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合作
又是一年驚蟄日。
一場春雨連下了幾天,昨兒午後缃绮還對着檐下淅淅瀝瀝的水珠叨念,怕是這倒春寒還要肆虐些日子,不想夜裏雨竟然停了,一早起來也沒有因為濕氣甚重而顯得滲骨,反而帶着些清新的甘美。
依照大了說的完成了周年祭,換下重孝與頭上的白絨花。程雙揚臉迎向空氣中還濃郁的霧霭,任它們像滋養小草一樣潤着自己,一年了……熬過了最難的時候,她真的脫胎換骨了。
說實話,程雙一向不是什麽善茬兒,以往願意平和,那是因為讀懂了程伯南那顆希望女兒靜好的心……想到那已經在墳茔中合衾的兩人,程雙竟是止不住的豔羨。雖然亡父只希望她幸福安泰就好,但程雙還想重振程家在織坊界的地位,不光是為争一口氣,更是想将程伯南一點一滴積攢下來的拿回來,想用那樣的方式告慰父母的在天之靈……她會很好。
深吸一口氣,鼻息間全是盈澤,依舊眯着眼睛,問邊上的缃绮,“他在做什麽?”
“王爺知道您今兒換孝,留了話,說他一天都會待在山莊,若是……若是您得空,可以……”丫頭說得磕磕絆絆,程雙不用看就知道定是一臉糾結,這麽委婉根本就不是他的風格,“讓程郁套車,咱去作坊。”
“姑娘,王爺那兒……”缃绮急得直跺腳。
程雙輕掀眼皮,挑着眉尾看她,“啥時一口一個王爺叫得這麽帶勁兒了?”
被姑娘這哂意窘了個半紅臉,缃绮揉着衣角接不上話。她對英王爺和善,并不是因為他的身份有多高貴或是傳說他有多麽千夫所指,而是她看到了那位潢天貴胄的涓涓意情。姑娘小産他是發了脾氣還險些傷着姑娘,但他知道錯怪了姑娘,不但正式道了歉,還體貼地從富麗堂皇的王府搬到這山莊中,他雖不說,可他所做出來的,分明是表現着想陪在姑娘身邊。
缃绮就不明白了,以前她老為難陳達時,姑娘那些大道理不重複地說了幾年,結果把她的怨恨都消磨盡了,現在也能心平氣和的相夫教子,姑娘卻好像犯了她以前犯的毛病,而且還更嚴重。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王爺多少次過來探望都以孝期謝客為由拒了,這出了服……竟還是不見。
“快去。”淡淡的命令讓缃绮不敢再耽擱,小跑着去操持。
都不理解她為什麽會冷着他也沒關系,只要自己知道在做什麽就好。她會幸福,而且是他康世珏給的,程雙一直這麽堅信。他的硬朗,她雖欣賞可也忌憚,所以要好好打磨,程雙想他們之間像玉石擺件一樣,有着鮮明的棱角,摸上去卻是油潤而流暢……
明知不易,并不是每一塊原料都經得起刀鋒雕琢,但程雙對自己有信心,更對他的長情有信心,能陪她走過那段痛苦的日子而沒有退避,往後還有什麽坎兒是邁不過去的呢?
