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那一晚直到快天亮,我才昏昏睡去,中間似聽到洗手間又傳來嘩嘩的水聲,可眼皮實在沉得厲害,再一睜眼,竟是日上三竿。
南方特有的薄霧陽光,透過陽臺半開的玻璃門照射進來,空氣中處處彌漫着清晨幹淨而又溫暖的味道。窗外偶爾傳來幾聲歡快的鳥叫,不難想象出它們相互嬉戲追鬧的樣子。
我舒服地伸了個大懶腰,踩着陽光,往陽臺上欣賞晨光下的鳳凰,是否真的如沈從文先生筆下那般如夢如幻,如癡如醉。
只見陽光下,江面泛起一層薄薄的霧,随着江水而動,閃着粼粼的金光;江上靠近對岸的地方,有一個老人獨自撐着一條五六米長的小船,沒有船篷,只有船尾放着一個竹筐,散着一堆綠網,老人深一下淺一下地撐着篙,向東駛去。我不禁想起翠翠的爺爺,是否每天清晨也是這樣一個人獨自離去?
江對岸的酒家還沒有開門,整個小城也安靜極了,仿佛千百年來都不曾醒來,也無人闖入。如果能在這裏生活一輩子,我願與她一起長眠。
“咔嚓”是鑰匙開門的聲音。我尋聲望去,晨光裏,莫非辰穿了件白色卷邊T恤,卡其色休閑褲,提着剛買好的早餐,正微笑着朝我走來。
每天我都在追逐陽光,卻不曾發現,我生命中永不消褪的陽光就在我身邊。輕嗅着略帶薄荷味的陽光,我一時出了神。
“想什麽呢?”直到莫非辰輕輕環抱着我,在我額頭落下一個早安吻。
我笑道:“秀色可餐。”
莫非辰揉揉我的頭發,将我按在吊椅裏,自己也在對面坐下,布着早餐。他的手指修長有力,卻不似我的白皙,渡着一層健康的麥色,三兩下像在琴鍵上跳舞,就解開了食品袋,布好了餐具。不錯,有當服務生的潛質。
“不知道你想吃什麽,就都買了點。嗯?嘗嘗。”說着,莫非辰遞給我一雙筷子。
我順手接過,眼睛卻一刻沒有離開過滿桌的美食,能叫出名的有牛肉粉、水晶餃、炸河蟹、臭豆腐,還有一小碗類似于涼粉的東西,層層紅色的辣椒油浸潤其中,看得我吞了吞口水,剛想下筷,卻被涼粉自己躲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杯溫白開水。
莫非辰道:“先喝水。”
好吧,美食當前,我不跟你計較。接過水杯,咕咚咕咚猛喝了幾大口,再将杯子塞回某人手裏,開始大吃八方。
其實這些美食并非北方吃不到,只是味道與北方的天差地別,就拿牛肉粉來說,你真的能在米粉裏吃出肉味,還有炸河蟹,帶着濃濃的腌醬味,吃第一口只覺奇怪,第二三口開始入味,等到了第四五口的時候,便覺得鼻腔發癢,胃裏反酸,聞着都能吐出來。果真是一方水土養一方人。
莫非辰似乎也吃不慣這裏的東西,這兩天頓頓都吃的很少。我突然想起潘師傅給我們的友情提示,看來有必要到陽光超市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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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藍的天,蔚白的雲,和煦的陽光,一個美麗的小鎮,一個完美的戀人,無論何時憶起,這都将是我人生中最美好幸福的時光。我很珍惜,卻不知如此珍貴的幸福不久就會揮霍一空,接踵而來的是我這輩子都不想憶起的毀滅性的災難。
“第一站,楊家祠堂,出發!”
出了客棧,我們沿着标營街一路向東,拍拍停停,玩玩鬧鬧,短短百十米,我倆卻走了小半個鐘頭。
“快請進快請進,好戲馬上開始。”剛一踏進楊家祠堂的大門,一個古代媒婆打扮的人便一甩帕子,拿腔拿調道,模樣、體态、語氣都頗有媒婆的味道。
我跟莫非辰相視一笑,尾随着前面一隊國際友人的旅行團進了大院。
院子是标準的四合院,中間放着兩大盆一人高的金錢樹,樹葉在陽光下泛着朦胧的金光;正殿供着楊家人的石像、香供;兩側各三四個不足三平米的镂空雕花廂房,挂着苗繡和這家主人的生平。只有一間比較特殊,放着一張古時候的木床,繡花軟枕,旁邊是一頂大紅花轎。
正納悶,“媒婆”幽幽地開了口,語速極慢,調中帶喜,讓人聽着就忍俊不禁:“各位官人小姐,房子可以待會再看,可這人可不能待會再嫁哦!今天各位來巧了,恰是我們苗家閨女成親的大好日子,在場的各位官人,不管年輕老少,婚否,都可以做我們苗家的一日女婿,還有精美禮品相送哦!”說着,“媒婆”的帕子朝挨着她的一個中年男人胸膛上一擺,衆人跟着笑出聲來。
那中年男人有些吃囧:“美女了行,不是美女我可不要。”
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媒婆”理理鬓發,嗤笑一聲:“你想的美,好馬配好鞍,你想要美女,也得配得上才行啊。”
“哈哈哈……”衆人又笑。看來,這“媒婆”有點意思。
“現在我們進行第一式——哭嫁。”說着,“媒婆”移步引我們到剛才放床的那間屋子門口,往裏看時,不知何時,床上已坐了兩個穿着古時苗服的大姑娘,一個一身紅嫁衣,梳着大辮子,一個一身藍色的碎花小襖,頭發在腦後略微低處盤起,演的正是嫁女兒的母親,但長得都是眉清目秀,唇紅齒白。只見兩人面色凝重,雙目含淚,你一言我一語,依依不舍地唱開,似是十二分的悲痛。
看了一陣,我拉拉莫非辰的衣角:“要不,待會你去?”
