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打架的事衆目睽睽,自然瞞不過經紀人,當天下午樓陌就知道了。
她沒找到顧旻,只好先代他向對方賠禮道歉。走廊裏好幾個人都看見是顧旻先動手,可如果說尹白岺出言不遜在前,引起紛争的卻是蘇夙。這事扯不清楚,清官都難斷家務事,何況蘇夙是秦屹的侄子,其他兩個有後臺。
尹白岺經紀人不肯吃這個暗虧,盛氣淩人地放了句狠話要顧旻親自道歉才算完。他有曾總撐腰,心裏卻仍是打鼓忐忑,不知對方是否會因這事對尹白岺有成見。
态度如此強硬,好像非要拉顧旻低聲下氣才能好好平息怒火。樓陌知道顧旻不愛要強,突然動手打架肯定有理由,無奈打他的手機一直被挂斷,最後沒轍,只好留言讓顧旻氣消了聯系自己。
最後蘇夙被夏姿拎着找上門去賠不是,屈尊說了句對不起,尹白岺那邊自然不好得理不饒人。所謂星火燎原,這次沖突也不是一時興起,而是長年積怨。
“……怎麽看他不順眼?你還記得我住院那次嗎,操,就是他叫人給我拿水喝,喝完就想跑廁所,最後我差點沒尿在褲子裏!”蘇夙窩在夏姿辦公室打電話,不時被她瞪一眼,仍舊不知悔改地跟顧旻抱怨,“你說我怎麽咽下這口氣!”
顧旻想起那次差點出了事故的演唱會,心有戚戚:“真的是他?”
蘇夙:“後來那個下藥的師弟被我抓住,我剛說了句‘你完了’他就什麽都供出來。尹白岺多可憐啊,那時候團隊解散,幾個隊友要麽換東家要麽單獨續約了,秦總見只有他沒合适的資源,讓我帶帶他。帶就帶吧,也不要緊,我就提議讓他去演唱會打個醬油,結果他想拖我時間,自己多幾來幾首歌——你說氣不氣人!簡直農夫和蛇!”
他恨得咬牙切齒,顧旻心裏想起尹白岺也遭罪,他遠遠望了眼在廚房裏對着榨汁機躍躍欲試的陸言蹊,放心地繼續和蘇夙煲電話粥:“知道了,惹不起躲得起。”
“我那天路過小樓姐辦公室聽見的,”蘇夙說,“尹白岺之所以最近火大,是有個資源被人截了,心裏剛好不爽透頂。”
顧旻:“什麽頂級資源嗎,截了就截了呗。”
蘇夙:“不一樣——最近有個新片子找秦總投資,導演是沈鈞的弟子,也算國際上新晉的年輕導演了,還打算在唐導的工作室選人。資方有國外公司,中西合拍,劇本聽說也不錯,撈到個角色就夠吹半年。多好一塊餅啊,曾總替他争取過,本來都穩了。”
顧旻配合地說:“嗯,後來呢?”
蘇夙唉聲嘆氣說:“姓尹的演了男主角,找的配角是樓陌姐今年剛帶的那個演員,他一聽給尹白岺做配,直接對導演說不拍了,要給業餘演員搭戲他寧可在家摳腳。這麽一來導演不幹了,回來和高層協商,大家都一肚子火。”
顧旻欽佩:“誰啊,這麽有底氣?”
