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頭重重地磕在車窗上,顧旻猛然從淺眠中醒了過來。

他坐正得太過突然,旁邊的經紀人先吓了一跳,小心地問:“做噩夢了?”

顧旻搖搖頭,他在短暫的休憩中夢到最開始的時候,這聽上去有點傻。好在他一向很悶,樓陌于是慈愛地摸了摸顧旻的頭:“演唱會很成功的,別給自己太大壓力。”

顧旻迷茫了片刻,問道:“我最近寫的那幾首歌交給Johnny看了,他給回複了嗎?有幾首可以要?”

“下張專輯還早,Johnny說給你寫了修改意見,但是怕你拼出病,讓你放完假再找他要。”樓陌笑着說,“他自稱從藝這麽多年,第一次見有年輕人這麽敬業,你是他的寶貝,可不能出事,否則我們都要被他用洋文罵死。”

顧旻于是跟着她笑了下,不再提那幾首歌。

許是命運補償,他自簽約光華以來就順風順水,其中陸言蹊并未有過太多幫襯,反倒這位Johnny Chou成了他的貴人。Johnny是美籍華人,四十出頭,本來做的是電影配樂,中文都說不利索,創作和編曲卻是一流水準。他當年從好萊塢榮歸故裏,聽說還是光華的大老板輕易親自勸說的。

無奈光華傳媒歌手雖多,沒幾個能自己搞創作,Johnny與他的工作室累得要死要活。

他三年前聽了顧旻的作品,驚為天人雖不至于,卻也寝食難安了好幾天。兩個人見過一次面後,Johnny對他贊不絕口,頗有相見恨晚的意思。如今顧旻半路出家,準備作曲編曲兩手抓,Johnny更是恨不能傾囊相授。

論貴人,他比陸言蹊更符合這身份。

當初光華的意思是只想培養顧旻做歌手,沒讓他也當制作人。師從周強尼後,顧旻問過陸言蹊的意見,對方說“喜歡就行”。

陸言蹊不愛對他的事業指手畫腳,這點的确是金主界的良心。

顧旻第一次辦巡回演唱會,場次不多,均是爆滿。這次到北京參加一個綜藝的錄制,之後就能回上海休養生息,放一個長假。

這個綜藝是金視旗下的,每周收視率必然排名同時段前三。他和同公司另一個藝人蘇夙一起上,錄制時間五小時。

顧旻很少錄綜藝,業內都說他難請,時間久了仿佛也在暗中較勁,誰能請動他,跟着收視都有了保證。這一次金視占了便宜,鼓動與他們關系良好的蘇夙,讓他一定得把顧旻請來,哪怕當背景板,也是綜藝首秀。

蘇夙新專輯制作完畢,上市在即,顧旻作為其中好幾首的作曲和蘇夙的同門師弟,理應為他搖旗吶喊。

蘇夙和顧旻是兩個極端,他選秀冠軍出身,長得一副狡黠卻無辜的樣子,有點像貓。與蘇夙相處永遠不用擔心冷場,但他要是被惹毛了,三言兩語就能把對方擠兌得無地自容,牙尖嘴利又古道熱腸。

算起來,他和蘇夙快半年沒有同過臺,這次在北京見到,蘇夙先撲了上來。

“我可想死你了!”他誇張地說,要不是四下工作人員來來往往,他大約會直接在顧旻臉上親幾口,以表思念之情。

顧旻對他亦是坦誠,笑得眼睛都彎起來,卻不動聲色把蘇夙從自己身上扒了下去:“回公司以後多得是再聚的機會,等你忙完宣發,我請你去吃小龍蝦。”

蘇夙聞言立刻“嘤嘤嘤”,他近來時常唱現場,沒法作假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忌口,顧旻這話說到他心坎上,又是想抱他,又覺得他可恨。

蘇夙惡狠狠地捏了把顧旻挺拔的鼻梁:“知道現在吃不了,還說出來饞我?你變壞了。”

顧旻正色:“還請你務必要挂念着。我也饞那個很久了,陸先生說不衛生,怎麽也不許。到時候打着給你慶功的名頭,他想反對也不成。”

蘇夙徹底無語,他還想和顧旻說話,被節目組的編導強行分開,各自拉去講解這次錄制的注意事項。

臺下兩個人的迷妹都不少,制造尖叫和掌聲手到擒來。整個氛圍火爆又活潑,有幾次差點沒剎住車。默契游戲、間歇的談心,以及各種大家喜聞樂見的互相揭短環節,顧旻表現只能說剛好及格,好在蘇夙是主角,他一心一意當起了花瓶。

錄制圓滿結束,顧旻回到後臺,見桌上放了一堆禮物,好奇地問:“小樓姐,誰送來的?”

