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顧旻夏天出道,第一年生日時還沒什麽名氣。生日會這東西便如同擺設,一百來號姑娘站在他面前,聽他唱了幾首歌,派代表切了蛋糕就算完。後來每年他出演時的票價水漲船高,生日會這種自己的場子也跟着供不應求。
到今年……
“我要是秦總,看着直線上升的速度做夢都笑醒了。”樓陌翻着手機備忘錄,連珠炮似的說,“不過小顧,你是真的不愛接綜藝。要跟蘇夙那樣發展,光華的一哥早該換人了。”
顧旻挺腼腆地一笑:“不會吧小樓姐,我頂上還有幾個前輩。”
旁邊沒有外人,樓陌直截了當地說:“算了吧,聖上欽點了蘇夙是太子爺,其他只能混個資歷。好幾個總監都說蘇夙自己努力,性格也不錯,是在這圈混的料子。但還是阿夙懂事,曉得自己上進,沒去投機取巧。那幾個還在偶像劇裏打醬油的人想和他比,再過幾年至少混上個男二號嘛。”
樓陌早年帶過蘇夙一段時間,是他的良師益友。顧旻知道她偏心蘇夙,聽了倒也不覺得有什麽,閉着眼任由別人給自己化妝,抓緊時間小憩片刻。
後臺吵吵嚷嚷,工作人員唯恐來不及了,做事都用跑的。顧旻置身其中戴着耳塞,仍然能從鋼琴聲的背後聽到一些字句。
其實樓陌的話也是說給他聽,顧旻心裏知道。她對自己與陸言蹊始終不看好,并不像旁人那樣揶揄或是玩笑,每次雖然兢兢業業地給他提點,但樓陌都皺着眉,好似很不喜歡顧旻找了個金主。
剛和陸言蹊迷糊地搞在一起時,樓陌問他喜不喜歡陸言蹊。顧旻那時不懂事,懇切地搖了搖頭,興許對方至今都覺得是陸言蹊強迫他,顧旻現在再想點頭都遲了。
可他是真的越來越喜歡陸言蹊,這可怎麽辦?
顧旻發現自從陸言蹊沒事提了讓他給之遙當爸爸之後,他就很容易陷入兒女情長的愁緒裏。過去他分得很清,如今陸言蹊自己要攪和到一起,顧旻随波逐流,拒絕的力氣都沒——喜歡仿佛也只是個籌碼,還會随時過期。
他尚在思索,旁邊慕容的聲音傳來:“快準備一下換衣服了。”
顧旻睜開眼低頭看了看,又對上李莎莎手中那身白襯衫——沒記錯的話,開場是鋼琴彈唱,穿白色更顯眼。但他盯着袖口的繡花,突然提了個很奇怪的請求:
“我能就穿身上這件嗎?”
李莎莎一愣,條件反射地駁回:“不行,你衣服是有贊助的。”
顧旻讨價還價:“就穿一首歌,我想穿這件。”
他對造型方面很少有自己的想法,通常都李莎莎說什麽就是什麽。這天顧旻難得堅定,他不說理由,但李莎莎思考良久,終究妥協了:“那你第一個FT之前得到後臺換。”
樓陌問:“贊助商那邊怎麽說?”
