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陸總請你聽音樂會?”蘇夙嗑瓜子,“去呗。”

顧旻扭扭捏捏,給蘇夙又上供了一份烤脆骨:“跟他又不熟。”

也許是他們真的被迫相處得太久,蘇夙已經能從顧旻的只言片語中腦補出全部意思,即刻知道他在慫什麽。

說起來,“慫”這個字和顧旻好似不太沾邊。他永遠都是一副閑庭信步的樣子,剛開始蘇夙也以為他當真游刃有餘,後來得知只是面癱,登時哭笑不得。但這樣子太有欺騙性,好似他從來不會發愁,更不會退縮,有着某種矜持。

這種矜持十分正常,在蘇夙聽了顧旻那一家子八點檔的故事後,他感覺自己終于頓悟了顧旻舉手投足的好涵養的來源。原來當真沒有天生的優雅,都是被逼的。

蘇夙收了脆骨,想摸摸顧旻的頭,礙于滿手的油最終沒去禍害:“呃,你是不是害怕陸總另有所圖想潛規則你啊?”

顧旻一愣,別開目光去深情凝視盤裏的烤茄子。

蘇夙的笑聲聽着爽快極了,他耐心地勸:“如果是因為這個的話,你就放心吧。陸總沒包過藝人,他起先還是我們秦總的金主來着。”

顧旻:“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

蘇夙:“……垃圾啊你。”

于是蘇夙給他八卦起了光華傳媒的發家史。

其他的邊角料顧旻早已聽過,可他真的不知道原來當初秦屹成立工作室,第一筆資金是陸言蹊借給他的。兩個人不是同輩,但當年還是小年輕的陸言蹊看人目光精準,預料秦屹大有所為,拿自己的私房錢給他發展。

後來光華傳媒越做越大,秦屹始終将他奉為自己的第一投資人,力邀陸言蹊入股。陸言蹊在光華傳媒的股份中所擁有的比例不高,但誰都不敢不把他當回事。

“聽說陸總人很好,不會亂來的。”蘇夙最後總結道,“他單身,帶一個女兒,沒心思在外面瞎搞。不然他勾一勾手指,有的是人想爬他的床——輪不到你,乖啊。話說回來,小旻你在談戀愛嗎?公司不準談戀愛的。”

顧旻見他坦誠,點頭說:“大學時候談過一個男朋友,後來分手了。”

蘇夙的脆骨吃到一半停下來,好奇地問:“為什麽啊?”

顧旻神色看上去是沒有任何波瀾的平靜,連語氣都毫無起伏:“他大三去美國交換,考上了那邊的學校,新交了女朋友。”

“……”蘇夙梗了一口氣,然後裝作随意地安慰他,“沒事兒,天涯何處無芳草嘛。以後有更好的,劈腿的人渣不要也罷。”

顧旻說“嗯”,又靜靜地想了一會兒,重複蘇夙的詞:“人渣。”

好似心口一股悶氣随着這兩個字飛了出來,顧旻低頭喝了口啤酒。含在嘴裏苦得要命,也不知道那人怎麽會喜歡。

過往的事齊齊地在他腦海中放幻燈片似的轉,顧旻很難得想起那個人,在一起時有過好一段蜜裏調油的熱戀期,後來分開卻也幹淨利落。

他懷疑自己是愛無能了,不然怎麽提起前任,恨的不是他欺騙感情,而是他一言不發地就走,連分手也只是一條微信,接着拉黑。

好似從頭到尾在意的都是自己被傷透的自尊。

“陸總約你就去。”那天蘇夙和他分開時說,“萬一他要是真的喜歡你,你就賺了——起碼他沒三天兩頭換人陪。”

也許在他看來這真的不是什麽要緊事,畢竟連Johnny這樣清高的事業型人才,也在大染缸的浸淫中學會了對“潛規則”睜只眼閉只眼。樓陌得知顧旻空餘的那天要早退,理由是陸言蹊請他聽音樂會時,着實愣怔了片刻。

她沒蘇夙委婉,高高地吊起一邊的眉毛,揶揄地說:“陸總想怎麽樣你都好好伺候着,免得大金主不高興,我們誰都吃不了兜着走。”

她還說娛樂圈多得是以色侍人的例子,有些封建糟粕着實被發揚光大。

顧旻被樓陌一通恐吓,恨不能直接人間蒸發,不想再面對陸言蹊。這與他最初“再不和他有交集”的想法背道而馳,他還沒有選擇餘地。

2號當天,顧旻沒去公司點卯。

他不睡懶覺,破天荒的在床上賴到10點鐘。爬起來後洗了個澡,喝了杯麥片。前些日子拍專輯封面,長了的頭發沒剪,現在留得更長些,本來就偏陰柔的五官看着越發秀氣,顧旻拿剪刀絞短了些,不倫不類。

