是表示認同。
再往裏,挨着西面牆的,是一個嵌在牆裏的大衣櫃,足足有三米長。衣櫃與牆連接的角落裏,斜立着一面穿衣鏡。其餘,整個房間再無多餘一物。
只是,我總覺得,似乎還是少了點什麽。
“這裏,還是你媽媽生前的樣子嗎?”我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我媽愛幹淨,所以每隔一天我都會上來打掃一次。”莫非辰摸着雕花的衣櫃道,欣長的身影落在鏡子裏。
我又環顧一下四周,确實是少了些什麽。林夕識是個作家,又是位成功的導演,還曾一度成為當代暢銷書作家,她的房間……對了,是書櫃!
“你不覺得這裏少了點什麽嗎?比如說,書櫃?”
“嗯,我也這樣問過我哥同樣的問題,”莫非辰的目光漸漸移向書桌,最後定格在那張照片上,“但我哥說,媽媽是個心氣極高的人,從不屑于看別人的作品,所以一本書都沒買過。”
我一愣,果真,有其子必有其母。
“那她自己的書呢,也沒有買過嗎?”
人總是自戀的,別人的書可以不買,但印着自己名字的書說什麽都是要收藏個十幾本的,不為別的,單看着也舒心。
莫非辰卻搖搖頭:“她寫書只是愛好,從不出版。”
我愣了一下,突然想起關于林夕識作品出版和影視翻拍的事還是KK跟我說的,當時我就發現他跟莫非辰的說辭完全不通,現在看來,KK撒謊的可能性極大。
可是,他為什麽要騙我呢?
“你确定你媽媽的書從來沒有出版過?我是說,當時你還那麽小,不見得會記得這麽清楚。”
莫非辰有些吃驚地看着我,顯然是沒想到我竟會問的這麽仔細:“你說得對,當時我确實很小,只記得母親總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趴桌子上寫字,甚至當時,我還不知道什麽是作家。”莫非辰嘆了口氣,接着道,“這些事,都是後來我哥跟我說的。”
“鐘晉?”
“嗯。我哥說,媽媽常年伏案寫作,很少與人交往,積勞成郁,才會自殺(我擔心地看了莫非辰一眼,發現他并無異樣,比我想象中的要堅強)。可她偏又心性清高,不甘心自己的作品流落人間,難遇高深流水,索性一并帶走。”
“那你有沒有問過你哥,他為什麽會做演員?”
按照KK的說法,他是在我無意間發現他胸前那朵紫荊花刺青的時候,才動了殺意的,那麽在這之前,他就完全沒有騙我的必要。
“問過。”莫非辰淡淡道,“他只說,他喜歡表演。”
我接過他未完成的話:“而你卻極其厭惡,或者說恐懼。”
莫非辰脊背一僵,愣愣地看着我。
“那是因為,你媽媽生前不僅是個作家,還是個出色的導演,所以,每次遇到與表演相關的東西,你就會想起你媽媽。久而久之,就患上了舞臺恐懼症,我說的對嗎?”
“你……”
“你為什麽要騙我?”
一股無名火噌地竄了上來。欺騙代表不信任,你既不信我,何苦又來騙我?最可笑的是,我竟卻一直那麽信任你,遷就你,遠勝過相信我自己。
“解語……解語……”
莫非辰的聲音被我甩在身後,我三步并作兩步下了樓,路過劉姨時,她似是問了句什麽,可我卻沒有心情理會,抹着眼淚沖出大門。
天不知何時竟陰沉起來,剛好,跟我的心一樣。
我自認為不是個愛生氣的人,可遇到莫非辰之後,我卻時常氣結。他成績比我好,我會氣;他未經我的允許将筆記借給我,我會氣;他當衆羞辱我,我會氣;他送我貴重的禮物,我會氣……可現在,這所有的一切加起來,都遠不及他欺騙我更讓我生氣。
頭頂傳來隆隆的雷聲,一輛法拉利停在我面前。
莫非辰搖下窗戶:“上車。”
哼,笑話!他以為他是誰,憑什麽命令我?