李莎莎聳肩:“反正也不是不穿。”
顧旻如蒙大赦,接下來的準備都順從得很,只怕他一個不配合李莎莎就要來扒衣服。答應過陸言蹊的事不多,顧旻總想件件都做到。他心情好,旁人再怎麽說也裝聽不到似的,嘴角含着一點笑,被經紀人拍了好幾張,發在微博上。
“陸言蹊來現場了。”顧旻這麽想着,又有些緊張。
他聽見主持人在和小姑娘們插科打诨——自己粉絲大部分是女孩子這事顧旻還是清楚的,并不奢求被不分男女老幼地喜歡——哄笑聲與尖叫聲一波接一波,顧旻站在帷幕後面,手心出汗,不知道該往哪兒蹭。
“……今天大家都是為一個人而來,為了他的生日,讓我們一起喊出他的名字——”
顧旻短暫地失聲,他在帷幕緩慢拉起時聽見排山倒海般喊着自己名字,尾音拖得老長。他無措地望向觀衆席,淡藍色的手燈像一片月光下的海溫柔地搖晃波紋,就在這光暈中間,顧旻卻精準地看見前排角落裏的人。
他眼眶一酸,手指先于理智地按下黑白鋼琴鍵,歡呼聲更甚。
角落裏,陸言蹊一身襯衫西褲,沒系領帶。他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微笑着,和一幫小了他十歲以上的姑娘們一起鼓掌。
顧旻看見他動了動嘴唇,好像說了句:“加油。”
生日會進行得很順利,前排的陸言蹊一直溫柔地注視着他,讓顧旻錯覺是不是自己每一場巡演時,他站得很遠,也是這樣的眼神。
他在最後唱了首新歌,寫離別和重逢,結束後主持人上來,問他還有沒有想說的話。
顧旻環視一周,小粉絲們激動得紅着臉頰,他捏着話筒,反複思索後試探着說:“其實生日對我來說沒有很特別,小時候媽媽幫我過,大了之後就不太愛慶祝了……儀式感并非每年必要,但看到大家這麽多人做應援,寫信,送祝福……還是很感動。”
“我在後臺收到了很多花,謝謝你們,每張卡片我等下就去看。但今天場合難得,還是想要不跟大家說幾句心裏話。”顧旻笑了笑,手指在鼻尖上輕輕一蹭,“我這個人缺點挺多的,有時候很讓你們受不了吧?”
臺下齊齊地搖頭,說着“沒有”。陸言蹊置身其中,頗為無奈地望向他。
顧旻好像一直在往這邊看,陸言蹊心想他可能注意到自己了,于是坐得端正些,聽他接下來說的到底是不是客套言辭。
“能走到現在,要感謝的人可以列出很長一串名單。不過要是挨個說出來,那時間就不夠用了。”又是一陣哄笑,顧旻坐在高腳凳上,腿随意垂着,歪頭靜靜等了會兒,才繼續說,“昨天有個人跟我說,二十五歲是很難得的,我當時忘了問他,想到現在才明白。”
“二十五歲,說年輕也不年輕了,沒有任性的資本,卻還不服輸,覺得自己離未老先衰早得很。很多人到了這個階段已經開始思考安定下來,認認真真地打拼或者和喜歡的人過一輩子。而我卻總覺得自己好像路還很長,不知道下一站在哪裏。
“你們聽歌的時候是不是覺得這個人很喜歡漂泊?其實不是的,這和小時候的經歷有關,有機會再和大家分享。很多人問我今年生日願望,以往都是……比如歌好好唱,再多寫幾首大家喜歡的,掙多一點錢攢房攢車——別笑,我也是要生活的。”他眼睛彎彎地打斷下面聲音,“但今年的願望不一樣了……我只想早點安定下來,想有個家。”
那些笑他世俗的聲音驀然止住了,有些歌迷聽出這話中某種意味,當場便愣在原位,有的交頭接耳。陸言蹊聽見身邊有個女孩聲音都變了調:“……他什麽意思啊?談戀愛了?”
這話像一顆石子投入大海,其他紛紛的議論在顧旻漫長的停頓裏越發放肆。
“不可能吧……光華不準戀愛的……”
“只是不準和圈內人,他可以找圈外的嘛。”
“要真結婚我立地脫飯,本女友粉是有尊嚴的!”
陸言蹊聽見自己耳畔分明一聲“咯嘣”,他握緊手指又松開,臉上還保持着得體的笑容,心裏卻七上八下地像踩中棉花糖。不是開心或者生氣能衡量的情緒,陸言蹊少有地發現自己還能感覺到難以言喻的複雜。
議論聲越來越大,抵達頂峰時顧旻好整以暇地說:“大家別誤會,我還沒有戀愛對象,所以你們都有機會。”
“什麽啊……”隔壁座女孩垂頭喪氣,“吓死我了,怎麽突然撩妹!”
