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22歲還沒到,顧旻在春天和光華簽約,得了一個剛從大學畢業的菜鳥助理,複姓慕容單名恒,被發配來送他去公寓。
他初來乍到上海,雖然大姐顧星的公司就在浦西,顧旻卻沒想過和她聯系。公司對旗下藝人都十分人性化,會替他們租房子。而顧旻被送去的就在離公司不遠的一個小區,安保非常好,房間略擠,但他一個人住綽綽有餘。
慕容恒幫他拎着箱子先進去了,而顧旻的目光落在另一戶大開的房門上。之前公司那位孫先生說鄰居都是師兄或者師弟,讓他不用擔心,顧旻便朝裏面看了一眼。
大開房門坐在客廳打游戲的,正是蘇夙。
簽約光華的當年就出了個人專輯,據說high C輕輕松松。歌唱得好,性格也不錯的一個人。顧旻驚鴻一瞥,卻覺得蘇夙有點……不修邊幅。
他有資本過得糙,顧旻在後來深交後才明白,蘇夙這人着實是上帝偏心的作品。身為一個歌手,他的人生字典裏就沒有“忌口”二字。然而蘇夙吃辣不長痘,熬夜沒有黑眼圈,通宵三天皮膚仍舊好得令人發指。樓陌和李莎莎每次見他,都會趁機吃幾口嫩豆腐,掐得蘇夙嗷嗷叫,大喊女流氓。
那天顧旻沒對蘇夙上心,結果幾天後就在練歌房見到他。
顧旻是錄音錄到一半被樓陌喊去的。這女人剛當他經紀人,被迫放棄了手上一個頗有人氣的偶像男團,怨氣很足,對顧旻也頤指氣使。
他到了練歌房,還沒進去,先被從後面急匆匆跑來的蘇夙撞得沒站穩,一下子摔倒在地,給裏面西裝革履的人行了個大禮——還是他認識的。
陸言蹊笑出了聲:“愛卿,不用這麽見外,快平身。”
顧旻翻了個白眼,爬起後對上一雙無辜的小鹿眼,蘇夙道歉道得大聲:“對不起!我錯了我不該橫沖直撞,放人了請你撸串兒!”
顧旻不和智障一般見識。
練歌房裏除了陸言蹊,其他的人顧旻一個也不認識。人害怕陌生環境的本能作祟,他反應過來時自己已經躲到陸言蹊旁邊了。
正中間站着一個中年男人,很有風度,看着笑眯眯的,樓陌給他介紹,這就是光華傳媒的創始人兼老板,秦屹。旁邊拿腔拿調的男人是Johnny Chou,審他作品之後就吵着要見本尊的音樂總監,還有紅透半邊天的蘇夙。
顧旻聽樓陌簡短地說明了找他們來的意圖後,不由得對秦屹肅然起敬——在練歌房這種寬敞明亮人來人往的地方,給他規劃星途,實在是……深不可測。
全程是秦屹、Johnny和樓陌三個人在說,陸言蹊帶着疏離禮貌的笑站在一邊聽,而蘇夙表現出明顯的不耐煩,好似這與他無關。
顧旻置身其中,盯着練歌房角落一小塊脫落的牆紙,全程意識游離,不知在想些什麽。
Johnny最贊賞顧旻的才華,好似旁人覺得他亮眼的長相在Johnny眼中不值一提。他希望顧旻能夠走創作路線,滔滔不絕地說了很久,恨不能規劃到十年後。他結束了長篇大論,以期待的目光望向秦屹。
秦屹卻皺眉:“我覺得你的這個很理想化,倒不如直接一點……對了小樓,最近那個CP很火嘛,我看蘇夙跨年後就一直在休息,不如回歸的形式就讓他倆組個組合?你看,小顧會寫,蘇夙會唱,簡直天作之合。”
Johnny立刻操着不熟練的中文反駁他,說偶像組合模板化,觀衆早就審美疲勞,不管是蘇夙還是顧旻都不應當成為這樣快餐消費的犧牲品。他說到後面變成全英文,蘇夙适時戳了顧旻一把,自來熟地說:“頭疼哦。”
顧旻點點頭,他倒是聽得懂,就是當着蘇夙不好這麽講。
秦屹大手一揮,感覺Johnny說得太複雜了:“哪有這麽危險,男團吸粉快。那個言蹊,你不是就想他快點紅嗎?”
