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自從前幾天被旬肇寧騙去客串了一把駐唱歌手之後,顧旻覺得他的生活仿佛進入了一個平行世界,從得過且過的肥皂劇變成了不可思議的玄幻劇。
陸言蹊給他的名片顧旻剛回家就扔進了垃圾桶,他甚至不想看上面寫的什麽。好像對他而言跳槽是件有點不道德的事,再者合約只剩一年,怎麽也要挨過。
平安夜時,他收到一把未署名的玫瑰花。顧旻花粉過敏,一直打噴嚏,捏着鼻子把玫瑰抱到陽臺上,鎖在寒風中不顧死活了。
他捏着手機問了一圈到底是誰惡作劇,還沒找出答案,又收到了一個果籃。冬天的水果大都反季,這個果籃中卻貼心地放着蘋果和柿子。顧旻把柿子撿出來,蘋果在下樓時順手送給了住在對門的阿姨,還能撸一把她家的大金毛。
然後顧旻被他爸喊回那個每年只拜訪一次的家裏。
他的家庭構成十分奇葩,顧旻偶爾異想天開,覺得若是把這些年來的恩怨添油加醋寫個劇本,大約能拍出一部六十集的家庭倫理劇,其中包括了“出軌、小三、争奪財産”諸多喜聞樂見的元素。
顧家最初由政界下海,經過幾代人的積攢,俨然已經是蘇杭一帶的望族。後來顧克海一支幾個兄弟北上撈金,他也因此結識了顧旻的母親。
此人渣彼時在杭州家中已經有利益聯姻的妻子和一雙兒女,他卻偏偏不告訴新認識的情人。常年周旋于杭州和北京,愣是兩邊都沒耽誤,自诩彩旗飄飄紅旗不倒。
可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顧旻母親懷孕後見對方不提結婚,心下生疑,背着顧克海查,才知道自己這是“被小三”了。這位女中豪傑十分沉得住氣,沒哭沒鬧,裝作沒事人一樣賴到孩子生下來,找顧克海要了一個名字和一大筆錢,潇灑地和他斷了聯系。
她在北京獨自撫養顧旻,直到上學年紀,顧克海竟然又吃回頭草。說他當年糊塗,如今看清真愛,已經與原配離婚,想要重新結合。
顧旻的母親起先不肯,後來不知怎麽的,又被他油嘴滑舌地說動,兩個人結婚,有了夫妻的名分。
哪知的确狗改不了吃|屎。顧旻長大,她紅顏見老,不再能拴住男人的心。只是這次顧旻的母親聰明得很,知道他背着自己又偷吃後,聯系了顧克海的原配,互通音信,知他和原配這些年亦是藕斷絲連,甚至還有利益瓜葛。
女人達成同盟簡單得很,如此人渣,就該讓他身敗名裂。兩個女人合計許久,個中細節,傳到顧旻耳朵裏已經模糊了,只知道他上大學那年,他媽又和他爸離了婚,這次直接移民美國,而他父親損失慘重,險些淨身出戶。
當時顧旻不過十七八歲,對這些渾水一無所知。他并未選擇随母親出國,而是留在國內讀他喜歡的音樂學院。反正這麽多年,他學會了不聞不問,裝聾作啞。
前年顧克海的原配因為癌症去世了,他從中得了好處,又重新風光。在四九城住得久了,偶爾自大地覺得要當土皇帝了。
顧克海年紀漸大心卻不收,他年過五十仍舊風度翩翩,着實有一副好皮囊。同顧旻母親離婚後連換了好幾個模特,終于在不久前塵埃落定,給幾位成年子女找了個小媽——顧克海的大女兒顧星今年二十九,小媽只大她三歲。