可能她們突然很想念那個少言寡語只會微笑的顧旻,不知道他難得多話差點把人逼瘋。
陸言蹊看向顧旻,他眼中仿佛有層薄冰,看上去仍然與任何時候無異的通透,更深的情感卻變得捉摸不清。這種感覺就像那天在車裏,顧旻意味深長的一句“是嗎”,讓陸言蹊莫名開始不安,他捉緊手機,想了許久,才按捺下去。
他發現自己不願承認,陳遇生曾對他說過的話經都在滿滿成為真實——越陷越深。陸言蹊把感情當賭注在博弈,豈料事情飛快地超出他的掌控了。
“這些‘過來人’啊……有時候真是一針見血得令人讨厭。”陸言蹊嘆息着想。
這段莫名其妙的感言成了當天生日會最大的波折,但總算成功結束。顧旻和工作人員一起吃了個慶功宴,他喝了兩口酒,旁觀其他人群魔亂舞。
蘇夙跑來蹭飯,餘光瞥見主角落寞地坐在一旁,不由得同情心泛濫,跑過去問:“你在這做什麽?壽星,他們都快忘記今天是誰的場子了。”
顧旻:“無所謂,大家開心就好。你喝酒了嗎?沒的話送送我,成嗎?”
蘇夙吃飯不忌口,但為了嗓子還是煙酒不沾,聽了後下手捏了兩把顧旻的臉,敲詐一頓小龍蝦之後才心滿意足地答應。其他人接着熱鬧揮灑平日的壓力,顧旻和蘇夙兩人靜悄悄地閃身從包廂離開了。
路上遭遇堵車,顧旻直到過了九點才落家。
花園外的路燈和門口壁燈亮着,屋內好像沒人。他把蘇夙送走,自己才進屋換鞋。黑暗裏顧旻摸索着燈的開關,一邊弓身脫鞋。
他一心二用,短暫地失去思考能力,動作在半途僵硬住,忽然聽見輕微的一聲“咔噠”。
霎時明亮的客廳,顧旻本能地閉上眼,他身體失衡,腳下趔趄,好不容易扶住了牆,仍舊堅持不住,很沒形象地跌坐在地上。眼睜開一條縫,顧旻疑惑地打量着被裝飾過的客廳,遲鈍的腦筋轉了轉,沒明白這是鬧哪一出。
之遙從卧室裏一路尖叫着跑出來,撞進他懷裏,還沒開始撒嬌,就被陸言蹊提走了。
“Surprise!”陸言蹊站在他面前笑着說,朝他伸出一只手,“我聽說你還沒吃蛋糕。”
這好像是個生日趴。
顧旻被他拉起身,鞋早被蹬到一邊了,他就這麽有點狼狽地望向陸言蹊,思及下午說過的話,突然羞赧:“……怎麽不早說?”
陸言蹊認真地說:“早告訴你就不是驚喜了,對吧遙遙?”
穿得比平常隆重精致的小女孩舉着個王冠,像模像樣:“小旻彎腰,我給你戴上!要吹蠟燭吃蛋糕!爸爸說今天是你生日!”
顧旻哭笑不得地頂上了金黃色的王冠,之遙滿意了,又開始嚷着切蛋糕。顧旻寵着小公主,一句話也不說任憑差使,先給她切了一塊,也不管有沒有唱歌許願了。
陸之遙拿過蛋糕,朝她爸炫耀過後,自己端進房間去吃。偌大房子裏,顧旻不得不又與陸言蹊獨處一室,燈光那麽亮,他坐在那兒,顧旻不敢看也不知道能說什麽,目光飄來飄去,最後盯着蛋糕上一顆鮮紅櫻桃發呆。
“下午……還真挺有那麽回事的。”陸言蹊率先打破僵局,說,“我不知道你平時想這麽多,還攢房攢車,剛拿到駕照的時候問你喜歡哪款,又不要我送。”
顧旻:“你和人家小姑娘比?”