蘇夙仔細想了想,說:“好像是今年金橄榄的新人影帝,叫什麽來着,我想不起來了……人家不是混我們這圈子的,也不認識尹白岺,誰也拿他沒轍啊。尹白岺剛接到這個消息出來,你就撞槍口了。”
顧旻:“……”
他想說“先撞槍口的不是你小子嗎怎麽現在成了我的鍋”,正要和蘇夙理論,廚房裏某人拉長聲音喊他:“小旻,來一下,幫我看看這個怎麽回事——”
顧旻回了他一句“來了”,對蘇夙說:“我一會兒給你打過去,老陸喊我。”
“卧槽,都變‘老陸’了……”蘇夙後面抱怨了什麽,顧旻手機扔在沙發上再沒去聽。他進了廚房,見那場面就想笑。
前段時間有人送了陸言蹊一個榨汁機,換做以前,他家廚房都是擺設,一準兒直接轉送給秘書。現在顧旻住在家裏,做飯越發得心應手,偶爾還弄點甜品,陸言蹊一想正好缺個榨汁機,就拿回來讓顧旻研究。
平心而論榨汁機十分好用,顧旻偶爾做點蔬果汁、冰沙都方便。結果陸言蹊聽說這事,恰好家裏剩了雪梨和芒果,他非要試試。剛開始不讓顧旻插手,到頭來還是得場外求助。
陸言蹊拿着說明書,鼻梁上架着一副斯文敗類專用金絲眼鏡,跟顧旻抱怨:“說明書英文中文我都看了,全是按步驟操作的,但它怎麽不動也不出果汁,是不是之前清洗完安裝出過問題?你瞧瞧?”
顧旻站在原地沒動:“不用看,我知道問題出在哪。”
陸言蹊:“啊?”
顧旻指了指電源,又戳陸言蹊的腦門兒:“出在這兒——你忘記開電源了。”
陸言蹊:“……”
他沒事人似的一轉身按下開關,榨汁機立刻“嗚嗚”叫着啓動了。陸言蹊心無旁骛地研究渣滓怎麽從濾網裏掉出來,沒話找話地說:“剛和蘇夙聊什麽呢這麽開心。”
顧旻一下子撲到他背上,好像很開心他會這麽問:“怎麽,吃醋?”
陸言蹊哼唧:“小孩兒的醋有什麽好吃的,你微博粉絲沒有一千萬也有八百萬吧,挨個吃醋我全年不用吃別的了——所以聊什麽呢?”
“好,你最大度了。”偶爾來下裝模作樣地轉移話題,顧旻心裏受用,從他寬闊背上跳下去,撐在流理臺的邊沿,撥弄榨汁機頂端沒被塞進去的梨子,“就聊了聊尹白岺的事……我和光華合約還剩兩年。”
陸言蹊知道他當初一簽就是五年,但這會兒突然提起,他不由得替秦屹緊張:“就為了他,你想解約?”
顧旻按下停止鍵,把果汁從大量杯裏倒出來:“白天有這念頭,剛和阿夙聊了會兒,突然又不想了。我一沒偷二沒搶,三沒違法亂紀,憑什麽要退讓。”
他說這話的語氣一如既往淡淡的,卻透出股堅決。陸言蹊接過顧旻遞來的杯子:“你既然放了狠話,就別在意他了,以後再有人拿這個說事,你就直接告訴秦屹。”
“這事兒我做不出來,他再瞎逼逼我就動手。”顧旻說。
陸言蹊失笑:“動手就是你風格了?”
顧旻不置可否,剛要喝果汁,他瞥見陸言蹊手機屏幕突然亮了,順手拿過來遞給他:“你電話,先接。我給之遙拿果汁出去,陸總終于下過廚房了,可喜可賀。”
陸言蹊摟過他親吻臉頰:“就你嘴欠,去吧。”
最近陸言蹊卷入了一個案子,客戶說乙方違約,把他們公司一紙訴狀告上法庭,陸言蹊是法定代理人,必須陪他們打官司。前期取證都挺順利,陸言蹊有勝訴的把握,可庭前審查中途卻出了點亂子。Jessica打聽到有個審判員私底下接受過原告請客,這點勾連雖然不知到底有沒有影響判決,但不得不防。
Jessica最後問:“還沒開庭,我們需要申請回避嗎?”
“……不用這時候提回避,就讓他們明天按部就班審。”陸言蹊說,透過廚房門看客廳裏,顧旻和陸之遙坐在一起,聲音都不自覺放軟,“判決後直接以程序不合法上訴,等中院發回重審,讓他們白費力。”
Jessica聞言愣了半晌,覺得姜還是老的辣:“……陸總,您太狠了吧。”
陸言蹊溫聲說:“你比我懂怎麽處理對我們有利。明天開庭我會去,律師團隊請了最好的,現在看來就得開始準備重審的事,你跟他們打個招呼。”
Jessica:“好的,您忙,我處理好跟您聯系。”
他挂掉電話,重新拿起那杯果汁走出去。陸之遙擡頭望他,眼裏全是無辜:“爸爸又要忙工作了嗎?你答應送我去王老師那兒學畫的。”
心頭驀地柔軟,陸言蹊揪了把她的小辮子:“明天爸爸一早就要出門,工作很重要,去晚了就來不及。讓小旻送你去畫畫好不好?”