“粉絲呗!”樓陌說,她手中還拿着一盒進口酸奶在喝,“有你的粉絲,也有CP粉,信我都收了,東西也檢查過。她們有心,本來是做給蘇夙的應援,你跟着沾光。我們工作人員都有的吃,你的卻是獨一份,最近你沒得忙,我就不下忌口令了。”

顧旻沒動零食,只拆了信看,兀自說:“那蘇夙吃不成的呢?”

樓陌:“讓他助理拿去了。粉絲的心意要是扔掉,他又要被說耍大牌。”

顧旻點點頭,他一目十行地看完了粉絲的絮絮叨叨。

從他出道開始,顧旻就很是看重這些輕如鴻毛的信紙,剛開始都會放在一個抽屜裏,後來收得多了,粉絲也知道他只收信件不喜禮物,每次機場都雪花片似的遞。抽屜放不下,顧旻又騰了個櫃子,即使不經常拿出來看,掃一眼也有動力。

“好好吃飯”“保護嗓子”“演唱會真棒”,這些老掉牙的話,他看多少次也不覺得煩。

大約從小不被重視,一朝被人放在了心上,想起就是一陣溫暖。

“顧旻,你看這個!”

助理本來湊在蘇夙那邊聊天,刷到一條消息時突然跳了起來,整個人風似的刮到顧旻身邊,把手機差點貼到他臉上。

樓陌跟着過來看,一句“慕容你穩重點”還沒說出口,先被新聞內容堵住了嘴。

掐指一算,這天是“周三見”的日子。

國內目前有家專拍明星隐私的狗仔媒體,創始人是有國內第一狗仔之稱的楊蒙。

在網絡發達的如今,不用借助紙媒也能讓緋聞鋪天蓋地。這人旗下每一個狗仔都十分有職業操守,跟藝人一跟就是幾個月,風裏來雨裏去,不喊苦不喊累。消息有即時放出的,也有壓半年多在對方名聲的巅峰再放的。有的藝人直到被曝光了戀情或者醜聞,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被拍。

毀掉的偶像不計其數,諸多圈內有着不可說秘辛的藝人都對他們恨得咬牙切齒。

顧旻出道以來一直零緋聞,他見了那內容,先是好奇,而後是頭暈——最近狗仔的工資想必不好拿,連他和洛喬安都“在一起”了?

那條微博轉發好幾千了,評論五花八門,有人說早就看出來了,有人嘲諷光華禁止藝人戀愛你們狗仔能不能別捕風捉影,有人讨論顧旻和洛喬安到底誰配不上誰,還有的陰陽怪氣地說,“連個接吻錘都沒有也好意思說公開戀情?”

顧旻癟嘴,把手機還給慕容恒:“文案寫得太拙劣了,什麽叫‘高冷才子夜會佳人’?小學生水平都比這個高。”

蘇夙樂不可支:“就是!喬安正給我發微信,大罵楊蒙不要臉。”

顧旻不以為然:“她比我紅那麽多,怎麽看得上我?”

“你這話讓陸先生聽了多心寒。”樓陌數落他一句,又說,“照片應該是你巡演前的,你去找洛喬安做什麽?”

顧旻仔細回想後坦然說:“我和她本就有合約,她明年的專輯我包了兩首歌,那段時間寫好小樣,我給她看。喬安一高興就要留我喝酒——陸先生知道的,那天走時他開車來接,喬安就下來送我,被拍到了。”

他欲蓋彌彰地加上最後一句,剛好是樓陌想聽的。她就怕顧旻不乖,萬一背着陸言蹊偷吃了,上頭追究下來他們這些員工都得完。

蘇夙念着手機上的內容:“他們說你剛出道時那首《南有喬木》就是給她示愛,後來頻繁合作,她演唱會你去當嘉賓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哇,剛出道第一次見面的合照都被找出來當鐵證了,這都有人信?那我們還天天蜜裏調油呢,哎,世風日下!”

顧旻:“……”

他終于意識到事态比自己想象中嚴重,網民們不乏少數地在罵他“倒貼”洛喬安。

洛喬安比顧旻出道早,也比顧旻紅,人美就算了,還有一把金嗓子,出道時正值樂壇疲軟期,靠實力積攢了許多路人緣。前段時間評如今樂壇小天後,投票一邊倒地向着她,大約在衆多誓死捍衛洛喬安“清白”的人心裏,顧旻給她提鞋都配不上。

演播廳的後臺冷飕飕的,顧旻輕描淡寫按下胳膊上的雞皮疙瘩,給洛喬安發了條微信問她怎麽回事——他們關系不鹹不淡,卻總歸算得上圈內好友,喬安把他當弟弟看,他卻沒那個臉皮管對方叫姐。

對方大約抱着手機刷微博,很快回複道:“不怕,我這邊團隊在處理了。你要不給陸先生報個信?我怕下次見面被他活剮。”

