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合唱的事是老板的指示,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最終顧旻做出退讓。

但他守着一絲底線,堅決不肯讓別人的作品染指自己專輯,連熬兩個通宵,只睡了六個小時,就為新寫一首曲子。顧旻頂着黑眼圈扔給Johnny後當場趴在辦公桌上,疑似吐魂。

秦屹壓榨勞動力的行為在事後遭到了陸言蹊橫眉以對,從此徹底收斂,不敢再虐待陸總的小寶貝兒,轉而折磨其他人去了。

後來蘇夙要出專輯時顧旻不肯寫,秦屹只好差人重填過詞。為着這首歌,他和蘇夙錄過無數遍,歌詞改得一點暧昧都沒有,成了商業互吹。

這些都按下不表。

九月初,秋風乍起,長三角的暑熱好不容易象征性地消退了一點點,清晨與夜裏變得涼爽。顧旻完成了專輯全部歌的編曲和錄制,拿着改過無數遍的版本,本能地想向陸言蹊邀功。就像幼兒園的孩子得了大紅花,第一反應必然是告訴自己喜歡的人。

顧旻坐在練舞房的地板上,把九首歌從頭到尾聽了一遍,越聽越覺得滿意。

這張專輯如果後面的MV也順利些,發布後應當會成為他出道近四年的轉型之作。

首專太浮于表面,MV拍得跟PPT差不多,如今再看,仿佛只有顏值和主打歌過得去。因為時間太緊,二專純屬湊數,流水線上生産出來的商業化産品,只有一首原創《薄奠》因為風格過于獨特的腔調,至今仍然被反複演繹。他現在手裏這張,起碼是取出了一點心血,毫無保留地将感情都抒發在其中。

“主打歌好聽。”蘇夙擦着汗走過來,他剛練完舞,半死不活,“但我覺得還是欠點東西,反倒那首……那首叫什麽《飲歌》的,不錯。”

那首就是當初顧旻寫完覺得喜歡,但都沒給誰聽過的歌。聞言他眼底一亮:“我也是喜歡那首,想改主打,Johnny不願意。”

蘇夙往他旁邊一坐,盤腿湊過來:“情緒太外露,而且比起《南飛》的立意《飲歌》顯得小家子氣了。但畢竟你第一次把名字标在作詞上,太過張揚不是一貫風格。”

顧旻:“我寫的詞有兩首,你怎麽不喜歡《晴方好》。”

蘇夙:“那個不是你不肯給我的嗎,我記仇——好吧,說實話,我聽說你為這首歌熬了幾個晚上,怎麽,有東西藏在裏面?”

他問得委婉,顧旻卻慌忙躲閃開目光,耳根慢慢地泛紅。蘇夙把這變化盡收眼底,笑而不語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到顧旻一個疑惑的眼神後,他才說:“反正不管怎麽樣呢,我都支持你的,這麽幾年也不容易,能修成正果多好。”

和旬肇寧說得差不多,提起他和陸言蹊,總會有人覺得別樣浪漫。縱然是金錢交易,但始于意外的一場雨,如果能終于一生的風花雪月,不失為令人銘記的羅曼蒂克。

顧旻埋着頭說:“我怕他不喜歡。”

蘇夙笑:“他要是真不喜歡,也不會在意你那麽多這樣那樣的事,那天更不會提着甜品來公司賄賂工作人員了。沒有感情?相處到現在,你看他像虛與委蛇的人嘛?”

顧旻搖頭,蘇夙繼續說:“我是覺得,當面說雖然需要勇氣,總比彎彎繞繞等他自己發現要直截了當一些,少了打馬虎眼的餘地。喜歡還是不喜歡就差一句準話,何必搞那麽多古典式的含蓄?表達了,拒絕還是同意都幹淨,免得夜長夢多。”

“……行吧。”顧旻悶悶地說,“我再想想。”

沒有直接答應就是不太可能了。他還是有點自卑,蘇夙卻全然猜不出原因。在他的印象裏,作為千萬人的偶像,顧旻一直都是個很有分寸的人,看起來像座冰山,內裏卻熾熱,也驕傲,怎麽遇上陸言蹊就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放在了很低的位置?

難道只是因為陸言蹊是他金主,便不能平等地去惦記嗎?蘇夙不信顧旻會這麽老式思維,他有顏有才華,配陸言蹊就算有點高攀,但真的至于這樣嘛!

越想越不懂,蘇夙索性問:“這麽沒自信,你欠了他錢啊?”

顧旻言簡意赅:“滾。”

于是連忙轉移話題,蘇夙說:“那這首要拍MV嗎?我覺得Johnny應該也會喜歡吧。”

顧旻:“錄音老師都挺喜歡的,還額外說這首的詞不錯。MV不知道要怎麽拍,反正還早,再怎麽趕進度也得過完年發行。”

蘇夙說這速度不錯,精品不怕多等。

但過段日子MV的策劃送到顧旻手上時,他卻在人員列表裏看見個不應該出現的人。他反複确認後,百思不得其解,問道:“為什麽尹白岺會參與我的MV?”

