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今天是七福食品複牌的日子。

被價值掃描沽空之後,七福食品被有關監管機構責令整改公司內部運營問題和食品成分的誤導标識,同時也就涉嫌虛假宣傳收取了七福食品一大筆罰金。

涉事的食品種類在七福食品線上線下全部銷售渠道裏下架,七福食品公司在官網做出了符合要求的宣傳修改,也發布了公司最新的調整後營業收入報表。

即使如此,七福食品的股票開盤依舊暴跌八個點,不少等着開盤的投資者立刻挂單抛出。大部分券商對它的評價大幅下降,股價基本就停留在沽空之前四成的水平。

方少鈞今天被方嘉銘叫來了中銘基金,好好學習了解了解工作,肖展今天正好工作不忙,也被方嘉銘叫過來喝茶。

方嘉銘讓方少鈞跟着他參加經理會,聽一聽經理報告。方少鈞恹恹地不太耐煩,全程都沒什麽好臉色,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方嘉銘又帶着他到投資部轉了一圈,讓方少鈞多看看基層的投資研究工作。

研究部的大家平時基本上只和自己的同事打交道,見到大老板機會不多。方總和方少來得突然,部門的人員難免緊張,紛紛站起來,等着方總指示。

肖展跟在方嘉銘和方少鈞身後,穿着煙灰色帶豎紋的休閑西服,腕間戴着墨綠和暗金色的金屬表帶的腕表。主角是方總和方少,他沒有表現得太搶眼,只是沉默地站在那裏,卻無法令人忽視。

陸垂青昨晚睡得有點晚,忍不住犯困,老板在面前他不好表現得太明顯,但哈欠實在忍不住了,他只能悄悄地往鄰桌的宋文昕肩膀背後躲了一下,捂着嘴打了個小哈欠。

沒想到,他剛剛放下手,就看到肖展站在那裏,眼睛正盯着自己。

陸垂青頓時渾身僵直,睡意全無。他一時不知道是該為自己打哈欠被發現而感到羞恥,還是該為自己出差時發生的那些事而感到尴尬。

陸垂青正無措的時候,肖展卻已經把視線移開了,眼底有了幾分玩味的清淺笑意。

好在他們沒有待太久,便去了總監辦公室。

投資部的黃總監主要負責基金經理們的業績考核,每個基金經理的基金池都在他這裏有記錄。

黃總監立馬讓助理給三人倒茶,熱情道:“方總、方少、肖總,坐。”

方嘉銘坐下來,喝了口茶,和黃總監寒暄了兩句,對方少鈞道:“少鈞!拿幾份報告好好看一看!你做VC不需要研究嗎?不需要調查嗎?整天好高骛遠的,像什麽樣子!”

Advertisement

方少鈞不耐煩道:“爸,我不是有在看嗎?你都叨唠多少遍了!而且這本來就是研究員該幹的活!我雇那些研究員不就是為了讓他們做這個嗎?”

“你老爸老媽當年也是做研究員的!”方嘉銘怒火中燒,“你看不起這些基層工作,還沒學會走路就想跑步了,以後有你後悔的!”

肖展面色平靜地聽着父子倆的對話,方嘉銘越有意讓方少鈞多跟着他學,方少鈞就越看他不順眼,他沒必要在他面前讨不找好,只需要盡職盡責做一個表哥就行了。

黃總監站在一邊也有些尴尬,臉上擺着笑,一時也插不上兩父子的話。

方嘉銘突然看見黃總監辦公桌上擺着的基金池構成表,神色緩和了許多,半開玩笑道:“黃總監,把那個表收好了,可別讓肖展這家夥看到了,免得他從裏面找做空目标。”

肖展微微笑了笑:“二舅,真的不能給我看嗎?”

方嘉銘倒也不是真的介意這個,擺擺手:“看看看。”

黃總監立馬把文件送來給肖展,肖展翻開來,浏覽了一遍。看完之後,他把文件關上還給了黃總監,神色沒有太大變化。

方嘉銘:“怎麽樣,給個評價?”