莫非辰正在拍照,聽見我說話,放下相機:“去哪?”
我看他一臉認真,不像是在裝糊塗,因道:“去給人家做女婿啊。”說着,我拿眼睛指了指屋裏正哭得梨花帶雨的嬌俏新娘。
誰知,莫非辰卻白了我一眼:“無聊。”便舉起相機又去拍前庭院子裏架起來的五六米高的戲臺。
“切!”不解風情,我不理他,繼續看戲。
只聽那“媒婆”又道:“哭嫁可不是真的不願嫁哦,只是一種習俗,新娘子哭得越狠,說明嫁的越好哦!各位官人,給新娘子一些準備時間,不要再盯着人家看了,說你呢!想看可以看看媒婆我,也是苗家一枝花哦(衆人又是一陣哄笑)。笑什麽笑,得罪了我媒婆,待會可做不成新郎官哦。”
這時,一個頭戴牛仔帽的國際友人操着一口十分不流利,但勉強能聽懂的中文道:“媒婆,我要做新郎官。”
衆人一愣,跟着爆發出一陣海嘯(笑),看那高高瘦瘦的俄羅斯帥小夥,正經中帶着一絲滑稽,真不知道他到底明不明白這是在幹什麽,別待會表演結束,真要拉着人苗家媳婦回俄羅斯,那玩笑可就開大了。
我笑得靠在莫非辰肩頭,眼角裏全是淚花,莫非辰看着我也抿起嘴角,不知是在笑我,還是笑那小夥。
“媒婆”清清嗓子,衆人立刻安靜下來,看她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國際求婚。
“沒問題。”“媒婆”向俄羅斯小夥抛了個眉眼,“不過,你得先回答我一個問題,答對了,臺上請,打錯了,哎呀,那就可惜哦。各位官人也可以回答哦,只要答對我媒婆的問題,親娘子就是你的。”
衆人哄道:“好!”
“媒婆”理理鬓角:“我們苗族一年一度有個歷史悠久的節日,最為隆重,在這個節日裏,青年男女互相結識,喜結良緣,苗族同胞載歌載舞,興建家園。大家就來說一說,這是什麽節日,不僅要說出名字,還要說出時間才算數哦。”
“苗族傳統節日?”俄羅斯小夥兩只眼睛瞪得渾圓,顯然這個問題對他一個外國人來說太過生僻。
“趕緊想,仔細想,誰想到了誰就是今天的新郎官。”“媒婆”說着,一帕子打在我們這邊一個正在用手機百度的男人身上,“我家閨女可不嫁百度哦!”
衆人笑了笑,想百度的收起了念頭,正在進行的,合上了手機。
我捅了捅莫非辰,低聲道:“唉,你猜一個。”
“無聊。”
“我猜是社節,因為苗家的社飯很出名。”
莫非辰看白癡似的看了我一眼:“剛才有人猜過了,不是。”
“咦,是嗎?”原來我倆說話的這一小會功夫,衆人都已經七嘴八舌地猜開了,什麽鬥牛節、鬥馬節、吃新節、姐妹節、社節都猜了一遍,甚至還有人猜春節的。
“媒婆”搖着帕子,似失落,似得意:“新娘子都要等急啦,春宵一刻,官人可要快一點呦!”
那俄羅斯小夥兩條英氣的眉都快擰成一個正無極了,跟自己同行的夥伴用俄語叽裏呱啦地說着什麽,可看他們也是一頭霧水的樣子,我都替他着急。
“哎,多好的一對姻緣,要是有人肯幫幫他就好了。”
莫非辰道:“你真想幫他?”
看吧,就知道他知道,我趕緊把頭點的跟蒜錘一樣。
莫非辰嘆了口氣:“你呀……”跟着側過身,低聲對俄羅斯小夥說了什麽,那小夥臉上立刻雲開月明,迫不及待地大叫道:“我知道,是四月八,跳花節。”
“媒婆”顯是一愣,可畢竟是經過場的,很快恢複過來:“恭喜中俄友好聯姻,新郎官,咱們臺上請。”
一時間,臺下衆人有為自己可惜的,有為小夥喝彩的,好不熱鬧。
我卻朝莫非辰伸出大拇指,擁着他朝門口走去。話說,金庸大俠小說裏的大英雄,做完好事之後都是這樣默默退場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