小公主認真地權衡兩邊,最終點了頭。旁邊莫名其妙就被牽連的顧旻在桌底下踩着陸言蹊的腳背,朝他冷漠地一瞥。陸言蹊心虛地賠笑,攏過顧旻肩頭把自己那杯果汁上供給他喝:“幫個忙,老陸明天要打官司。”
顧旻眼睛微微睜大:“攤上大事了?”
他以前最多也就說個“哦”,陸言蹊心情頓時大好,順着顧旻胳膊摸到他手掌捏了捏:“是對方不要臉,也就三個億的生意,不打緊。”
顧旻以為他開玩笑,踩着陸言蹊的那只腳又作怪地加重力度,答應第二天送陸之遙。再過半年多陸之遙就要上小學,陸言蹊對他說過想送她去寄宿學校,怕陸之遙大了,他們和她在一起時會不自在,這事得從長計議,急不來。
他幫之遙把畫筆收好,驀地有點舍不得——剛認識她時,陸之遙連話都說不清楚,幾個月見一面地長成了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住在一起也大半年,往後真的天天不見,或許很難習慣。但陸言蹊又是對的,她的成長不該因為這個困惑。
那夜顧旻問起這事,陸言蹊含糊其辭,說:“以後再提吧。”
好像他們很少有地聊到“以後”,顧旻在睡去的前一刻,回憶起很久之前他對自己說過的話,“不去想未來,也不談及以後,過一日算一日不挺好嗎?”這忠告好像潛移默化地被他自己推翻,再也沒有立場。
情人是情人,得互不幹涉,得懂事有分寸。現在不一樣,想要更久地在一起,少不得盤算長遠,相看兩不厭,否則怎麽篤定能共度餘生?
顧旻翻了個身,扒住陸言蹊的胳膊,感覺對方迷迷糊糊中摟過了他。
那個案子一審判了陸言蹊公司敗訴,他們果真提起上訴,而後事态發展和陸言蹊預料中的一樣,輾轉許久,又回到最開始重新審判。拉鋸戰最怕熬時間,但陸言蹊拖得起,原告方本就無理取鬧,要持久戰未免吃力。
案子拖到年底才重新公布了一紙判決書,這次陸言蹊争取到了原有的權利,不僅一分錢沒賠,還從敗訴方那邊索要了違約金以及一些訴訟費用。
他走出法院時,長出一口氣,眼前層層白霧,陸言蹊突然想:“原來都這麽冷了。”
這些時日他忙于工作,鮮少關心顧旻。只聽說後來公司沒有為難他,而他和尹白岑的那點糾紛也被兩人默契地不再追究。
顧旻手頭工作不需要操心太多,再加上他已經成了氣候,也不必經紀人成天跟着。如此情形,公司讓樓陌順帶接手了新簽的兩個演員,因為他們還是在校學生,又不在上海本地,少不得她多費神幫襯。
在拍顧旻專輯的MV之前,唐韶齊剛拍完一部新電影,定的春節檔,最近他抓緊時間剪輯,最後一支MV就不是他拍的,也是個挺有名的導演,和顧旻算得上合作愉快。
聖誕節前後他的專輯做出了樣品,封面用的函館海邊場景,有着膠片質感,讓人一見就會想起九十年代,主打懷舊複古風格。現在只差宣傳海報和一些細微設計,要是稍微趕工,原定的情人節上市也很有可能。
陸言蹊打贏官司心情好極了,獨自驅車去了光華,想這個時間剛好接顧旻收工。抵達時他在樓下等了會兒,打電話卻沒人接。
就在陸言蹊抵達的一個小時前,顧旻剛下樓,遇見了個全年都難見一面的人。
他在公司閑着無聊,蘇夙說想喝對街的芝士奶蓋,從樓上望了一眼這個點沒人排隊,顧旻便主動要去幫他買。周圍幾個關系好點的同事紛紛摻和一腳,顧旻不會拒絕人,拿手機記來記去,就突然多出十幾杯。
換做旁人可能就交代助理去,顧旻心疼慕容恒,再說他自己拿不動,就和他一起去了。
買完奶蓋往回走,慕容恒突然說:“咱們公司門口又停了輛好車啊?”
