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相許

幸福到底是什麽?

程雙還真沒仔細研究過,只是她覺得,此刻這種心被撐得滿滿的餍足似乎就是對那千想萬盼的全部解釋。這情緒很陌生,讓她既興奮又畏怯。試問哪個女人對未來站在自己身邊的人沒有過想象?他是怎樣的俊郎,如何的溫柔,甚至是一個眼神都不止一次地細細描畫,可……當他真如拓本一樣展現到面前時,欣喜之餘,怕是那不可置信也會濃濃興起……

縱使一向以剛烈自居的程雙亦不能幸免,開始患得患失了起來。

憑心而論,對于情字,她從未涉足。前世為了祖傳技藝不被時代淘汰,她幾乎将全部的心思都放到家族事業上,督促研發參與設計,甚至是售後與客戶回訪都一絲不茍地認真經手,兢兢業業就是怕那祖上傳下來的紗織印染消失在自己這輩人手上……

她,生活得充實且富足,但獨獨缺少情感的部分。沒有時間經營,更沒有空閑去體驗那兩情缱绻時的你侬我侬。看到的聽到的,只是父輩們被生活的瑣碎磨得失去激情後的平淡如水,和同齡親友今天蜜裏調油明天翻臉相惡的鬧劇,程雙冷眼旁觀,自然體味不出情字門裏的個中滋味。

可,自從回到齊州的家,她就開始羨慕起這青茵山莊的主人霍青茵……程伯南念念不忘的妻,程雙該稱為娘的女人。

二人有過怎樣的琴瑟合鳴程雙不得而知,只是看如今程伯南提到亡妻時,面上蘊含的那抹眷慕多少也能想象出當年……二十多年前,程伯南正處在意氣風發的巅峰,嬌柔伴英姿……如何的鹣鲽逾恒自是不言而喻。

有時程伯南無意間提及妻子,眼中總會燃起一簇火苗,往事依舊還能讓他陶醉其中。每每,程雙都會覺得,經歷過,在多年以後還有能引得一絲熾熱的回憶,那也是種無憾,所以程伯南應該是幸福的,至少曾經是。

于是,程雙也開始渴望能有一片安身立命的溫暖,而他就這樣宛若天降……

程雙半斂眼睑避過了源自對面的灼灼注目,這個男人堅硬,粗犷,冷毅,甚至暴躁,可在他肆無忌憚的盯視中,總能尋到那麽一抹珍憐,潺潺涓涓,雖不甚明了,但足以令她動容。

小幾上棋盤中寥寥數子,竟是消耗一下午的結果。從那日的逾禮之後,在她的默許下,他開始出入這間書房,通過不到一月的接觸,程雙發現,他的剛厲外表之下竟掩埋着經綸滿腹,博古通今幾近殚見洽聞,對很多雜文中的記載都能娓娓道來。更有一天,程雙閑來無事,讓碧絹奏了支琴曲,他居然能聞弦律而知雅韻。

都已經做好了以莽夫為伴的準備,如今這位文武雙全的兒郎,自是讓程雙欣喜不已。

缃绮卻總會時不時地潑冷水,雖然丫頭在程雙的堅持和陳達的擔擾中同意靜養安胎,等待生産,可還會偶爾到繡樓看看姑娘,更是一抓到機會就念叨,說住在客院的那位爺靠不住,還是趁早打發了的好。

丫頭擔心的是什麽,程雙多少能體會些,一個看着年紀不小的男子不事生計,還死皮賴臉地住在別人家,這在世人眼中怕是早就被打上了“游手好閑”的标記,先前沒在意,只當是姑娘明心慧眼自能拎得清,可才短短幾日,那位爺就在她的授意下被高看一眼,缃绮坐不住就可以理解了。

缃绮怕是以為這位纨绔公子會辱沒了她……程雙有心辯幾句,轉而就洩了氣,缃绮性子烈,是個眼裏不容沙的主兒這不假,可畢竟骨子裏還相當保守……當初對陳達疾言厲色毫無顧忌多半是仗着并沒有夫妻情份,随着有了肌膚之親,甚至現在有了孩子,缃绮也開始慢慢向所有以夫為天的女人靠攏,程雙認為丫頭不會懂自己這想為幸福努力的心情。

而不理解的人并不單單只有缃绮一個,一連幾天,程伯南都在若有似無的拭探,今兒一同用中飯時更是将話挑明,想讓程郁去打聽打聽那位公子的底細,被程雙淡淡笑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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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并不是所謂的高風亮節不問過往……他不言娶,她亦暫沒有嫁的打算,做得過多反倒是顯得有些小家子氣,并且,程雙自認看人還有幾分準,以後的日子雖然可以預見不會一路和美,他的強峻與她的剛烈勢必會激起一番傷筋動骨,甚至還很可能受到傷害,但所有的隐憂中不包括生計方面,他并不平庸,所以根本不可能是常言道的玩世之人。

他既不說自是有考量,她也就默默地等……只是,程雙突然意識一個很大的問題,他可有妻房?如果有,那不管多傾許,她也不會做誰人的之一,可要怎麽不留痕跡的套話,這可得好好想想……

程雙輕抿嘴角,将視線落到對坐人的身上,他手執黑子懸于殘局之上,猶猶豫豫間淨顯舉棋不定,可若仔細觀瞧,就不難發現,他哪裏是沉心于棋盤,分明是心不在焉,那一雙爍爍黑瞳早已遺失在她的身上。

感覺到她柔柔回視中的一抹心悅,他放下了疊在指間的棋子,長臂伸直,小心挑去散在她頰邊的一縷碎發,退了嚴偉的臉龐線條不再深刻,漾起幾分不太和諧柔軟,倒有幾分俊朗,“在想什麽?”

