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離開

其實從寧柯回過頭,跟他說“今天去蜀道基地”的那一刻起,靳忘知就想喊停。

就像無數次看網絡電視的時候,可以按下一個暫停鍵,停止住劇情的發展。

讓一切定格在那裏。

本以為還有七天時間,卻被寧柯一剎那快進完畢。

就好像從前讀書的時候,一直以為暑假還有漫長的天數,突然一覺醒來就開學了。

寧柯站在那裏,他看着他的桃花眼,聽見自己在說:“行。”

倒計時開始,推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計劃裏的人已經完全就位,棋子站在各自的位置,逼着棋手做下一步抉擇。

只要熬完了這一段時間就行,只要,熬完了這段時間。

他坐在車上是這樣想的,他走到洞口前是這樣想的,他坐在了山洞裏,聽見張德找他單獨談話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想的。

可他在車上忍不住想撐着寧柯,可他在山洞前護着不想讓他淋雨,可是他聽到自己忍不住對張德說:“等等,吃完飯再說。”

他知道張德将要說什麽,他知道張德要将他引開,方便一隊的人對寧柯下手。

這本也在他的計劃之中。

是啊,計劃之中。

所有事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所有人都按着他的計劃在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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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他自己,這個計劃的制定者。

出岔子了。

他仿佛對自己的身體徹底失去了控制,計劃的順利進行帶不來半分愉悅,反而沉甸甸地堵在他的神經上。

一直以為的未來驟然間成為現在,壓抑得他的感官與思想幾乎生生被撕裂分離開來。

他告訴自己,他是給過寧柯機會的。

他問過他是否要留在蜀道。

他也特意把王錘叫過來問話,旁敲側擊告訴他,李樂和張德有問題,希望他意識到,見着這兩個人就繞着走。

寧柯站起身要去拿水的時候,他幾乎要一把将寧柯拽下來,可是他控制住了。

二十八年光陰壓榨出的所有理智将他整個身體定在了原地,動彈不得。只有靈魂伸出手,徒勞地在虛空中阻擋寧柯前行。

告訴他吧。

拉住他,告訴他吧。

然而他終于走出靳忘知的視線,人一拐不見了。

剎那間,靳忘知說不清自己的想法是什麽,但終歸不是解脫。

腦海裏走馬觀花,寧柯,靳思安,寧柯,父親,寧柯,母親。

輪轉交替,循環不休。

靳忘知面色平靜,然而五髒六腑都好像攪合揉捏在了一起,每一口呼吸都夾雜着血腥氣。

靈魂拼命拽着他的軀殼,試圖将他拖起。

然而理智固守城池,千鈞之重鎮壓着他的雙腿。

就差一步了,等這一刻熬完。

等這一刻熬完。

高層的意思是監視、囚禁、利用寧柯,而吳能固執堅持着他的直覺,認定寧柯屠滅了山頂基地,留之必成大禍,必須殺了寧柯。

所以此次吳能暗地命令一隊的做法以及即将造成的後果——無論寧柯是死是逃,都勢必會觸怒高層。

快了,就快了。

他就快能利用這個扳倒吳能,做掉一隊隊長。

寧柯說他想取代吳能,不錯,但是不是取代,而是掌控這個位置上的人。

雖然長安基地明文規定,為了限制異能者權力,異能者部隊的長官只能是個普通人。而身為專克異能的水系,一隊隊長歷代來都是長官的親信心腹。

但是,有張德啊。

張德一向是個空有能力與野心,卻無決斷的人。

他畢業後在一隊做的見習生,又入了二隊做隊員。

精銳五隊的隊長異能一向都是規定好了。

一隊水系,二隊火系,三隊風系,四隊速度,五隊空間。

所以一般你是什麽異能,一旦進入到相同異能的隊伍裏,就意味着要對隊長的位置發起沖擊,而加入配對異能的隊伍——例如水與火就是配對異能,則意味着要混吃等死了。

拿水系說,加入一隊意味着對隊長位置的垂涎,而加入二隊,則大多是幹不動了準備歇歇的意思。

除了靳忘知這種極端的,大部分精英學員都是先入相同隊伍做見習生,而後下去做普通隊伍的隊長做上幾年,再加入不配對的隊伍做磨練,最後回到相同隊伍,對隊長位置發起沖擊。

或者心灰意冷,只想老婆孩子熱炕頭或者丈夫小娃抱身邊,這個時候就加入配對隊伍。

張德恰恰不同。

他出生在雙水系的家庭,能力在同屆精銳學員裏很出衆,見習生時期更是表現不俗,一度被評為有望跳過普通隊隊長階段,直接沖擊一隊隊長的人。

但他沒有這個魄力,決定先加入其他不配對隊伍做觀望。

他的實力本就能獨當一面,平日訓練也朝得是隊長那個方向,講究水火配合的,以至他在不配對隊伍裏根本無法找到位置,于是這一觀望直接讓他在隊伍中成為邊緣人。