陸言蹊誇張地說:“那都是我的情敵呢,不過游艇我也送不起。之前看你巡演在後面還不覺得,今天一去,她們說話、尖叫、鼓掌我都聽得到,一下子就有危機感了。”
不要說這樣的話了。
顧旻垂着眼睫切蛋糕,心裏揪着疼,他內斂慣了,很多情緒表達不出,只能一邊忍一邊等它自己過去。陸言蹊語焉不詳的話讓他慌張,又每每沉浸其中,不願醒來,顧旻有時會想“可能他也喜歡我”,想得多了就會當真。
萬一當真了,再接到一張卡或者不冷不熱的問候,對他來說就成了巨大的打擊。所以還是先順其自然吧,如果剛開始知道遲早會分開,後面的日子也好過一些。
“吃蛋糕嗎?”顧旻把盤子遞給陸言蹊,朝他笑了笑。
陸言蹊卻繞到他背後,手就那麽摟住了他的腰。陸言蹊個子高,肩也寬,抱住他的時候能幾乎将顧旻整個人攏在懷裏。
橋段浪漫,氣氛微妙,放在一部愛情電影裏這或許能是個小高|潮。
但陸言蹊什麽都沒暗示,只親了親他耳畔,良久才輕聲說:“今天你生日,開心點,別東想西想的。”
于是顧旻心道:“哦。”
他的心在這一天好像坐了個過山車,從那件衣服到這份蛋糕,跌宕起伏,三起三落。最終歸的位仍舊不出意料,是他們最該保持的距離,什麽也代表不了。
他們把蛋糕分完,恰好陸之遙嚷着要睡覺。于是兵分兩路,陸言蹊持續加班加點,把下午因為去生日會錯過的公司事務處理完畢,顧旻去把陸之遙哄睡着。
一番折騰下來,顧旻困得眼睛都睜不開。他本身作息規律,出道這麽久也沒特別過分地日夜颠倒過,偶爾因為寫歌通一次宵,都要補十幾個小時才回過神來。顧旻連打三個哈欠,眼底一片水光,拖着沉重步伐去洗澡。
他窩進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眼皮便搭下來,分分鐘就要睡着。
卧室空調開得冷,陸言蹊走進來時打了個寒噤,他抓過遙控板調高到26度,對着半睜眼望自己動向、好似還很不高興這樣的顧旻數落:“這還沒到三伏天,晚上又不熱,空調開十幾度然後蓋棉被,什麽毛病?”
顧旻反抗:“夏天不都該這樣……”
陸言蹊隔着被子跪坐在他身上,兩手捏住他臉頰的一點肉,埋頭吻得他喘不過氣,語重心長地教育顧旻:“我也是為了你好,容易生病。”
顧旻嘟囔了句什麽,陸言蹊湊近他:“嗯?有意見可以提,但陸總不采納。”
昏黃床頭燈營造出溫暖,也讓人格外容易脆弱。顧旻陷在軟軟的枕頭裏,眼角微紅,他看着那人近在咫尺,嘴角含笑,突然難過地覺得如果以後不在一起了,自己一定會崩潰。
陸言蹊見他表情細微地變化,以為被自己弄痛了,正要問,豈料顧旻開口卻是個很奇怪的問題:“你以後會不會結婚?”
他聲音有點啞,陸言蹊手指刮過顧旻的臉頰:“突然問這個幹什麽?”
顧旻的眼睛轉了轉,他臉不紅氣不喘地胡編亂造:“遙遙問我媽媽的事,我說可能以後你爸爸再給你找一個,反正不是我。”
說到最後又甕聲甕氣起來,陸言蹊被他小心翼翼的樣子逗笑了,往旁邊一個翻身便躺在了顧旻身側。他盯着天花板,臺燈的光角度刁鑽,在兩個牆角照出他們的影子,頭靠着頭很親密似的。
陸言蹊嘆了口氣,手揉揉顧旻的頭發:“老了,折騰不動。我這麽喜歡你,還要換個更稱心的,估計找不到了。”
“你老嗎?”顧旻側身,單手撐着臉,半垂眼看向他,一本正經說,“天天折騰我。”
他很少開黃腔,陸言蹊差點笑成狗,一把摟過人用被子卷了卷:“等着,我去洗個澡。小兔崽子,還敢挑釁!”
等顧旻掙脫被子露出個頭時,浴室裏水聲嘩啦啦的,他呆坐在床上。分明也沒說什麽話,顧旻卻沒來由地開心多了。
他默念三遍“活在當下”,決定暫時不要考慮那麽遠。
作者有話要說:
可能是本文最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