樓陌對他解釋:“你前輩最近沒曝光度,上面說你的MV自己不出演,不如讓他試試。但我覺得主打不能這麽随便,還是得讓你自己把關。”

專輯主打歌叫《南飛》,還是抒情,卻一反他前兩張專輯的主打都是寫青春的風格。歌詞為圈裏一個有名的詞作家寫的,通篇景物襯托感情,與《薄奠》風格近似,很有一份憂郁。MV計劃拍成旅行,原本可以讓顧旻自己出鏡。

顧旻翻了幾遍,皺着眉說:“不是我對尹師兄有意見,而是可有可無的事,他何必來摻一腳,有三首歌要拍MV,他又怎麽偏偏要挑主打?”

他話說得含蓄極了,樓陌知道顧旻已經很不滿。尹白岺想搭上他的順風車,平日裏又對他冷嘲暗諷好幾次,任由顧旻涵養再好也受不了。

于是樓陌勸他:“你忍一忍,這首又不是你最喜歡的。”

顧旻一聲冷哼,說:“不是忍讓的問題。哪個高層想把他硬塞進來,就直接來跟我說,難不成自己的專輯我還做不了主?”

向來能忍就一定妥協,說話都輕言細語的人,這于顧旻而言是很激烈的發作了,樓陌帶他三年還沒見過,一時說不出話,竟然唯唯諾諾地收好了策劃書:“那……我再反饋給他們,問能不能改吧。畢竟還是你的作品。”

顧旻收了那份尖銳,客氣地說:“辛苦你了,小樓姐。”

他和樓陌告別,出辦公室後一擡頭就見到尹白岺。顧旻直視他的眼睛,兩人沉默對視片刻,尹白岺首先笑道:“要回家了?”

換做平時顧旻也就禮貌地跟他說幾句話,今天他卻看對方怎麽都不順眼,從鼻子裏發出了一聲單音節。他匆匆要走,尹白岺卻擋在他面前,笑容跟長在臉上似的,對他前所未有地好:“新專輯可能會合作,大家都是朋友。”

顧旻眉梢微挑,本就細長的眼尾刻意冰冷以對時更顯出譏诮:“朋友?”

尹白岺說:“我聽經紀人說了,可能會客串你一個MV裏面的場景。以後一起拍攝,大家都多多包容,以前我說了些不太好聽的話,跟你道個歉,以後就一筆勾銷?”

顧旻嘴角一揚,他笑起來分外好看,可惜溫度傳不到眼底:“一筆勾銷你得去問陸先生肯不肯。”

言罷他不再看尹白岺,說了句“借過”後輕巧地掰開他攔在自己面前的手。他難得一次狐假虎威,還真唬住了尹白岺,電梯門緩緩關上時,顧旻仍見他站在原地,仿佛很難以置信平時三竿子打不出一句話的人能做出那樣的表情。

顧旻開車回住處,他半晌沒氣過,先跟蘇夙發了一條很長的語音,随後斟酌許久,還是沒告訴陸言蹊。

偶爾借他名字去吓唬別人,這事做着不虧心,自己也并沒愧疚。但要讓顧旻遇見什麽不順心的都跟陸言蹊告狀,那他成什麽了?

路上頻頻遭遇堵車,顧旻和蘇夙有一搭沒一搭地在微信裏把尹白岺和那個可能是他新傍上的後臺夾槍帶棒罵個遍後,他心情也好多了。等歸家開門,抱過陸之遙順了會兒毛,顧旻最後的氣憤也煙消雲散,溜達進廚房煮飯去。

結果到第二天,他去公司得到樓陌的協商結果,又差點氣了個半死。

尹白岺不知搭上的是哪條神通廣大的線,說換曲子也行,删戲份也行,但他一定要在顧旻這張專輯的MV裏出鏡,這個不能變。

果然蘇夙說得沒錯,誰碰上這人誰倒黴。

“他怎麽就不肯放過我呢,我吃他家大米了?”顧旻忍無可忍,呆在休息間和陸言蹊打電話,一通簡明扼要的敘述完畢後,難得帶着個人情緒說了句氣話。

“亂講,你吃的我家大米。”陸言蹊聽得懂了個大概,先安撫,然後問,“就這麽确定背後有人操作?要不要我告訴秦總,讓他處理?”

顧旻:“阿夙說前段時間公司空降了兩個高層,尹白岺應該和其中一個有點瓜葛,秦總說了不算。正當競争我也歡迎,但現在辦的是什麽事兒?我好不容易不懶了想出張專輯幹點正經活,一個兩個上趕着添亂……我是不是今年犯太歲?”

陸言蹊翻了翻黃歷,稱贊他:“小旻太聰明了,好像今年你這個屬相真犯太歲。之前就問要不買塊玉觀音辟邪,你又不要。”

顧旻:“……”

顧旻:“我不想和你說話了。”

聲音又低又悶,還藏着委屈。陸言蹊一聽,不再和他插科打诨,正經地說:“公司呢?他們不肯得罪高層,那就來得罪我?”