輕搖螓着以淺笑搪塞,總不能說在想算計他吧?眼前這細如流水的情意涓涓讓程雙很知足,她作為一個莫名從古代醒來的現代人,缺失了時下女子所具備的才情,琴棋書畫不說,就連縫鞋補襪都不會,有次也曾想試一試,可那小小的鋼針拿到手裏,就覺得指頭都不會回彎兒了,遂放棄了難為自己。

此刻隔桌對弈,只是出于實在應付不來那灼燙的眸光,還好他也意不在此,這才讓她不至于露了怯,瞄一眼方盤上黑白交錯的幾子,任他的指腹在眼角流連,“你……”

“姑娘……”

思度了半晌的話就那麽被碧絹的一聲喚給蓋了去,側臉與他收回胳膊幾乎同步,程雙略略颔首表示對他體貼的知承,見丫頭站在門邊沒再動,知道這是有要避人的話說,遂緩緩起身出正房,等行至僻靜處,碧絹幾句耳語,使程雙舒朗的眉頭慢慢蹙到了一處。

話是程郁讓來傳的,趙家那邊又派人登門,這種事兒不是發生過一兩回,程郁自是能處理妥當,只因這回來的不是別人,而是……媒婆!趙家那位當家的三爺為了得到流雲紗的工藝,居然動起了結親的打算。程郁雖然知道按姑娘前幾回連面都沒露的做法這次也定是會駁了,可畢竟這等大事他一個管家也不好做主,于是就讓人來問問程雙的意思。

程雙聽了這話只想冷笑,當初她想重振程家織坊,齊州府的同仁們如出一轍的嗤鼻,甚至店面開張時連個道賀的人都沒有,都迂腐地認為,一個女子能翻騰出什麽花樣兒?再說程伯南也已經不複當年,程家怕是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

回望最初的堅難,趙家就不得不提,那會兒在研究流雲紗的色澤,需要大量白坯紗,自家作坊還處在半停産狀态,于是就讓程郁同趙家布莊去買,結果那位掌櫃的不但言語刻薄,還對程雙回到齊州說三道四,程郁自是怒不可遏,争了幾句,那人竟将程郁給哄出了門,并揚言齊州城裏沒人會做程家的生意。當時正趕上趙三爺巡視店鋪,他不光沒阻止手底下人的惡行,連個眼神都沒停。

程郁抹着淚哭訴時,程雙彎着唇角笑出了幾絲蒼涼的味道,在方家時受盡了白眼與錯待,那麽難都熬過來,還有什麽是可以再能讓她皺下眉頭的呢?齊州府買不到,就去別的州郡,江南買不到就去北方,全國買不到就去鄰國……這口氣一定要争。

現在,趙家居然還有臉上門示好!趙家是程家沒落之後的江南織紡業的頭把交椅,那位三爺倒是不凡,二十歲接掌家業,短短數年間,就将生意做到了京城,雖所占份并不重,但能在方家與莫家對壘狀态中分得一杯羹,也實屬難得。

不過,程雙卻惡心他那種市儈的商人嘴臉,不要說見了,連想着都覺得倒胃口……還提親??!!

處理完鋪子裏需要拿主意的事,程雙踏着臨暮的微寒回到繡樓,手按在額角,有些乏累,腳才一邁過門檻,就為屋中伫立的人影怔住,他……

房中還沒上燈,混混沌沌,根本看不清他的臉色,十幾步的距離程雙走起來帶着些許心悸,她不知道這下意識裏的懼是為了什麽,只是感覺他似是不豫,那寒冽的氣息直直地撲來,誘發着戰栗。

程雙想用放慢步伐來平息心緒,可對方卻不等她想出個萬全之策,似是嫌她拖拉,竟一個箭步迎上來,鉗着的手臂将她逼貼到床柱邊。

很近,他的氣息拂在眉間,惹得程雙微微地顫,隔了不過兩寸,足以讀清他眸底蓄集的波瀾,能輕而易舉将她吞噬的驚濤駭浪……

“為什麽不拒絕?”聽起來無異,可結合他面皮之上的輕微抽搐,程雙轉而笑了……只是,這醋吃得未免莫名了些。

“你……”陰戾的瞪視,見她還是歡顏不改,他猛地壓下頭,将吻刻入到了那燦豔如花的笑紋中,昵喃:“我不會再等了!”

作為成年人,程雙自是領會這其中的意思,可還有件能左右她決定的事要弄清楚,十指穿過他的發,輕輕将他厮磨在眼角的頭帶離,問:“你,可有妻室?”

一雙呆愣的眸子,足以回答……程雙笑眯了眼睛,踮起腳尖,将軟軟的唇印上他的……

郎未婚妾未嫁,你有情我有意,那……還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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