饒是顧旻這樣對親情淡漠至極的人,也覺得他爸實在是個不世出的混賬。
顧克海最近不知抽什麽風,要過聖誕這種洋節,打了電話通知了一圈,讓他幾位繼承人們陪他吃個飯,順便大家打好關系。顧旻深深地懷疑他是故意的,想看子女如何對待新歡,這份興致簡直獨一份的荒唐。
幾個貌合神離的親姐弟誰都不願套近乎,卻礙于他的面子沒缺席。
飯菜爽口,難以下咽。顧星和顧冕專程從上海過來,他們雖一母同胞,無奈三觀不合,平時一見面就掐。此時難得一致對外,想要替過世的母親争口氣,又沒膽當着父親嘲諷小媽,各自敢怒不敢言。
算下來,惟獨顧旻吃得舒服些——反正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外人,這點上,他和在場的各位都能愉快地達成共識。
氣氛詭異地吃了個飯,顧旻沒空留在那邊聽顧星和小媽互放冷槍,也對顧冕找他爸要投資沒興趣。他不客氣地接了顧克海給的紅包,掉頭就走。
手頭寬裕了心情也好,回程的士上,顧旻愉悅地搞起了理財計劃。
公司不準備培養他,顧旻看得出來,而在這些日子裏,他能攢一些是一些,琢磨着等合約期結束就找個下家。要是找不到,跟旬肇寧混算了。
他自小生活條件不差,卻因為母親教導,不怎麽挑揀質量,畢竟由奢入儉太難。如今早已成年,加上大學畢業,再過幾年就算顧克海還願意給他錢,他都不好意思要了。
拿到了錢,顧旻心情好了很多,短暫地忘記了來路不明的玫瑰花和果籃,在平安夜伴着雪落無聲,睡了個好覺。
結果聖誕一大早,他家的門又被敲開了,外面站着的是個笑眯眯的中年男人。顧旻右眼一跳,直覺來者不善。
“顧先生,聖誕快樂,我是光華傳媒的經紀人,我姓孫。”孫先生三言兩語說了大概,“想問您有沒有意向簽約光華,我們有目前國內數一數二的唱片制作資源,保證您在簽約後一年內發行單曲,然後……”
“不好意思我打斷一下,”顧旻說,“誰介紹您過來的?”
孫先生依然沒脾氣似的笑:“我也不清楚,老板叫我來的。老板還說,只要您願意,您現在的合約沒有問題,違約金我們可以出。”
顧旻:“……”
他覺得自己聽力和理解能力總有一個出了問題,這事未免也太天上掉餡餅了吧?
光華傳媒是如今國內娛樂圈的行業巨頭之一,與爍天影業、幽星娛樂姑且稱得上三足鼎立。旗下主要收入來源有一家經紀公司與一家唱片公司,後者自成立以來專做唱片業。幾年前光華剛成立經紀公司後,抓住了選秀節目的東風,推過幾個男團和獨立歌手,俱是青春靓麗,一時間風頭無兩。
只是從那時起,圈內衆所周知,他們從不冒險找素人。
孫先生看出他的不信任,只是把東西拿給他:“顧先生您看一下,這是我們公司的規劃書還有合同模板,裏面涉及了藝人培訓、待遇還有其他的問題。您簽約後差不多就按照以上的條款進行包裝、訓練,然後出道。您不用馬上給我答複,這裏寫有聯系方式,想好後歡迎主動聯系我們,不願意解約也沒關系,合約到期,還請優先考慮光華。”
顧旻拿過那份規劃書,一目十行地浏覽完畢,覺得光華傳媒的老板一定是人傻錢多的冤大頭。他記得光華旗下的藝人許多如日中天,卻并不資源過剩。
他想起那日被自己扔掉的名片,這一切都像是在……守株待兔?