此言一出,縱然是假洋鬼子周強尼,也聽出了不妥,幾道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在置身事外的陸言蹊那兒。
他被盯着倒也不惱,只客氣地說:“藝人是你公司的,怎麽培養你說了算。之前投錢我沒想過問細節的事,不過他唱歌的确好聽,浪費了人才你也會可惜——況且如今粉絲經濟,偶像團體掐得最厲害。”
話說得妥帖無比,很快又扭轉了事态。
蘇夙心有戚戚道:“是啊,之前樓陌姐帶的那個五人團,粉絲掐得天昏地暗,每次理由都不帶重樣的。給了這個資源,那個又不高興,粉絲掐完隊員掐,每天見面眼睛都是紅的。要是顧旻真跟我組兩人團……”
樓陌接口:“兩人團掐得只會更厲害。何況小顧屬于天降,蘇夙的粉可不會買賬——這叫什麽來着?倒貼?”
這話題說起來,蘇夙深有體會,唉聲嘆氣良久,最後一扭頭,直接求秦屹:“秦總,可千萬別把我和顧旻放在一個組合,孤身一人打拼到現在不容易,我還想混的。”
秦屹哭笑不得,一拍他腦袋讓他滾蛋。
樓陌也不贊同秦屹的想當然,她會用數據說話:“秦總,現在國內的男團沒一個成氣候的,而且大都短命,解散單飛後成績都不如組合,一直下坡路。我不認為他們倆會打破這個僵局,既然您覺得可以結合,我提議日後等顧旻紅了,讓他和蘇夙出聯合專輯——蘇夙也會寫歌,雖然寫得爛。”
蘇夙明白了最後一句,申辯道:“我剛開始學啊,樓陌姐,你不能把我跟專業的比!我還想蹭顧旻給寫幾首歌呢!”
顧旻疑惑地掃了他一眼,心道,“怎麽他和我很熟的樣子?”
最終組合的事不了了之。散會後蘇夙拉着顧旻去撸串兒,號稱聯絡感情,他毫無招架之力地拖走,很久之後才知道樓陌和秦屹聊了整三個小時。
而這三小時裏,樓陌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想要撂挑子,或者換人。
樓陌在蘇夙剛出道時帶過他,後來被調走,這次是第三回 半途換經手的藝人,雖然那男團如蘇夙所說,人氣高但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了,她心裏仍舊十分不爽,有意要換東家。秦屹好說歹說把她留下,又是苦口婆心地勸她顧旻前途無量要多仰仗她——顧旻聽說這事時,只覺得秦總太看得起自己了。
那天他和蘇夙就在公司樓下不遠處一條小巷子裏吃烤串,顧旻倒是無所謂,可蘇夙已經很紅了。他不以為然,點了一大堆垃圾食品,還有兩瓶酒,非常接地氣。
後來他們撸串談人生的時候不出意外地被“偶遇”了,拍下照片發到微博。蘇夙的粉絲對自家偶像時常缺根筋的行為見慣不驚,還有心思調戲他,其他人卻驚訝,旁邊那位美男子是誰,是不是蘇夙的好基友?
如果顧旻事先知道這就是cp粉生根發芽的理由,打死他也不會去。
他和蘇夙是撸過串的交情,又是鄰居,在很長一段時間內經常同進同出——蘇夙非要拉他一起,說公司沒有與自己年紀相仿的藝人,很寂寞。
顧旻告訴自己,不和傻子一般見識。
他之前發給光華的未成品中,有一首被Johnny相中,親自動手替他編曲,又讓顧旻自己寫了詞。
初夏時節,那首歌完成制作,顧旻在新注冊的微博上發布,蘇夙第一個轉發。
不出一周的時間橫掃新歌榜,播放次數突破10萬,好評如潮。而顧旻作為一個新人,理所當然地受到了關注。
這首歌就是《南有喬木》,幹淨的吉他伴奏,副歌加入鋼琴,歌詞缱绻,風格不像校園民謠。因為許久沒有過安靜的情歌,于是格外受歡迎,文藝青年們寫着冗長的樂評,翻譯着歌詞裏的故事,從一朵“栀子花”聯想到逝去的青春。
顧旻回答創作靈感,只說是北京的雪夜,一個人走在大街上,凍得手腳發麻,不知前路幾何。腦子裏突然冒出一段旋律,回家後看到陽臺上凍死了的花,就寫了出來。
憂郁的、寡言的、氣質獨特、有着細膩精神世界的創作歌手。
