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酒店是公司的人定的,顧旻一點也不驚訝和陸言蹊住的同一家。他們被大雪耽誤了一天,又因為不熟悉路況繞遠半晌,最終抵達時已經入夜了。
顧旻接過樓陌遞來的房卡,問:“我自己住一間?”
樓陌嘆了口氣,滿臉都寫着明知故問,扳住他的肩膀将顧旻180度翻轉,推向電梯間。陸言蹊已經站在那兒了,見顧旻走過來,動手替他按了電梯。顧旻偶然一回頭,突兀地對上尹白岺的目光,對方朝他笑了笑,他卻沒來由地一陣惡心。
電梯間內顧旻一言不發,他找到自己的房間,才發現其實公司沒那麽過分,陸言蹊住在對面,并非真的就在一起。
“明天幾點開工?”陸言蹊靠在走廊上問他,全然沒把走廊盡頭的監控放在眼裏。
顧旻手放在門把上:“唐導想拍雪原的日出,他們應該一大早就會出門。空鏡頭沒我的事,但我也想去看看——你去麽?”
陸言蹊笑着說:“我跟着去不太好吧。今天一直在看你的就是上次說有高層靠山的人嗎,奚落你的也是他?”
顧旻點頭,陸言蹊卻不問更多,擡手飛快地撫蹭一把他的臉頰:“快回去休息吧,今天累壞了。後面你不用在意我,先拍好東西要緊。”
他通情達理得令顧旻意外,但洗完澡出浴室,在房間裏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陸言蹊時,顧旻眉梢一挑,剛要問,陸言蹊攤開手給他看備用的房卡。顧旻失笑,不輕不重地踹了他小腿一腳,趾頭擦過陸言蹊□□的腳踝,更像調情。
陸言蹊拽了他一把,顧旻就坐在了他身邊。
腰被握住,陸言蹊的唇貼上來。身在異國,還有個人無比熟悉。顧旻摟住他的脖子回應,覺得陸言蹊的吻太熱,像能融化冰雪。
一夜之間他們好像回到了還沒同居的時候,顧旻住在公司安排的公寓,鑰匙給了陸言蹊一把。偶爾他剛說完“收工了”,半個小時後回到家中,就看見陸言蹊安然地坐在那兒看電視,還把冰箱裏他的零食都剝削一遍。
那時顧旻還沒患得患失,純把陸言蹊當個不好打發的對象,雖然百依百順,也沒指望從他這兒得到除了錢之外的好處。他吃穿不愁,多虧陸言蹊,公司裏有人對他高看一眼,也因為陸言蹊,閑言碎語沒散過。
顧旻認真思考自己跟他是圖什麽,但肯定不是睡過一次就死心塌地。他問自己,大好青春幹點別的不好嗎,非要把自己和“金主”這麽難聽的兩個字綁在一起。
後來他想明白了,一見陸言蹊,他心裏其實很高興。
日久生情不是只存在于口口相傳的浪漫故事裏。和一個人朝夕相處慣了,摸清他的生活作息,知道他的愛恨喜惡,夕照與長夜也都一起聽過。相擁而眠後的清晨,無關任何,他只是突然喜歡上了枕邊人。
分不出具體某月某日,天晴,顧旻一睜眼看見陸言蹊,從此徹底淪陷。
看過一句話,“醒來覺得甚是愛你”,原來是真的。
翌日在雪落中醒來,顧旻被一道天光喚醒,揉着眼睛坐起身。他掙紮了好一會兒,強迫自己不再迷糊,陸言蹊站在窗前,聽見動靜頭也不回:“睡舒服沒?”
顧旻:“沒……幾點了?”
