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将嫁
身體乏累,連打馬回城都有些力不從心,所以世珏破天荒乘了車,在府裏處理了大半天的事務,等再回到青茵山莊日頭已經西斜。
想早早回繡戶,起身時她還在睡,單薄的身子少了他的胸膛幾乎縮成了一團,惹得世珏愛憐泛濫,差一點就挪不開步伐。若不是德慶苦苦求着說京城來了加急文書,他還真興起了荒廢差事的念頭……
蒙先帝賞識,才過弱冠就掌管三軍統領兵部,十來年裏四處征戰,多則幾年,少也要在外幾個月,從未識得“牽挂”的滋味,這才不過半日光景,竟讓他幾次走了神。
兵部尚書呈文來詢冬日練兵的事宜,這是英王執掌兵權後立下的規矩,每縫三伏與三九,京畿駐軍就要大規模操練一回,朝庭将精銳兵士囤在京城周邊的幾個大營中,這些人不光擔負着守衛皇城的重任,更是戰時的中堅力量,讓他們能适應了苦寒與酷暑,才不會在惡劣的環境中喪失了鋒利。
開春大軍才從西南回轉,世珏體恤軍卒奔勞已經免了夏日的練兵,眼下又臨近立冬,兵部的官員持書請上司定奪好早做打算。所謂打算,也無非是想探明是王爺親莅還是會派手下大将前往……往年,這事都是信亨操持,可,此時那兩口子正在江南各州郡征兵……
西南屬國的反可以說是“善解人意”,皇帝本就忌憚那盛産名貴藥材之地過于富庶而對朝庭産生什麽異心,早有意廢舊王而立新主,只是苦于沒有機會……偏偏那位自視甚高的屬國國君自不量力,想與兵強馬壯的上邦一決高下。
消除了四海之內的最後隐患,皇帝坐享八方來朝,自然龍顏大悅,從庫撥銀一百萬兩犒賞三軍。兄弟四人坐下來一合計……留下了二十萬,将剩下的照花名冊按人頭分下去。這不是中飽私囊……
康世珏有一支勇冠四方的親兵名為“背水軍”,取拼死求勝之意,就是有了這萬餘人的攻無不克,才造就了英王戰神的威名。現今那些青蔥少年都已臨而立……依霍歡的意思,有才能的提撥上來做個小校,若是有人無心兵營就發幾兩銀子遣散,過了熱血的年紀又沒個羁絆,多半兒會變成兵油子,再沒有挺前決戰的勇猛。
世珏想想有理,就讓信亨與金玉去辦這事兒。
而霍歡……一來舊傷未愈,二來他多在帷幄推演布陣,雖有懷化大将軍的封號,又在中軍大帳擔當左将軍之職,但畢竟少有披挂上陣的時候,在沙場浴血回來的兵卒們面前怕是很難服衆。
看來要回一趟京城……世珏順着小路往半山走,心裏在盤算。
“爺!程,程總管……”
世珏扭臉看四五步之外的德慶,順着他的目光又轉回,果真在通往主院的岔口看到了似是久候的程郁,知道自己失禮在先,應該早點拜見程老爺才是,于是也沒等程郁開口就迎了過去,“請帶路……”
程郁直接将人引到了老爺的卧房,請客人落了坐,又扶着程伯南半靠起身,伺立在旁。
程伯南頭一次見到這位久聞其名的公子,定定打量,還真是一副好相貌,方方正正一張臉,劍眉虎目,一派肅嚴不怒自威,确實如女兒所說,不是常言道的凡夫俗子……只是,那薄唇過于剛正,怕是……性情欠缺寬恕,于女兒不是善緣。
有了結論,程伯南略略清嗓,“老夫久病,無法在廳堂待客,還望公子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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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珏嘴上回着不礙,心裏卻是在暗自思量:連碗熱茶都沒有……看來這位程老爺是不太鐘意自己。世珏很少參與朝政,成年後的大半時間又都用在了為國盡忠上,就算閑下來了,也更願意待在自己的封地享享清靜,對人情世故不甚精通,但眼色還是能看出幾分……
程伯南淡淡揚了揚下巴,程郁立時将懷裏的牛皮紙封送到了世珏手邊的小幾上,“老夫愛惜公子的人才,話有個到不到的地方,請您別跟我這個鄉野村夫計較……”
世珏濃眉微顫,眼光從那泛黃的紙張又落回到擁于塌上的老人,“程老爺哪裏的話。”
“那老夫就不拐彎了……程家奉上紋銀千兩送與公子做個盤纏……”言語間見世珏想張嘴,遂輕輕擺手,“聽老夫把話說完……看公子的談吐與裝束就知道非富即貴,這幾個錢應是不放在眼裏,權當老夫的敬仰之心……時近年關,想公子上有高堂下有親眷,也不好再多留公子,有心贈一兩件物什做個念想,可鄉下的東西粗鄙拿不出手,想來想去才出此下策。”
逐客令……等他的話彙集成這三個字,世珏只覺得身上的血都涼了,牙咬得咯嘣直響,心頭火一竄一竄無處發洩,更不知道應該指向哪……一時就那麽直愣愣地盯視着那還在淡淡笑着的老人。
意思表明了就沒必要再繼續說什麽,程伯南長出着氣軟在被堆裏,程郁立時極慧心地沖門口喊了句“上茶”。
端茶送客的道理世珏自是都懂,将杯拿在手裏,散亂着眸光,如夢呓般的低語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誰聽……“她,我要定了。”
程伯南手一抖,才掀的蓋子就那麽掉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粉碎,程郁見狀忙将小盅接了去,程伯南眸現厲色,聲調也生硬不少,“公子,老夫良言懇切,還請您好自為之。”
“我哪裏不好?”雖說他不是龍生鳳養,但也稱得上是天潢貴胄,向來都是他拒絕別人的份兒,今天……卻遭了報應,讓一位病得拾不起個兒來的老人嫌棄,這口氣讓他如何順?