肖展簡單道:“概念類新股不少。”

肖展一說這句話,方嘉銘就明白他是什麽意思,道:“最近市場大勢是這樣,我們也得跟着市場走。新板炒得火熱,這個錢,我們肯定得賺。不過下半年政策要出臺了,市場風險也大,到時候還得穩當一點。”

方少鈞盯着肖展,再看着對肖展句句認同、舒心得眉開眼笑的方嘉銘,神色帶着冷意。

到下班時間時,陸垂青還有工作沒完成,他打算到樓下的商務餐吧簡單對付一下晚飯,再回來加班。

陸垂青詢問同樣要加班的宋文昕要不要和他一起去,後者愁眉苦臉地搖頭說不去,他覆蓋的一支股票今天差點奔跌停去了,他得出個臨時報告。

陸垂青安慰地笑了笑:“那我幫你打包回來吧?”

宋文昕喜出望外,感動道:“謝謝,你太體貼了。”

陸垂青爽快地說不用謝,轉身走出辦公室,剛剛走進電梯,兜裏手機就震了一下。陸垂青拿起來一看,自己收到了一條信息。

陸垂青沒有加肖展的社交賬號,拿到他的號碼之後也只是鄭重其事地存進通訊錄裏,備注“肖總”。此時,“肖總”就給他發了一條信息。

“來白鳥吃晚飯。”

白鳥餐廳是距離公司不遠的一間西餐廳,是金融街上的白領午間晚間喜歡去的地方。

陸垂青也去過,但也就只去過兩三次,因為那裏消費有點高。對于他來說,還是樓下實惠美味又健康的商務餐吧适合他。

陸垂青在電梯裏愣了半天,有別的同事走進來,他莫名心虛地把手機朝着自己的方向蓋了一點,像是偷偷做了什麽壞事怕別人看見似的。

陸垂青小心地發消息回複道:“不好意思肖總,我晚上還要加班,直接在樓下簡單吃點就行,改天一定請您在白鳥吃飯,真的很抱歉。”

電梯還沒到一樓,肖展的信息就回了過來。

“餐已經點了,不能退。”

陸垂青微微抿着嘴唇,最後深吸一口氣,下決心回複道:“肖總,我已經到餐吧了,真的真的很抱歉,這餐飯算我請您的吧。”

消息發送成功後,陸垂青的心怦怦直跳,自己都覺得自己膽子挺大。

肖展回複道:“過來。”

肖展的語氣算得上不容置疑了,雖然說他對陸垂青說過,不會在工作上為難他,可陸垂青心底裏不可能一點惶恐不安都沒有。作為一個下級人員,出于禮貌和尊敬,他也不能不去了。

陸垂青徹底蔫了氣,腳步調了個方向,只好朝着白鳥西餐廳去了。

陸垂青走進餐廳時,緊張地四處看了看,他其實有些擔心在這裏遇見自己的同事,如果被他們看見他和肖展一起用餐,難保不會有什麽無端猜測。

陸垂青身正不怕影子斜,但這些不必要的麻煩,能省就省了。

門邊的服務員看見陸垂青後,上前恭敬道:“請問是陸先生嗎?”

陸垂青微微驚訝道:“是。”

“陸先生您好,肖總在二樓,我帶您過去。”

二樓都是帶窗簾的私密性較強的卡座,不容易被外面看見,一聽肖展坐了二樓,陸垂青的心一下放了下來。他朝着服務員笑着道謝,心裏卻浮現出幾分細細的複雜的情緒。

路過樓梯周圍的裝飾鏡面時,陸垂青腳步停了停,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裝和頭發,跟着服務員走上了二樓。

卡座的窗簾被放了一半下來,肖展翹着腿,外套随意地搭在沙發上,襯衫的領口微微敞開了幾顆扣子。

陸垂青心裏緊張起來,動作有些僵硬地掀開簾子,朝着肖展颔首,小心翼翼道:“肖總……對不起,讓您久等了。”

肖展眼皮都沒擡,只是輕輕朝着面前的位置擡了擡下巴,示意陸垂青坐下。

陸垂青不安地坐下,服務員将菜單遞到陸垂青和肖展面前,禮貌道:“肖總,陸先生,您們要用點什麽?”