午後,陸言蹊又給他發短信,這次卻說抱歉。下午臨時要開會,只得麻煩顧旻自己去劇場,之後他送顧旻回家,約定7點劇場見。

不知為何,顧旻竟然放松了些。

他總覺得陸言蹊也并沒把這次音樂會放在心上,于是安心地吃吃喝喝,下午在書房改裝的小琴房裏寫歌,還有心情騷擾蘇夙,讓他唱來聽聽。

等到時間,忘記吃晚飯,顧旻換了身正裝準備出門。

頭發沒有費心搭理,劉海拿發膠簡單地全部往後抹,露眉的造型顧旻自己瞧着還挺順眼——掩蓋了他把頭發剪殘的事實。D牌小西裝向來适合瘦高型的男士穿,襯得紳士又禁欲。顧旻穿鞋一米八,穿上正裝後,一下子就淩厲起來。

他匆忙地照過鏡子,頗為自嘲地想,“衣冠禽獸,真像顧冕。”

……這話要被他的便宜大哥聽了,估計是會氣死。

盛夏的氣候多變,上海的梅雨季一直要持續到七月,空氣中仍然有着濕漉漉的黴味。下午時分陽光明媚,可顧旻剛上的士,忽然變作了傾盆大雨。

他以為等到劇場就雨過天晴,結果堵在半路,聽着雨聲滴答,心情煩躁。

顧旻一看表,離和陸言蹊約定的時間還剩下十五分鐘,而他還堵在離大劇院有兩個路口的地方。司機師傅見他坐立不安,說道:“前面好像發生車禍啦,您着急要不先下去?我這邊借把傘給您?”

顧旻的确着急,他別無選擇,眼看時間越近,而堵在這條路上的車流沒有一點動靜,當即記下司機師傅的電話,借了他的傘,下車步行。

傘只是個外殼,根本沒用。大雨滂沱,顧旻剛走出幾步,西裝褲腿濕了一大片,他跺了跺腳,覺得鞋底黏膩,太不舒服。

冷風濕漉漉地刮,顧旻站在衆多建築中間一條不起眼的小路上,饒是平常再無所謂外界叨擾,過的也盡是富足的生活,哪裏受過這種“風雨無阻”的苦?

“我得把駕照考了,再買輛車。”顧旻沒來由地想。

步行十五分鐘的路程,他磨蹭了二十多分鐘,等看到大劇院的燈火通明時,顧旻近乎自暴自棄地覺得,陸言蹊就算沒走,看到自己這個落湯雞的樣子也該裝作不認識了吧。

陸言蹊在大劇院外面撿到了淋得慘不忍睹的顧旻,第一時間接過他的傘,把他攏到屋檐下,然後就笑:“我還以為下大雨你不來了。”

顧旻正色說:“不敢放陸先生的鴿子。”

陸言蹊作勢要打他:“這麽客氣!”

沒膽量跟他白話,顧旻脫下浸透了雨水的外套,裏頭就一件襯衣,風一吹,再加上大劇院中隐約透出的冷氣,顧旻就有點打哆嗦。

年輕人恰如其分剛長開了的骨骼,還帶着一絲青澀,此時襯衫輕薄,貼在身上能勾勒出纖細的蝴蝶骨輪廓。陸言蹊鬼使神差地盯着他的脊背好一會兒,把視線錯開,沉默地除下自己的外套,作勢要給顧旻披上。

顧旻看出他的意圖,掙紮說:“不用,我待會兒就好。”

陸言蹊不由分說,将外套罩在他身上,還攏了攏前襟:“夏天能冷得發抖,都這樣了還聽什麽音樂會。回頭冷氣太足你感冒了,我怎麽跟你們秦總交代?”

顧旻不說話,低着頭看自己鞋尖。

地面聚集了一小攤水,忽然一只幹燥溫暖的手掌在他腦袋上拍了拍。顧旻聽到陸言蹊帶着笑意的聲音,很溫和地說:“下次吧,再補給你。”

顧旻為其中蘊含的柔情蜜意眩暈了須臾,他自欺欺人地想大約是冷得快麻木了。然而下一秒,陸言蹊很自然地摟過他的肩,帶起披在顧旻身上的自己的外套,罩在了他頭頂,然後撐起顧旻借來的那把傘。