但他偏偏想成為隊長,怎麽也不肯放下水火配合,又不願意貿然加入一隊,只好轉身加入二隊。

結果二隊的水系多如牛毛,要求又不高,說得好聽叫人多競争激烈,說得不好聽點叫每天做同樣簡單的事——幫隊長滅火。

這一蹉跎,蹉跎到了如今三十五六了,他也不過是二隊,隊長團隊裏的水系而已。

負責的,還是幫隊長滅火。

甚至他現在的能力,還不如多年以前。

而且如此一來,他雖然走了條極其輕松的道路,卻也就沒有賺過軍功,沒有出過什麽彩,領不到相應的補償費。當年說他有天賦的人,如今提起他也想不起是個誰了。

而且他也沒有當過普通隊隊長,積蓄就少了很多,加上精銳隊伍常常出去執行工作,很少有空閑時間,他就認識不了什麽異性。

張德長相不錯,為人溫和,年輕的時候也是有不少異能姑娘追過他的,偏偏他猶豫不決,心底喜歡的人猶猶豫豫不知道要不要追,向他示好的,又看這個覺得有缺點,看那個覺得不标致,弄得最後誰都沒留在他身邊。

再後來,異能家的姑娘自己都可以上陣殺蟹殼,當然瞧不上他猶豫至極的樣子,最後他只好相親了個普通人做媳婦,一連養了三個孩子。

偏偏裏頭又只有個女兒是水系——基地包上學,包工作,包分房。

而其他兩個全是普通人,這一生沒啥基地保障。

他家老一輩的積蓄大半部分在他猶豫不決中,被媳婦拿去補貼娘家,他又得給兩個兒子賺足學費,日後的買車錢,以及一個普通人終身可能都弄不到的買房錢,還有別的種種。

生活的重負壓得他實在喘不過氣,他又在猶豫要不要再生一個孩子,沒準又是個水系呢?那麽兩個異能的可以照顧非異能的。

可是猶豫來猶豫去,他始終賭不下這二分之一,一猶豫,又猶豫了三四年。

這種情況下,靳忘知給了張德大量機會接近一隊隊長,他果然就猶猶豫豫投靠了一隊。

但他為人,當不成忠心耿耿,又不願背叛得徹底,于是始終在兩個隊伍之中搖擺不定。

所以一旦他接下一隊——這個歷代異能官員的心腹隊伍,他會因為愧疚,對自己的懷疑以及這麽多年靳忘知對他的好,而把這個心腹的身份拱手讓人。

讨好一個新上任,啥都不知道的異能部隊長官,對靳忘知來說,有什麽難的?

多少年了,這些長官都一個樣。

都是從未出過基地,從未見過血腥,什麽都不懂,只相信自己亂七八糟直覺和各種打壓“制衡”異能部隊的長官而已。

王依又一直站在他這裏。

如此一來,靳忘知幾乎擁有了異能部隊三分之二的勢力。

再然後,三隊四隊也可以開始乘着接下來的蟹潮,重新洗牌。

而在這七年裏,高層早已信任于他。

所以馬上,只要等這一刻過了。

一切都會如願以償的進行。

這十八年來的努力與追求就能完成了,就能——

完成了麽?

然後呢?

然後怎麽辦?

他能提出修改提案,那之後呢?

之後他真得能如願修改那條法律麽?

可是不管他修不修改得了,他都要回到過去的生活。

回到,過去的生活了。

沒有親人,也沒有寧柯,一個人的生活。

其實他知道寧柯還有隐藏的手段,其實他也知道一隊根本殺不了他。

可是無論如何,他都有後招,結局還是殊途同歸。

但同樣殊途同歸的,是寧柯會徹底離開他。

就像寧柯形容孟還那樣,他不會恨他,但也不會原諒他。

甚至他在寧柯心中的地位,還不一定比得上孟還,還不一定,能在他的記憶中占據一席之地。

寧柯是那樣滿不在乎的人,日後相見,說不定還會跟他打招呼,桃花眼笑着再叫一聲靳隊,然後轉身離開。

從今往後。

那麽久遠的從今往後。

他們兩之間将隔着無數的界限,隔着他跨不過去,摸不過去的界限。

一聲巨響突然傳來,地動山搖。

靳忘知只覺得周身一口氣都散了。

他閉上眼,心道,終于開始了。

一隊,終于開始對寧柯下手了。

他也成功熬過了這一刻,沒有去阻止住這個計劃。

事至此時已無法挽回,以寧柯的聰慧,一定能将前因後果串起來,猜出幕後黑手是他。

理智重新站起,掌握主權。

他只用一個人就好了。

這一生,只用來修改這條法律,就夠了。

爆炸的沖擊力不小,山洞頂被撕裂,碎石劈頭蓋臉地往下落。

靳忘知沒有躲避,只是站在原地,好多石頭砸下來,正好砸中他。

王錘連忙撐起空間罩擋住靳忘知:“怎麽回事?這兒怎麽會有□□爆炸?”

靳忘知擡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睜眼,眼神漠然,語氣平靜:“全員集合。”

山洞內很快恢複平靜,唯有山壁裂開了幾條深而長的裂縫,被幾個空間種快速拿空間壁堵住。

作者有話要說:

萬分感謝聽妄大大的地雷花鳥卷是什麽卷的營養液~筆芯

還有人記得——這其實是篇相愛相殺的文麽。

靳隊是真影帝。

其實從上帝視角看的話,靳忘知暴露的地方還是有不少的,比如靳忘知明知道雙系實驗的副作用,卻還是詢問實驗員,就是故意說給李樂聽。就是讓她和張德合計,往寧柯身上聯想,增加寧柯的危險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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