陸垂青一愣:“不是已經點過餐了麽?”

服務員詫異道:“沒有點呀。”

陸垂青望向肖展,後者一副全然不介意自己随口說的理由被拆穿的淡然模樣,面色平靜地點了自己的餐。

陸垂青知道自己被騙了,心裏悄悄腹诽,又不敢在面上表現出來——肖展是老板,當然是他說了算,點了就是點了,沒點也是點了。

陸垂青:“我想要出餐速度快一些的,有什麽推薦嗎?”

服務員推薦了一些,陸垂青随便選了一個,又道:“麻煩幫我上兩份,一份打包。”

肖展:“幫同事帶嗎?”

“嗯。”陸垂青點點頭,“肖總,這餐我請您吃吧。”

肖展聞言緩緩地笑了笑:“是我把你叫出來的,還要你付錢嗎?”

陸垂青話語一塞,自己這麽說好像确實有點不妥,像是肖展多摳門似的——當然這是不可能的。

陸垂青趕緊搖頭:“沒有沒有,我還幫我同事打包呢,這都要花您的錢,多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也不應該花您的錢。”

肖展喝了一口檸檬水,不甚在意道:“随便你吧。”

餐上來之後,陸垂青專心致志地低頭吃飯,但也許是因為肖展的餐還沒上,大老板現在無事可做,他總能隐隐地感覺到肖展的視線淡淡地放在他身上。

陸垂青擦了擦嘴,遲疑道:“肖總,您叫我來是有事嗎?”

“今天七福食品複牌,”肖展道,“你有什麽看法?”

陸垂青一愣,怎麽也沒想到肖展會問他這件事。他雖然自己做過七福食品的調研,可那都是業餘時候的半吊子工程,那些東西在精通價值評估的肖展面前不是班門弄斧嗎?

他也确實研讀了價值掃描的沽空報告,當然也可以按報告來說自己的看法,可這不就成了馬後炮嗎?

沒辦法,班門弄斧總比故意裝懂的馬後炮要好,陸垂青只好誠實地說了自己做了粗調研之後的看法。

肖展聽完後,簡單評價道:“方向正确,深度太淺。”

陸垂青心裏有些洩氣,微微失落道:“好的,我明白了。”

“不過能找到正确的方向,這一點不錯。”

服務員此時來為肖展布菜,肖展拿起刀叉,沿着肉脊切開。他身上總是有股別樣的氣質,鋒利、優雅與穩重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幾乎無時無刻不透着一股魅力。

沒有差太多的餐品,在肖展面前就像是米其林級別的廚師親自呈現,在陸垂青這兒,還是和樓下商務餐吧裏的經濟套餐沒什麽兩樣。

陸垂青在那一刻,似乎清楚地知道了,自己面對肖展,會感覺不安與希望回避。

一個人如果可以玩弄資本,那他必然也懂得如何玩弄人心。

說到底,陸垂青依然不認為肖展會把他視為一個平等對待的對象。經歷了以前的那些事,他心裏是有自卑的,現在的他懂得有獨立的生活和人格的可貴,正在努力克服這種自卑的感覺。

那些自甘堕落、自願成為別人附屬品的人的确不值得任何可憐,而陸垂青必然不是這樣的人。

也許在工作上,肖展會認為他是一個可塑之才,但是在性別上呢?這是最根源、最難以撼動,永遠刻在人心底裏根深蒂固的東西。

肖展對他也許只是出于性好感,這一點陸垂青一點也不生氣,畢竟這是很正常的事,他當然也會對一個Alpha有性本能驅使下的好感。

但是,在這種浮于表面的性好感之上呢?

陸垂青心裏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