顧旻:“他不會的[微笑]”

洛喬安:“弟弟,你笑得我怪心虛的。”

她一句話點醒了顧旻,于情于理,他的确應當告知陸言蹊。可顧旻脾氣上來,不合時宜地擰巴,裝聾作啞,直到回了酒店洗漱完畢,他才不情不願地拿起手機。

一晚上的功夫,網上已經吵翻了天。大部分是兩家粉絲對罵,一邊說洛喬安是“老女人”,一邊說顧旻“十八線”,路人吃瓜圍觀好不歡樂。洛喬安不發聲,顧旻微博的動态停留在演唱會前,絲毫沒有回應的意思。

但陸言蹊沒給他發過消息,哪怕問一句“怎麽回事”。顧旻不信他沒看到,就憑洛喬安的知名度,微博都推送了好幾回,陸言蹊又不是不用手機的老古板。

這樣都沒反應,只可能是陸言蹊不在乎。

想到這層,顧旻又有點心塞。他的理智覺得這才是好金主該有的表現,即使過分冷淡,但不着邊際的話題從來入不得眼,他應該慶幸陸言蹊管得不多。

顧旻心煩意亂,把手機開了聲音扔到一邊,自己埋進被褥裝鴕鳥。他和陸言蹊相處快三年,對方從沒發過脾氣,也不曾對他有過任何要求,好似除了初遇時他主動一些,接下來都藏在暧昧的底線之後,分不出真心假意。

他又有點想笑自己,還妄想從陸言蹊身上看出感情——縱然是小貓小狗,養了這麽久,有了點事也不至于不聞不問。

偏偏樓陌之前提點他:“記得跟陸先生彙報,說你和洛喬安沒什麽。”

樓陌為他好,所有人都為他好。顧旻心裏攢着一股氣,憋也憋不了多久,很快就自行煙消雲散了。他認慫地從地板上把手機撿回來,翻開微信,先發了條消息,問陸言蹊在做什麽,方不方便接電話。

十分鐘後,陸言蹊給他把電話打了過來。

他聽上去有點喘:“剛從健身房出來,怎麽了?”

顧旻沒理會他前半句,徑直說:“你看到我和洛喬安的緋聞了嗎?”

陸言蹊一愣,旋即說:“看到了。”

剛才跑掉的怨憤和惱火登時轉了一大圈回到他胸口,堵得說不出話來。顧旻抓緊手機只是沉默,那邊陸言蹊說:“……生氣了?”

他一生氣就不愛說話,可那人聲音還帶笑,顧旻皺着眉,有點想打人。

而這想法只須臾就失蹤了,顧旻不願意低聲下氣,和平時沒什麽兩樣的冷淡地說:“我和她沒什麽,應該生氣的不是我。”

“你在意我的感受?”陸言蹊說,他那邊動靜悉悉索索,大約是找地方坐下來,仍舊在笑,“小旻,你是不是想說,該生氣的是我。”

他永遠贏不了陸言蹊。顧旻嘆了口氣,沒說話,他的沉默偶爾讓陸言蹊自己認輸,也讓顧旻錯覺這是他最好的僞裝,可以百戰百勝。

“我相信你。”陸言蹊喝了口水,又說——話筒湊近了些,他的聲音低低地傳過來,一路震顫神經,“下午聽公司閑話的女員工在講,本來想直接問你,見你微博和公關都沒動靜,想來不過空穴來風,我就沒問。”

顧旻悶聲說:“你不怕自己太相信我了?”

陸言蹊故作驚訝:“什麽,你喜歡洛喬安?你不該只喜歡我一個嗎?”

又來了,裝腔作勢,請君入甕。顧旻眼底發酸,記起上飛機前,他說要讓自己給陸之遙當小爸爸的事,看來真是玩笑話。

他不該對陸言蹊有幻想,早就知道了,可就是按捺不住,時常沉溺進他的溫柔裏。顧旻警醒自己,“這是交易。”反複以母親的話告誡,總是短暫地清醒片刻,複又半昏睡了,對外界充耳不聞,好似他只有陸言蹊。

人人都說陸言蹊很喜歡他,也不過看到陸言蹊對他好。其實顧旻知道,就算換其他的任何人,陸言蹊依然體貼深情。

顧旻靜靜地閉着眼,好一會兒,才從難以言喻的酸楚與悲哀中緩過來:“……是,所以我怕陸先生多想,連忙找你表忠心。”

陸言蹊大笑,爽朗得讓顧旻一顆心慢慢地冷下來。

也是,當初公司要他和蘇夙表現暧昧積累人氣,要不是Johnny Chou明确反對消耗才華走快餐路線,險些就成了真。

而縱然那樣的時候,陸言蹊也沒說過半個“不”字。

可能他沒自己想得那麽重要。

作者有話要說:

不虐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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