“快下雨了,上車。”
我好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攔下一輛出租,上了車,将車窗開到最大,很快,我的臉上已分不清落的是雨,還是淚。
司機師傅的那句“小姐,去哪”幾乎已全部淹沒在耳邊呼呼的風聲,嘩嘩的雨聲,以及身後緊跟着的那輛法拉利嘀嘀的笛聲中。
打小,我媽就說我是個沒出息的人,遇到事情總是愛哭,害怕了會哭,傷心了會哭,委屈了會哭,高興了也要哭。明明知道這個社會是不相信眼淚的,沒有人會因為你哭了而改變什麽,可我就是不争氣,眼淚總是要比情緒更快一步地出賣自己。
“小姐……小姐?”司機師傅突然扭頭大叫了兩聲。
“……嗯?”我猛地一回神。
“小姐,你的手機一直在響。”
我忙低頭翻口袋,原來是任樾言,可當我正準備接起來的時候,他卻挂了,還有一條短信,也是他發來的:“我會一直等,直到你出現為止。”時間顯示是八點半。
八點半,八點半……糟了,我竟把跟任樾言約見的事給忘了。
“師傅,後海西汀……快!”
“小姐,我剛問你半天你不說,現在都繞到四環了,還下這麽大雨……”
“放心,我會加錢的。”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你一個小姑娘下這麽大雨,天又這麽黑,一個人去後海太不安全了。”
我立即慚愧起來:“謝謝師傅,沒事,我有朋友在。”
“那就好。不過,小姑娘家的還是得小心。”
我朝師傅扯了扯嘴角,轉過頭繼續聽雨。
終于到了。
“謝謝師傅。”
我跳下車,把包包停在頭頂,可雨水還是打得我睜不開眼,朦胧中似是看到穿着白襯衣的任樾言正坐在靠窗我常坐的那個位置上,我忙向他招招手,正準備跑過去,卻被身後一股強大的力量拽了回來。
“解語。”
莫非辰拉住我的手臂,雨水順着他額前的碎發挂在長長的睫毛上,乍一看,還真像是眼淚,不愧是騙子。
“放手。”我掙紮了一下,卻沒掙開。
“你太沖動了,怎麽就不聽我解釋……”
“解釋?哈……騙了就是騙了,還有什麽好解釋的,難道還要你親口告訴我,你對我有多麽不信任來證明我的愚蠢,踐踏我的自尊嗎?”
“解語,我從來都沒有不信任你,我相信你遠比相信任何人,甚至可以把我的生命交付給你。”
如果當時我還有一絲理智來品味他這句話的意義,一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莫非辰說的對,我太沖動了。
“呵,多麽動聽的話呀,我幾乎就被你騙了。有這麽好的天賦怎麽不去當演員,鐘晉都比不上你!”
莫非辰的眼睛似滑進了雨水,一閃一閃的:“解語……你知道這話有多傷人嗎?”
我當然知道,與人鬥,直攻其短,莫非辰短在哪,我再清楚不過。
如果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能一舉擊垮莫非辰,那個人一定是我,反過來,也是一樣。因為,我們彼此都太熟悉了。
“解語!”這時,任樾言突然從西汀跑了出來。
“你放手,我要去見我朋友。”我對莫非辰道。
莫非辰卻淡淡地看了跑過來的任樾言一眼,拉着我手臂的手忽然一用力,将我攬入懷中,跟着手掌霸道地圈住我的肩膀。
任樾言的目光從我身上劃過,然後定睛看向莫非辰:“你就是莫非辰吧。”
“任樾言?”莫非辰輕蔑一笑。
他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任樾言也勾起唇角:“正是。”
“原來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支票收到了嗎?”
支票?什麽支票?
“我已經以莫先生的名義捐給慈善機構了,相信您不會介意吧。”任樾言一頓,接着道,“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帶解語先進去了。”說着,任樾言牽起我的手,用力一拉,卻還是被莫非辰按下。
可這一下,卻讓任樾言用力的那只手臂滲出一大片血來,透過浸濕的白襯衫,更顯得觸目驚心。
我突然想起那天在卧室聽到的任樾言受傷的事,難道剛才那一下,縫合的傷口被撕裂了?還是任樾言根本就沒有去醫院?
我幾乎條件反射地擡手撐在任樾言傷口上:“你受傷了,不能淋雨。”話音剛落,只覺得肩膀上的力道突然一松,我趁勢脫了身。
任樾言眼睛裏放出銀色的光芒,嘴唇卻微微有些發白:“那你陪我去醫院好不好?”
我見他一副快暈倒的樣子,二話沒說,伸手攬下一輛出租,扶着他上了車。
卻不知,莫非辰黑色的衣服上早就浸透了大片血,更不知,在我們走後不到五分鐘,他竟倒在大雨裏,不省人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