陸言蹊後退兩步坐在床邊,把手表扔給顧旻:“還不到七點,但日出你是趕不上了。早上唐導來敲過門,我說你還沒醒,他沒要叫你的意思直接走了——哦,留了句話,叫你差不多九點去一個車站,具體地址發你手機了。”
他說一句顧旻點一次頭,沒徹底清醒的人小雞啄米似的,看得陸言蹊發笑。顧旻的睡衣扣子扣歪了,最上方的領口敞開着,露出鎖骨下方好幾個吻痕,頗有春|情。
陸言蹊湊過去在他唇上親吻:“再睡一會兒還是起床吃飯,聽說這家酒店旁邊有家拉面館從早到晚都營業,鹽拉面很好吃。”
回籠覺聽上去就誘惑十足,顧旻身上還不太舒服,聞言從善如流往被窩裏一縮,只露出雙眼睛朝陸言蹊彎了彎:“那我再睡半個小時。”
“行,我去給你買早餐。”陸言蹊說。
顧旻剛睡意朦胧,他這句話一出,又不困了,思忖半晌,在陸言蹊拿了床頭櫃的備用房卡出門時,顧旻說:“你怎麽最近對我特別好?”
陸言蹊恐吓他:“養肥再殺!”
這幾個字讓顧旻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回籠覺也睡不舒坦,在被子裏輾轉反側,最後抱着陸言蹊的枕頭才小小地打了個十幾分鐘的盹。他收拾洗漱完畢,穿了件厚毛衣,毛茸茸的,一看就溫暖得叫人想擁抱。
陸言蹊就在這時回來,手中拎着飯盒,給他放在桌上:“吃完我送你過去?”
“小樓姐和慕容會送,不用勞動你……”
陸言蹊說:“他們都跟着唐導看日出去了,臨走時托我‘好好照顧你’。”
所以一行人只有他不明就裏地睡到現在,還錯過一場美景?顧旻突然覺得美味的拉面難以下咽,看陸言蹊的目光就複雜起來。偏偏對方毫無察覺,斜靠在旁邊,凝望他時眼裏總含着一汪水似的深情款款。
顧旻咬了口雞蛋,心想:“算了,那什麽,以後日子還長。”
吃喝完畢,陸言蹊當真送他去了唐韶齊給的那個地址。顧旻發現他認地圖的能力堪稱出類拔萃,不認識日語,仗着導航就敢在大街小巷中橫沖直撞,最終抵達那個路口。
街邊架着攝像機,一行人各自幹活,并未引起當地居民的注意,唐韶齊正調試設備,驀然間顧旻出現在他的鏡頭裏,他猛地直起了腰:“小旻過來!”
顧旻回頭看陸言蹊,對方搖下車窗,朝他揚了揚下巴:“去吧,快結束再叫我。”
這時朝陽初升,頭頂是澄澈的藍天與流雲,金色陽光落在電車頂上。想起提前看過MV的策劃,顧旻突然心念一動,站在原地望陸言蹊:
“你能陪我拍嗎?”
慕容恒給陸言蹊搬了個小板凳,解釋說:“就拍《南飛》的後半段,今天沒有尹白岺的事,唐導要他自己來……歌詞不是寫景嗎,但幾個老師看了都覺得隐喻的是暗戀,恰好今天的天氣好,唐導說拍幾個眼神,完了輾轉去下一個地方。”
喝着唐韶齊助理剛買來的果汁,陸言蹊結結實實享受了一把編外人士的福利。他聽慕容恒說完,饒有興致地問:“拍MV和拍電影不一樣啊?”