顧旻說:“你畢竟圈外人……算了,我也不是要你幫什麽忙,就想憋在心裏悶得慌。他們要拍就拍吧,我都妥協兩次了,事不過三。”

他在上海生活久了,又和陸言蹊、蘇夙這群南方人朝夕相處,免不了受影響,這會兒還在憤怒,說話卻依然綿軟。陸言蹊聽在耳裏只覺得他可憐巴巴的,像只淋了雨的小動物,連眼中都濕漉漉,亟待人揣在懷裏摸頭。

陸言蹊轉了轉筆,說:“再欺負你就告訴我,金主幹什麽吃的,就是要保護你啊。”

那時沒說出口的話被他這麽故作輕松地說給顧旻聽,陸言蹊不期待他會因此感動得涕泗橫流,只想顧旻那顆關鍵時刻就不靈光的小腦瓜開一次竅。

“……嗯。”顧旻說,“下次我找你,謝謝陸總。”

突然正式起來的語調,陸言蹊現在聽了也不和他計較:“行,我這邊要開會,稍後去公司接你吧,免得他們狗眼看人低。”

顧旻又“好”了幾聲才挂掉電話,他靠在休息間的牆壁上,長長地出了口氣,擡手揉自己因為陸言蹊那幾個字紅了個透徹的半邊耳朵。

他記起了蘇夙的話,“不管怎麽說當面告訴總比彎彎繞繞好。”

有某個念頭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顧旻坐下來,強裝鎮定地用目光追逐地板上跳躍的光斑。他最近太忙,再等等,等他閑下來……

就去跟陸言蹊說。

之後無論好聚好散,還是皆大歡喜,他都能一個人承受。

樓陌對顧旻突然的通情達理感到驚訝,她內心多少不願,反倒覺得顧旻懂事。

MV的工作又一層一層地布置下去,具體的策劃案、分鏡、合作對象、取景地……都有一大串事要規劃。而這期間顧旻說他不想加入讨論,成天蹲在錄音室,和幾個資歷深的老師反複調音、重錄、再修改,力求做到完美。

最後合作的導演不是專業拍MV的,而是唐韶齊。叫一個電影導演替他拍三首MV簡直屈才,顧旻知道這是上面在無聲地彌補,說不出任何反對的話。

唐韶齊這人做事細致,工作認真,除了偶爾嘴欠之外是個很好的合作對象。他接了活後沒因為這事太小而輕視,讨論了三天,拿了好幾個方案專程找顧旻——旁人不把他的意見當回事,唐韶齊卻很上心,歌聽了幾十遍。

兜兜轉轉,因為顧旻膈應,唐韶齊改了原本的拍攝方案,把《南風》的歌詞掰開揉碎研究過後,決定通過描寫小鎮變化的表現形式來組成MV。尹白岺只是其中某一個小故事的主角,對整體并不能造成影響。

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在正常運轉。

也許上次的妥協給了高層錯覺,以為顧旻終于變得合作了。他被強行塞了三個綜藝,體驗了一把趕通告的焦慮。

十月中,顧旻在微博上發布了一個30秒的音頻,是新專輯主打歌《南風》的未修音版demo。調子恰好由平穩轉入激烈,像一條河的半生,既有風平浪靜也有狂風驟雨,伴着男聲清冷冷的辨識度,像轉述,又像自言自語。

先聲奪人,一片好評,連苛責過他的一個樂評人都看好了這次的新專輯,斷言應該從上到下都是轉型之作。自從辦完巡演此人消極怠工了半年,最近終于重操正業,一時間粉絲如同過節,喜慶洋洋。

印象中那天下過雨,上海終于褪盡了夏天尾巴的暑熱,在梧桐葉落時節開始沾染冷意。顧旻在樓下等陸言蹊,唐韶齊從門外跑進來,他臉上帶着興奮,把一份策劃往顧旻手裏塞,然後問他:“你想去函館拍MV嗎?”

如今不少藝人為追求好一點的效果出國取景,但顧旻還沒體驗過這種待遇,一時愣了,重複道:“函館?”

“對啊,我那天和人商量了一晚上,覺得現在秋天剛好去南方取景,剩下的場景可以去函館拍雪和結冰的近海,一定很漂亮。到時候後期都不用怎麽調色,都是電影質感。”唐韶齊話匣子打開就收不住,全然忘了他沒和顧旻很熟悉。

顧旻聽他天方夜譚似的說了一堆,一直挂念着手機,生怕何時陸言蹊打電話來。

察覺到顧旻的魂不守舍,唐韶齊改變策略,果斷攻心:“我聽阿夙說,你和陸先生最近相處得不錯?你想啊,函館是個好地方,認識你的人也不多,你邀請陸先生一起去,屆時咱們節奏放慢點,你和他到處轉轉,增進下感情?”

來不及質問“蘇夙怎麽什麽都跟你說”,顧旻先被他後半句話誘惑,低頭不語。

唐韶齊添柴加火:“适合告白。”

顧旻:“……”

他事後想,就是因為唐韶齊斬釘截鐵地猜中了他的心思,才會做出這個荒謬的決定。

作者有話要說:

都是助攻(深沉臉

注:<薄奠>也是郁達夫寫過的一篇小說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