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再遇

王府的選妃告示一出,英王封地七州八十一郡無不沸騰,官宦貴女也好,富商千金也罷,走馬燈似地往齊州府裏趕,還美其名曰串親戚……就連青茵山莊都收到不下五張拜貼,都是些八杆子打不着的遠房,鬧得程雙是哭笑不得。

程雙根本顧不得這些,在人潮大規模湧齊州之前就讓程郁砸下重金,在最熱鬧繁華的街面上找了二層門臉,尋了個吉日吉時,程家自沒落後的第一處店鋪就這麽開了起來。

程伯南留下織染坊,初衷是為了安頓那些忠心追随的夥計,根本就不指望它能掙錢糊口。青茵山莊所在的整座山都是程家的,每年收的山珍果品就足夠度日,所以程家唯一保留下的産業存在的意義,要遠超于它的實際作用。

也多虧了程伯南當初的善念,收容了一批手藝精湛又無二心的織娘染工。作坊臨近城郊,占地很廣,只是因為程伯南再無心于生意場,大部分織機和染池都荒廢了,工具和人都是現成的,程郁張羅檢查下,有六七成都還能用,沒多少時日,蕭條的程家作坊就又紅火了起來。

程雙授意,程郁執行,陳達管技術,缃绮抓後勤,四人合作無間。

作坊是十二個時辰加足了馬力幹活,三班倒歇人不歇機。流雲紗制作工藝極其繁複,要經過三蒸九煮十八曬,才能呈現出那如落日般灑金的華貴與端麗。

流雲紗的工藝,是程雙成為家族事業撐門人後,幾次遇險都沒被人套了去的祖傳手藝,她自是不可能一點不設防,被有人心窺探了去,可就失去了獨一份的地位。可程雙跟時下那些作坊主躲躲閃閃不一樣,大大方方的任人學,只是關鍵部分讓陳達負責,比如染料的配比,至于最核心的溫度控制,程雙從不假他人之手。

忙活了兩個多月,程雙瘦了一大圈,不過那群來自四方的女眷們真沒讓她失望,銀子如流水一樣彙集到程家,連程伯南都再一次調整了對女兒的看法。

這熱鬧的場面持續了整個夏天,英王府那邊卻始終沒有後文,最後經明眼人的點撥,各位閨閣才明白過味兒來:英王不近女色,連皇上都默許了,就算嫁過去又怎麽樣?生不出男丁鞏固地位不說,若讓個粉面少年給擠得遇了冷,那豈不是冤枉?于是就慶幸着只是打着探親的幌子,而不是真應着奔着王妃名份來的,一路暗喜地該回哪回哪去了。

立秋一早,天還沒亮透,程雙準備進城去作坊裏轉轉。缃绮站在車邊不停地囑咐,讓新來的丫頭碧絹多上上心,別讓姑娘碰染料,上回那些個顏色沾在指甲上十天半個月都不掉,看着姑娘不許進曬場,別再把好好的一身衫蹭得斑斑點點,更不可以讓姑娘離過烏的涼棚太近……

聽得程雙坐在車內直皺眉,知道丫頭一來是為自己着想,二來是懷着孩子母性中愛操心的一面被放大了,也就忍耐着,可聽她将話又翻回來打算再說一遍,程雙就坐不住了,挑了簾子看缃绮,“要不你跟着?”

“也行。”敢情人家根本就沒聽出這是句奚落,見她還真真準備爬上車,後面的陳達崩不住了,一急差點從車窗鑽出來,難得爺們了一回,吼着:你老實跟家待着……這才讓缃绮老實了,乖乖地揮着小手帕,送一行人下山。

出側門,把式牽着馬沿小路走,要繞到正門轉到大路上才能跑起來,可還沒容把式揮缰繩,車子就停了下來。

前頭車裏坐着程郁和陳達,自然用不着費心。程雙背靠車板,閉目養神,昨兒趁着天氣好,扶着程伯南到屋子外坐了會,他摸着新上身的衣衫,很客觀地分析了流雲紗的利弊。程雙聽得很認真,也承認它的顏色不如傳統的染色鮮亮,雖然耐洗不易掉色,但這比普通布料高出十倍以上的價格就注定了它不可能被尋常百姓接受,而富貴人家誰會在乎衣服能不能多穿幾年?

這的确是硬傷,現在流雲紗受追捧,一來是稀少,應了高門足戶“我有人無”的心理,再有夏天貼着皮膚穿确實是舒服,等天冷下來,或是這熱度過去了,怕是會風光不在。

程雙打算的是看看能不能鼓搗出印花的工具來彌補不足,可程伯南卻委婉地給了幾點建議,讓程雙受益匪淺,這會正在腦中串聯,等會好同資深的師傅商量商量,改進工藝。

Advertisement

“姑娘……”陳達的輕喚打斷了程雙的思路,“有位公子,行路至此,想留住……”

青茵山莊挨着官道,程伯南本就樂善好施,在程雙嫁往京城後更是矜貧恤苦,期望與人方便能換來女兒的美滿平安,所以山莊中行商路人借宿是常有的事兒,這用得着問嗎?随便找個小厮就能解決……程雙正狐疑,就聽陳達又說:“那位公子說是想見您一面……您看?”