孫先生走時給他留下了一堆文件,像是安排了顧旻的聖誕節。
他心裏仍然不舒服,總有種隐私都被窺探的錯覺。他不傻,知道這些事必然有陸言蹊從中作梗,對方打聽他的公司、住址都易如反掌似的,無意中的盛氣淩人讓顧旻有些誠惶誠恐,更多的卻是厭煩。
這些該死的有錢人,他想。
聖誕節當晚,北京又下了一場雪。顧旻懶得要命,窩在暖氣房中不願意動彈。
他媽給他打了個電話,詢問他家宴的情況。顧旻如實說了,又提到錢,曾經的顧夫人冷笑:“他給你就留着,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
顧旻說:“我入不了他的眼。”
這話題太過實際,顧旻母親沉吟許久,才說:“小旻,記得媽媽的話,別跟錢過不去。現在你年輕,多為以後打算。世界就是這麽現實,你不要被一時快樂蒙蔽。”
顧旻被她說得一陣白毛汗,想起當年父母反目成仇時,母親決絕離開的樣子,不由得再次感嘆除了長相,自己簡直不像她親生。
曾經由于生活富足,她培養顧旻很是用心,國學沒能吸引顧旻,惟獨西洋樂器抓住了他的靈感。她順着顧旻自行發展,偶爾修剪他長歪了的枝桠,算上來,對于顧旻如今小有所成的各種天賦,她功不可沒。
可他性格悶,不讨顧克海喜歡,除了長相,在他眼中幾乎一無是處。
對一個女人來說,這樣的兒子應當是讓她有遺憾的。
挂了電話後顧旻一頭鑽進次卧改造的工作間,将自己與世隔絕,繼續抓緊聊勝于無的靈感編和弦,要弄出個成果來。他自那次與陸言蹊告別,腦子裏一直有個旋律在徘徊,昨天晚上睡到一半,突然有了想法。
他生怕這段旋律溜走,争分奪秒地改,寫廢了的譜子堆滿半邊紙簍。住的地方有鋼琴,可半夜彈怎麽想都太擾民了。顧旻給吉他卡了個弱音器,翻來覆去彈了無數遍,臺燈亮到第二天清晨,總算結束了。
顧旻熬了個通宵,demo算是有了大概的雛形,他慣例發給旬肇寧聽。
對方直到中午才給了他回應——想必是享受人生去了——發來三排驚嘆號和第一句贊賞,“學長,這首風格和你以前不一樣啊!”
旬肇寧習慣不好,說話大喘氣,一條消息他非要分十次發。這首未填詞的demo仿佛喚醒了他的缪斯,大段的表揚引來無數次手機震動,直接把顧旻吵醒了。
他睜眼後就睡不着,索性抱着手機跟旬肇寧聊。
絕佳的機會,旬肇寧讓他跳槽。顧旻思來想去,到底沒告訴他之前偶遇陸言蹊的消息。
好似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陸言蹊算自己的伯樂,可他又隐隐覺得,來得太輕易的東西總是抓不牢,分分鐘就會離開他一般。就如同曾經優渥的生活和看似美滿的家庭,一旦破碎,留下來的創傷将會是永恒的。
他猛地從床上彈起來,飛奔到門口——最近幾天接連吃外賣,垃圾桶裏卻沒多少東西。顧旻翻了會兒,找出那張名片看,上面的頭銜險些晃瞎了顧旻的眼。
光華傳媒的大老板秦屹,名片就這麽被陸言蹊輕飄飄地遞給了他。
顧旻捏着那張名片,突然心有餘悸地想:“好在沒有貿然打電話,否則非要被大老板當成胡亂騷擾的拉入黑名單。”他意識到陸言蹊身份不一樣,上網試着搜了搜他的名字,竟搜出他是某個企業的法定代表人。
該企業從屬于陸氏財團。財團的總部在上海,最初做地産發家,經歷三代人已經風生水起,如今成了華東一帶的名門。陸言蹊任法定代表人的不過是財團下屬一個子公司,看業務列表,和娛樂圈沒有任何交集。
顧旻眉梢一挑,心想,“這星探果然很高級。”
因為出身的關系,顧旻對這種望族的二當家本能地敬而遠之,關上網頁之餘不由得暗自決定,以後若非必要,除去感謝,還是不要和陸言蹊有瓜葛好了。
窗臺上的玫瑰花全枯萎後,顧旻照着那天光華經紀人留下的聯系方式,發了一封郵件,附上自己從前寫的曲子成品與小樣。
他收到回複時正是一個黃昏,通知他擇日解決合約,去上海報道。
而他就是這時再次遇到陸言蹊。
顧旻記得他去面試出來,公司給他新配的助理慕容恒正要帶他去看租的房子。他們等電梯,從十八樓往下,電梯門打開後,他與陸言蹊猝不及防地四目相對。
陸言蹊朝他一笑,像是預料到他還是會來。
顧旻後來想起,陸言蹊像早就設好陷阱的獵人,而他仿佛一只自以為是的肥兔子,傻不愣登地往裏鑽,再想出來已經沒退路了。
都怪那時太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