“差不多,但重心不同。像蘇夙之前的那種都是棚拍了。”慕容恒說,“但顧旻沒有舞曲,只好多拍些零碎鏡頭回去再剪。阿夙可讨厭拍MV,一個舞跳三百遍。”
陸言蹊拖長聲音“哦”了一聲,見顧旻被拉去換好衣服出來在旁邊候場。
他還是板着一張喜怒不形于色的臉,沒怎麽化妝。唐韶齊電影拍多了,一看顧旻這天狀态不錯,大手一揮讓他素顏上。
在街道取景有難度,人流量和天氣都不可控制,因此最好速戰速決。索性唐韶齊起早踩點,選了這個下坡,車少,也沒什麽人經過,安靜得很,可以任由他們折騰。
這首曲子強調一個季節感,夏景早在九十月都取景完畢,剩下大雪皚皚的冬景要在函館拍。唐韶齊沒讓顧旻堅持風度,給他搭了身長大衣,配圍巾,擋住半張臉,顧旻個兒不算特高,勝在瘦,大衣剪裁合體,往鏡頭裏一站,修長又疏離。
收音師和顧旻合作過很多遍了,知道怎麽放音樂讓他舒服,對口型沒有難度。所有人都安靜地等他,那首悠揚又傷感的《南飛》一遍一遍地放。
陸言蹊坐在後面,突然不知所措。
唐韶齊要顧旻一個眼神,但總是NG,顧旻達不到他想要的效果,換作別的導演可能就湊合了,可唐韶齊不。他每次都要一個完美,停下來不厭其煩地和顧旻說。
“我想這個眼神很多次了,最開始和寫詞的陳老師讨論,這個眼神是重點,你自己的歌,既然用了陳老師的詞就應該心裏有數。他表達的東西和你內心是一致的,不需要害羞,我們要這個傳達的過程……”
顧旻頻頻點頭:“我沒有壓力。”
唐韶齊頓住,一聲嘆息:“……你沒找到感覺,我想讓你和鏡頭戀愛。這是個收勢,流浪多年,找到了愛侶,從此結束漂泊無依——那種眼神該是看到了喜歡很多年的人。”
這次呆愣的是顧旻,他躊躇良久,目光游離,小聲對唐韶齊說:“我已經好幾年沒談戀愛了,別逼我回想前任,會氣到殺人。”
唐韶齊臉上先茫然,随後氣急敗壞,最終定格在了個四大皆空的絕望上。他推了顧旻一把,再次強調過細節,把人趕到鏡頭中,自己坐在小板凳上。
所有部門都在等他一聲令下,唐韶齊卻摸着下巴反複思考:顧旻确實不會演戲,哪怕額外送他上一年半載培訓班,沒天賦就是沒轍。況且他表情一向單調,大起大落反而不好看,如果能稍微笑一笑都行。可什麽人才能讓顧旻不自禁地露出那樣的眼神呢……
“有了!”唐韶齊靈光一閃。
他扭過頭,對一直看戲的陸言蹊說:“陸總,待會兒您能坐我這兒嗎?”
陸言蹊不明所以,找不到拒絕的理由,按他說的在鏡頭後的導演位置上落座。他第一次通過這麽一張小小的屏幕看顧旻,耳畔音樂又響了起來。
日光正盛,拉長了他的影子,可卻突然開始飄雪。顧旻的肩膀瘦削而落寞,背着一把吉他走向遠方。幾步遠的地方,他停下來,攤開手像是捕捉陽光,又像在接住從頭頂落下的雪,他不經意的一個動作,唐韶齊幾乎屏住了呼吸。
唱到“你放不下時過境遷,我夢裏一場大雪”。
顧旻好似認真思索,而後扭過頭——這些都是劇本裏早就寫好的內容——可他見到陸言蹊的那一刻,瞳孔微微收縮,下巴也擡起,被圍巾擋了大半首歌時間的臉就這麽露出來。
陸言蹊在凳上單手托腮,朝他眨了眨右眼。
大約顧旻霎時忘了還在拍攝,以為已經結束,習慣性地對着陸言蹊的方向眼神溫柔,唇角上揚。他私下裏并不高冷,是個尋常人家長不大的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被陸言蹊保護得縮回了永無島,不知人心險惡,一見他,仿佛四根刺的玫瑰就開了花。
燦爛千陽都落入這個清清淡淡的笑容裏。