紅色的跑車大剌剌地橫在光華大門口,打着雙閃。顧旻還沒看清是什麽車,駕駛座一側的門便打開,走出個身材高挑、妝容精致的女青年,棕色大波浪卷發,塗着顏色很正的紅唇,眉眼間自有一股英氣。
見了她,顧旻一愣,條件反射地想躲。
那女人雙手往胸前輕巧地一環,先一步喊住了他:“顧旻,能談一談嗎?”
慕容恒表情驚悚,自行腦補了一出大戲:“什麽?看這氣場這樣子,難道是陸先生的正宮,你什麽時候給人當小三了?這事缺德,咱們不能做啊,哎,顧旻……”
“閉嘴。”顧旻言簡意赅地說,把手中提的兩袋奶茶往慕容胳膊上一挂,“你先上去,就跟他們說我遇上熟人了。”
言罷他走到那輛車前,對她說:“有什麽事?”
“我從浦西專程過來找你,還不知道能不能堵到人,電話也不留一個,有你這麽做弟弟的嗎?”她抱怨了一句,忽然吹過大風,連忙伸手捋頭發。
顧旻:“要說什麽快點吧,我沒空在這兒陪你敘舊。”
顧星笑起來:“一句話的事,看你願不願意多聽。你爸被查出肺癌,已經晚期了,活不了多少時間,他的遺産有你份,你要不要?”
青年目光垂到柏油馬路上,深灰色,在冬天的寒風中泛出奇異的光。他嗫嚅嘴唇,輕聲說:“難道不也是你爸?”
“所以我建議咱們好好談一談,看是你回北京,還是怎麽着。”顧星打開車門,“上車吧,總不能在大馬路邊談這事,顯得太不嚴肅了。”
顧旻站了很久沒動。
靠在車門上的顧星嘆了口氣,似是猜到他在想什麽:“小旻,我不缺顧克海那點遺産,他愛死不死,早就與我無關了。但你不一樣,總要為自己的将來多想想,回去北京照顧他晚年,他給你的能夠現在的你少奮鬥十年,寄人籬下的日子不好過——你和弘昌的陸總,早晚要有個了斷吧?”
顧旻驚訝地看向他,顧星又說:“上海灘就這麽大,他們陸家有頭有臉,陸言蹊是老先生的獨子。不必在意我怎麽知道的,不管承不承認,你始終是我弟弟。”
冷風一陣一陣地往衣領裏鑽,顧旻最後說:“好吧,找個地方聊。”
他相信顧星是為了他好。
比起從不把他放在眼裏的顧冕,顧星對他可謂仁至義盡,有一份難得的人情味。最初知道他來上海,顧星專程打電話來問過找不找得到住處,可惜那時候他已經在公寓安頓好了;每年他生日,顧星會給他打一筆錢,發一條微信祝他生日快樂;偶爾約他見面,大部分時間顧旻卻沒空。
她每次都晚來一步,顧旻沒接受過她的同情和幫助。但如果所謂的家裏還有個說得上話的人,除了母親就是顧星了。
離開後一個小時,陸言蹊坐在光華二樓會客廳,他面前的蘇夙吸着奶蓋,語氣含糊地說:“跟個特別漂亮的大姐姐走了,哇,那姐姐是我喜歡的類型。”
旁邊的師弟打趣:“前輩,你不是喜歡清純挂的嗎,剛才接走顧旻師哥的那個姐姐看着可禦了,車也好,不像普通白富美。”
蘇夙不理他,望向陸言蹊,認真地壓低了聲音:“陸總,當然是選擇原諒他。”
陸言蹊:“……”
他頭頂一綠,發現事情并不單純。
作者有話要說:
注:新人影帝=趙荼黎,《青空》的男主(哎我真的好喜歡他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