“哪裏不好……”冷冷一哼,今兒一早丫頭來報說玦兒病了,派人去打聽,才知道昨天這位爺似是發着火闖了繡樓,女兒是程伯南的命根子,自小連句重話都沒說過,如今卻被人無故遷怒,怎麽不讓他下令趕人?更何況,女兒雖看似纖弱,但骨子裏卻是繼承了妻的柔韌,狂放之人絕不是她的良配,“愚鈍村婦,還請公子高擡貴手,小女經受不住。”
“她怎麽了?”倏地起身與将碗墩在小幾上同步,滾燙的茶湯四溢蔓延都顧不得,一味追問。
程伯南阖合眼皮,低低說了句“我累了”,就不再多吐一個字。
世珏見問不出什麽,情急之下都沒告辭,甩開大步就奔往後院繡樓。
缃绮立在床邊端着湯碗抹淚,碧絹則是苦着臉在另一頭嘤嘤地哭,連問三遍都沒回句整話,氣得世珏一把搡開了擋路的缃绮,連鞋都來不及除,盤腿坐到床沿,連被帶人将她擁在懷裏,用手探過了那緋紅的臉蛋,又看過大夫下的方子,心才略略安下了些……只是尋常的風寒。
她迷迷糊糊地就是喝不下藥,也想硬下心腸來愣往下灌,可一看到她那相蹙的眉頭和順着嘴角流得滿哪都是的殘漬,世珏就下不去手,吼着還不知所撒措的丫頭又搬來兩床被,密密将她裹實。以前有次信亨誤入了埋伏身中數刀,也是燒得燙手,申一就是讓這麽做的,說是汗發出來就沒事了。
讓德慶回府去叫申一,世珏就這麽擁她在懷,一直到天光大亮。
……
程雙披散着發倚在床塌,手裏有一搭沒一搭翻着繡花的樣子,一邊的八仙桌旁碧絹絮叨個不停,“姑娘,您瞧這緞子……還埋着金線呢,程總管說京城裏都不多見……看來姑爺對您是真上心。”
程雙橫倪一眼,心裏卻是喜滋滋。她病糊塗了吃不下藥,他就那麽抱了她整整一夜,待燒漸退還是衣不解帶守在她身邊,實在困極了,就靠着床柱眯會眼睛,只要她稍有動靜哪怕只是翻個身就會立時清醒。怕她再着了涼不許淨身洗頭,程雙自是不願吵着鬧着說“太髒”,可他卻陪她一起邋遢,一連七天沒刮胡子,現在那整個下颌都被青須包覆着,程雙看了有說不出的窩心。
原本程雙還以為爹那邊還要好好做工作,沒想到今天午時才過,程郁就送來了張貼子,上面羅列了明年的好日子,說是老爺請人去挑的。程雙百般不解問這是怎麽回事,誰成想,程郁竟是淚眼婆娑,将那日老爺怎麽趕人,後來又因為擔心女兒來繡樓探病,見着了姑爺對姑娘的悉心照顧,遂就同意了這親事。
程雙将這份感動說與他聽,可人家根本沒領會,反而是急匆匆地走了,結果沒出兩個時辰,這千金難換的埋金走銀的綢緞就成匹地送到了她面前。
将布料撚在指下愛不釋手,卻不是它有多名貴,而是驚嘆于這已經在後世看不到的工藝,程雙是做織紡的,自然對這些格外上心。
丫頭以此,喜于姑爺的出手大方,可程雙看中的只是他這個人,而且相信程伯南亦是,一個将女兒的幸福看得比什麽都重的人,怕是任何身外物都入不得眼。程雙知道爹最初反對的原因就是他這急躁的性情,甚至就算是點了頭,心底的憂也不會少。
其實程伯南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就像她病時他竟不顧缃绮将要臨盆,還推了一把,直接導致了丫頭破了羊水早産,雖然是母子平安,但這還是讓陳達心懷了不滿,程雙倒是安撫了幾句,可她也知道,陳達面上說不在意,心裏怎麽可能真的沒有嫌隙?
那些斑駁是要靠以後的相處一點點的填補……
程雙放目遠望,華麗的大紅印了滿眼,真的要嫁了嗎?怎麽這麽不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