這人設比什麽不靠譜的高冷貴公子圈粉多了,尤其是自诩品味與衆不同的小青年們,仿佛終于遇到懂自己的人,一時間愛他愛得不可自拔。
他自覺不該說出真相,于是沒告訴任何人。其實這首歌真正的靈光乍現,來源于陸言蹊搖下車窗沖他笑,然後說:“會再見的。”
那一刻,顧旻感覺他和陸言蹊是很近的,可到最後熱血冷卻,寫出的歌詞類同“蝴蝶飛不過滄海”。
漢之廣矣,不可泳。
單曲大獲成功,Johnny要趁熱打鐵給顧旻出專輯。
他的微博交給樓陌去管,對方很會經營,善于先結合粉絲對他的固有印象,再适時地反轉,造成一種奇特的“反差萌”。顧旻的粉絲多為文青和顏控,照片配上一些略俏皮的小短句仿佛是非常吸粉的方式。
譬如,當他發出五線譜,樓陌會教他配文案“寫完兩首歌,只想去吃一碗雙皮奶,最好加多紅豆[doge]”。
事實證明,樓陌是對的,既有氣質又不至于太空中樓閣——現在的人還就吃這套。
顧旻埋頭創作,他的靈感如泉湧,恨不能直接住在公司的錄音室。
他風格多變,抓不住主心骨,想起一出是一出。這聽上去似乎是優點,可用Johnny的話說,“小旻,你除了面癱之外,最大的毛病就是沒有風格。”
然而面癱沒法改,風格可以練。顧旻被Johnny魔鬼訓練了整整三個月,從春末到盛夏,加上聲樂練習,每天回到住處倒頭就睡,養出了兩個如影随形的黑眼圈。蘇夙那段時間每次看他的目光都充滿憐憫,仿佛顧旻臉色不好是因為吸了毒。
譜子扔了一堆又一堆,最終選出了六首歌,包括《南有喬木》,一起出專輯。
這三個月來,樓陌經營他的微博初見成效。顧旻新注冊的號已經有了三百多萬的粉絲,每次新微博的轉發不多,評論倒都是上千條——他還沒有正式出道,這個數量已經十分可觀,而且粉絲大部分相當鐘情。
樓陌讓蘇夙帶他,因為蘇夙每周有固定的日常剪輯。
此人精神不正常,亢奮得永遠不會累一樣,在鏡頭前相當傻白甜,一開嗓卻又換了個人似的正經。樓陌看中他這點反差,讓人給他開了個專門的欄目,每周剪輯一些日常做成視頻放上微博,粉絲喜歡看,也圈了不少路人。
顧旻加入的方式被刻意布置得很“不刻意”。
蘇夙練舞的時候,他從窗外飄過,和蘇夙互嗆幾句;蘇夙練歌,他在旁邊砸鋼琴,蘇夙跑過去讓他伴奏;蘇夙休息的時候也愛騷擾他,還非常主動地給鏡頭看顧旻的手稿。他們倆相處有趣,一個寡言,一個活潑,随時“沒頭腦與不高興”。
如此狀态持續到顧旻出專輯時,他的人氣達到了一個小高峰。
專輯沒做成數字專輯。用Johnny的話說,現在很少有人願意去買一張CD拿回家聽了,就像黑膠唱片慢慢地不是主流一樣,CD也遲早會被科技淘汰掉,雖然他不願意看到這場面,不過數字專輯遲早是主流。
他第一張專輯發行時間6月30日,顧旻剛過生日不到十天。
蘇夙對此的評價是:“诶……你居然不是處女座。”
顧旻不想理他。
專輯受到了樂評人兩極分化的評價。喜歡的捧上了天,直言看到華語樂壇的春天;不喜歡的連帶着對家一起抨擊,說“寫得不怎麽樣”“層次低”“野路子”。
顧旻倒沒空理會這些評價,他在專輯發行的前一天,收到了一個特別的邀請。
陸言蹊已經很久沒有聯系他了,這次卻直接把短信發到了顧旻的手機上——顧旻沒興趣問他怎麽拿到號碼的,這不是顯而易見的麽?
“2號在大劇院有一場維瓦爾第作品音樂會,我拿到兩張貴賓票。恰好沒人陪同,浪費可惜,能否邀你同行?”
落款是他的全名,姿态低得充滿心機。
當天顧旻沒有行程,他喜歡小提琴,自己也練過一段時間,無奈并不專業,只在音樂學院念書時表演過一次,迎合春季藝術節的主題,曲目就是《四季》。陸言蹊連這個都打聽好,誰還敢說他只是“恰好沒人陪同”?
顧旻捏着手機許久,回他:“謝謝陸先生。”
陸言蹊說:“當天我去接你。”
……還知道他住哪。
顧旻環顧這間租屋一周,有種自己被光華賣了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