雨聲嘩嘩,四周還有堵車的不耐煩的喇叭聲,樹葉在風中的顫抖。

顧旻被陸言蹊半摟着,開了他的車。這天他沒找司機,自己坐了駕駛位,幫顧旻系好安全帶,顧忌他怕冷,關了車載空調。

他依言送顧旻回家,一路上誰也沒說話。顧旻看着車窗,被雨水沖出一條一條的流光,街景模糊不清,而雨聲仿佛一段和弦,清脆卻遙遠。

顧旻打了個噴嚏,直覺要感冒。

他以為陸言蹊只會送他到樓下的,結果對方一路跟上了樓。

光華給他租的房子是一層兩戶,隔壁的蘇夙今天有通告要去杭州,這會兒家裏應該只剩他的貓。顧旻拿鑰匙開門時覺得不太對,一進門險些栽倒。

以前他媽說他天生少爺命,從小身體弱,普通男生喜歡的球類運動顧旻基本都敬謝不敏,抵抗力一直不強,大病不犯小病不斷。普通人淋雨也感冒,何況今天顧旻還在傾盆大雨中撐着一把搖搖欲墜的傘,走了二十多分鐘。

顧旻縮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謝謝陸先生,您回去路上小心點。”

陸言蹊本來打算送完他就走,聽出這話太過虛弱,感覺不對勁,轉頭又換了雙顧旻不穿的拖鞋,走到沙發旁夠他的額頭——好險沒發燒。

“有藥嗎?”

顧旻見他要屈尊伺候自己,沒來由記起樓陌說的話,就笑了。陸言蹊覺得這小子笑得奇怪,不覺擰了他臉頰一把:“傻樣兒,感冒藥有嗎?”

沒心思去在意陸言蹊不合時宜的寵溺語調,顧旻爬起來,拍了拍自己的臉,拿了感冒藥就熱水喝。他準備充分,早就習慣了,吃了藥繼續縮回沙發上,閉上眼睛做一個很短的夢,過半個小時就痊愈。

陸言蹊沒走,他挨在顧旻身邊,看他閉着眼小憩。

像是生怕他感冒,陸言蹊卻不會照顧人,他環顧一周,見另一張單人沙發上有條毯子,拿過來給顧旻披在身上。

大約睡着了,沒過多久,顧旻整個人一歪,陸言蹊本能地接住,抓起沙發墊讓他靠的舒服些。他倒無所謂陪不陪,打量着顧旻獨居的房子。

家具簡潔,和他本人如出一轍的性冷淡風,惟獨落地窗邊放了個懶人沙發,手邊一張茶幾,還有落地燈,與一盆垂下的綠蘿搭配在一起,居然有幾分溫暖清爽的“家”的感覺。而卧室隐約可見,床占了大部分空間,另一邊的小房間裏有架立式鋼琴。

陸言蹊的目光視察了一周,感覺顧旻是個很會生活的人,只是一個人多少落寞。

他垂眼,近距離地掃過顧旻的五官——睡着時因為不舒服而蹙眉,嘴唇微張。領口傳來一絲半縷潮濕的味道,而壓在下面的卻是好聞的木質香。陸言蹊湊近些,顧旻立刻頗為不安地往他蹭了蹭,把頭埋得更低。

缺少安全感。陸言蹊這麽斷定,俯下身,差一點就想要偷吻顧旻的嘴唇。

“衣服都沒換就睡。”他輕聲說,仿佛自言自語。

顧旻沉沉地睡了一覺,沒做夢。

他醒來時突如其來的感冒已經好了,面前的茶幾上放了杯涼水。顧旻毫不在意地拿起來一飲而盡,房子空蕩蕩的,外面天已經開始黑了。

他後知後覺地想起個問題:“陸言蹊是走了嗎?”

顧旻站起來,身上搭的小毯子立刻墜在地上。他顧不上撿,迷茫地在房子裏轉了一圈,沒看到人,也沒有留下的字條,想必陸言蹊已經走了——他本就沒必要在這。

于是顧旻如釋重負,躲進卧室換下貼在身上濕了又烘幹的襯衣,剝下的正裝如同一個掉落的外殼,讓他輕松地露出懶洋洋的、沒骨頭一般的內裏。顧旻換上睡衣,他大夏天也愛穿長袖長褲,赤着腳從卧室出來。

大門忽然從外面被打開,顧旻一愣。

下一刻,陸言蹊走進來,手中提着紙袋。他朝顧旻揮了揮手中的鑰匙:“在鞋櫃上看見的,應該是備用。我叫人買了飯送來,剛去拿。”

顧旻望向他,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陸言蹊已經對顧旻的沉默習以為常,他換了鞋,将雨傘撐開放在小陽臺上。裝在食盒裏的飯菜一樣一樣地擺在客廳,他遞了雙筷子給顧旻:“餓了吧?”

顧旻:“……”

他在陸言蹊充滿了莫名溫柔的目光中誠實地點了點頭:“餓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顧小旻的面癱設定:不是全年冷漠臉,而是表情太誇張會不好看,做藝人最忌諱的就是不好看。他很和善,遇到開心的事也會笑,不是一座冰山,給人感覺比較冷靜鎮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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