音樂這時戛然而止,雪花落在顧旻頭上,窸窸窣窣,他的眼角竟有點紅。
陸言蹊情不自禁地站起來,他此前皺着眉想為什麽顧旻留他,看到這個眼神時心中澄澈,忽地就什麽都明白了——不用去猜,顧旻的喜歡表達出來不過如此。
那人不愛說心裏話,除了“你要和我一起去函館嗎”,大概就剩下這個眼神了。
唐韶齊忘了喊卡,還是收音師最先反應過來,讓顧旻趕緊從馬路上讓開。某導演已經忘了自己的職責,反複觀摩這一段,口中啧啧稱贊,說要給顧旻加雞腿。
剛才放肆大膽地看向陸言蹊的人這會兒後知後覺開始害羞,換回了自己的厚大衣,用帽子遮住整張臉,在折疊板凳上縮成了球。
陸言蹊坐在旁邊,饒有興致地戳了戳那個球:“還不趕緊謝謝陸總幫忙,不然你要NG到什麽時候?別縮着裝鴕鳥了,他們都在收拾去下一個地方,你打算在這兒坐到日落嗎?別說,位置還挺好的,有點日落大道的感覺……”
他越說,帽子下的顧旻越忐忑,生怕陸言蹊拐彎抹角到一半突然問那個眼神什麽意思。在對方的話題聊到“剛才那場雪”的時候,顧旻猛地站起來,幾步小跑追上唐韶齊。
陸言蹊莫名其妙:“怎麽突然又充滿幹勁了?”
後來跑去郊外,還走了函館很多個地方。唐韶齊拍得開開心心,顧旻被他和造型師集體擺弄,痛不欲生,每當目光和陸言蹊對上,又充滿羞恥感,只覺得自己當時一句話放到現在簡直就是個馊主意,恨不能穿越時光,捂住自己的嘴。
結束後大家一起吃了飯才磨蹭回酒店,唐韶齊說第二天還要繼續,争取多拍一點空境,可以的話要把顧旻拉去海邊。這麽多素材,最後用在MV裏的也許沒多少,但他們求一個有備無患,只好辛苦點。
顧旻終于踏進房間,累得頭暈眼花。
陸言蹊和他一起回來的,他直接把秘書訂的房間放置在一邊,大有天天在顧旻這兒蹭床的意思。見顧旻半死不活地躺沙發,陸言蹊走過去捏了捏他的耳朵:
“明天拍攝,我就不去了吧?覺得我待那兒你不自在。”
如蒙大赦,顧旻睜眼看他,兩人距離極近,他點了點頭,握住陸言蹊還在揉耳朵的手:“讓你跟着我們跑,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陸言蹊說其實挺好,并不評價他拙劣的演技。
兩人靜靜地坐了一會,顧旻不知想了什麽,站起來借口要去洗澡。他關上浴室門,打開水龍頭後靠在牆上,拼命平複剛才跳得太過歡快的心髒。
陸言蹊的所作所為實在太讓他錯覺在戀愛了,而且是沒經歷過的甜蜜。顧旻前二十幾年的人生裏那次戀愛其實很失敗,聽上去般配之極,還有點柏拉圖的味道,到最後分得難看,他不願去回憶,只想這輩子最好都別再見面。
可他奢望過的,期盼過的,陸言蹊現在都給他了。
顧旻甚至不想他們到底合不合适,難得一次豁出去的勇敢,錯過就真的要自欺欺人到他們最終也不堪地選擇分道揚镳。
“我想和他分開嗎?”顧旻聽着水聲,暗想,“如果想,應該早就喊停了。”
既然沒有要分開的意思,那就是想在一起,願意朝夕相伴,餘生幾千個清晨,一睜眼就有他在身邊。最好還酣睡,可以偷一個吻。
顧旻的理智有些崩潰,但心裏卻湧起了難以言喻的甜味。
“告白都這麽難嗎?”他想,“還是我已經過了沖動的年紀,就變得畏首畏尾了?”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格式有參考,內容是随手瞎填。
掐指一算大糖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