程雙一愣,“見本家……還是見我?”

“說是見姑娘您……”

輕掀窗簾,遠遠一道挺闊的側影,發梢衣角落着露霧,堅實的肩胛線條絲毫不見疲憊,與其說是趕了夜路,還不如說是在晨曦中駐立了良久……突而,那人扭臉轉身,一雙黑瞳泛着盈盈波光,漾起一抹似曾相識的深瀚……

他就那麽“搬”進了青茵山莊,為什麽要說搬呢?誰聽說過一借就是兩個月的宿?這位公子都成了程郁的心病,每每他歡天喜地跑來跟姑娘彙報,說兩天不見人影兒,怕是真走了……結果最多超不過三天,人家不但大咧咧回來,還不拿自己當外人,言辭怨怪當值的小厮沒及時打掃……

面對得力幹将的苦臉,程雙總是笑過後再安撫幾句,也就放任那人繼續在自己的地盤上撒歡兒……因為她覺得,如果不是自做多情的話,他應該是對自己有意……雖然那人所表現出來的更傾向于別有用心,但程雙想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身上的浩然正氣并不是憑空想象出來的。

從曾經的開放,到現在的保守,環境雖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但程雙對血性男兒的推崇依舊如故,這個男人,似乎很和她的喜好。足夠強壯,足夠凜冽,有能包容她剛烈與劣性的寬厚胸堂……只是看上去過于冷硬寡情,所以程雙将那一絲心跳掩在了淡然之下,在沒摸清對方的秉性之前拒絕付出,若是不小心陷進渣男的情網中,傷筋動骨事小,失了一顆女兒心才是得不償失。

以後要如何,還得再看看。

金風陣陣,吹入才撤了紗簾的軒窗,撩撥得一紙硬箋幾個颠簸,程雙眉眼間全是靜色,将它歸到桌角的一摞中,缃绮見了就知道姑娘的意思,嘆息着去讓人回了德慶,心說那位爺是不懂還是真傻?連連被拒,拜貼還是天天送……轉身,卻對上程雙怔怔出神兒,一愣,“姑娘……我領會錯了嗎?”

淺笑搖頭,“沒……只是我在想,眼看足月了,你就少操些心,我這又沒什麽事,你何苦老讓陳達惦記?鋪子裏的事就夠他煩的了……”

缃绮一臉柔美,早不見了前些時的潑辣,略帶幾分羞澀地收緊下颌,全然是幸福小女人的模樣,可喃喃出的卻是相悖的意思,“誰稀罕他的惦記……”

知道這丫頭一貫刀子嘴,想她說兩句熱乎乎的話比登天還難,程雙也就不再強求,直接以自己要睡會将人給哄回去歇着。

秋意潺潺,透着沁涼,能在這怡人的氣息中小憩,真真是美事一件。

可有人卻是又急又躁。打馬回城,駕着一團尚武的精神沖到南苑竹海深處,世珏揪着衣襟愣是将霍歡從牙床上拎了起來,“別讓我知道你是在耍人!”

被攪了好夢本來想發火,可當霍歡眯着眼瞧清楚了面前這張黑燦燦的臉,立時就挎了還沒成形的厲色,“老大……”才想勸他莫急着動手,是兄弟不假,但這位天之驕子犯起狠來,怕不是自己這小體格經受得起的,可話還沒等說出來,就讓人給截了……

“誰在叫我?”另一把蘊着濃濃鼻音的哼語讓兩個相對的人同是一怔,世珏僵直着身子看向床內側……進門光想着要找這個小子算帳,以至于都沒發現房中還另睡着一個……

大爺伍信亨這一打岔還真緩和了氣氛,世珏手一松,毫無防備的霍歡“咚”一聲砸回了床板,疼得他直呲牙。

世珏坐到金漆八仙旁灌水消火,信亨張着闊口打哈欠,抓頭的空兒還沒忘關心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為什麽激的眼,“啥事啊?”

霍歡嘟囔着不知在嘀咕什麽,世珏橫去一眼,立時就噤了聲,伍信亨打了圓場,拍拍一副委屈的霍歡,“行了,都是自家兄弟!”

霍歡揉着被撞的地方,心說你也就說說風涼話,不是演武場被金玉磕飛兵刃跳腳罵閑街的時候了?可也不敢有怨言,誰讓在三人中他排行最小呢,被兄長修理天經地義……

“火花兒!!!”中氣十足的吼聲出現,打斷了各懷的心事,霍歡兩眼放光,嗬!最小那個來了……

“火花兒!你居然有膽霸占老娘的男人!”伴着腳步铿锵,身着一襲火紅短衫的女子“咣”一下将手中的單刀跺到了床柱上。

赫赤穗子就那麽顫啊顫着,看得三個男人不同程度的抽面皮……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