程雙自己緩步往前山走,太陽躲在雲層之後,只留絲絲紅霞印在半空,山上寥寥幾棵梧桐已是一樹繁忙,小小的芽苞蘇醒萌動,點點嫩黃點綴在大片大片的碧色中,它雖不是這初春的主角,卻是必不可少的一抹妝,含蓄而炫麗地綻放,如鄰家女兒一樣,說不上嬌豔,但是很美,她很喜歡這種不張揚的雅致。
乘車進了城,先後轉了作坊與店面,這一年時間裏雖沒荒廢生意,但也只是維持着并沒有什麽作為,看着那些成屋成屋碼放的白坯布,程雙有了個想法……絮絮叨叨說了半天,待扭過臉,卻發現程郁竟在走神兒,問他是不是有什麽事,卻只得來搖頭擺手的否認。
知道這些日子以來程郁幾頭忙活,又值老主爺的周年,心境起伏在所難免,也就沒再多說什麽,而是交待給了掌櫃的,多留意四城中有沒有轉兌的店面,如果合适就買下來,價錢什麽的可以看着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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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雙站在店門邊,盯着街面上穿流的行人,腦中想着是不是還落下了什麽事兒,确認并無遺漏,這才回轉身形,那烏泱泱的半屋人可是吓了她一怔,缃绮跟在身邊這不奇怪,程郁跟掌櫃的要聽吩咐也不奇怪,可為什麽這上下兩層的大小夥計近二十人一個個都垂手肅立?嬌眉不禁相蹙……
程郁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本就不太好的臉色更加陰沉,揮手趕散了人群,就連掌櫃的也都打發走了,這才帶着幾分無奈解釋了嘴,“姑娘莫怪,他們不知道您不喜歡立規矩,只當東家莅臨都要敲打幾句的……”
輕點螓首權當知曉,擡腳邁過門檻,揚臉看看當空的驕陽,午時的梆子已經響過好一會兒,是要回山莊用飯,還是在城裏湊和一頓……正二選一,不經意間瞄見斜對過裏有人對着這邊颔首微笑……
條件反射一樣看程郁,程郁也發現了,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視線,低聲回道:“趙家的三爺……”
這會兒要反身進去未免小家子氣了些,更何況那人已經行至過來,程雙也只能步下臺階,她可以讨厭趙家,但臉面上不能太過份,畢竟程伯南發喪時,趙家是擺了路祭,俗話說得好“千金難買門前奠”,這份情她必須要承,只是……他叫什麽來着?程郁明明說過,可不管怎麽想就是一點印象沒有。
“既然偶遇,不如程姑娘賞臉一起用個飯?”
程雙跟沒聽見似的,唇角彎着淡淡的莞爾,趙家主被曬得面上劃過些許不自在,程郁站得靠後瞧不見正臉兒,還當姑娘自有打算,可缃绮卻看得清清楚楚,姑娘這明明是在發愣……手不留痕跡地抻了下姑娘的袖口,“姑娘?”這到底是在想什麽?笑得也忒瘆人了……
被連拽了幾次,程雙才一個激靈地回過神,面對周圍雙雙莫名其妙的眼眸,程雙略顯尴尬,借清嗓之際稍一沉吟,生意場上擡頭不見低頭見,人家都降階相請,再拒絕似是說不過去,遂也沒說什麽,只是點頭表同意。
程雙以為會去齊州城內數一數二的大飯莊明月樓,不想他引着轉過了街角,停在“知慧齋”前,進門,正面供着列位先賢畫像,其上高懸兩對紗燈。金漆八仙安中間,左右兩把太師椅,靠西牆滿架詩書,小幾之上苒苒楠香萦繞鼻息,沒有金盤玉光,卻處處透着雅韻,尤其是窗邊的琴臺角白玉淨瓶中幾枝待放的迎春花兒,憑添了許多的生動。
趙家主笑道:“有話想說,所以借用了這常來的書齋……請。”
在雕花茶桌兩邊分別落座,立時有人擺上四涼四熱,又溫了酒,趙家主手執小杯起身,深施一禮,“先前無禮,善沖當面賠罪……”
趙善沖,總算是想起來了……程雙略略側身,避過大禮,“趙三爺何出此言?當日設香祭奠,我程門感激不盡,您有什麽話只管言講……”
“程姑娘果真是爽快人,那趙某也不拐彎抹角了……時下程家的流雲紗沒有過江,将它的在北方的經營權交與我可好?”
果不出所料,他的示好是為了利益,不過這反而讓程雙安了心,若他不肯明說,遮遮掩掩倒是不好應付,不過……“我為什麽要那麽做?北面現在是方家和莫家的天下,趙家想借由流雲紗闖出一片天地這無可厚非,成了是趙三爺您的英明果決,不成豈不是我流雲紗的罪過?請恕我愚鈍,實在看不出來我能有什麽好處……”
一句話将趙善沖噎得直泛乜,緩好半天才強扯面皮,“以流雲紗的珍貴,讓它窩在一隅實在埋沒……”
“如果只是将它推向世人,程家也能做得到……”言罷,程雙看似不經意将腕子擱在桌面,缃绮立時慧心地輕輕上前,為姑娘倒了杯茶放到她半環的掌間,程雙微勾唇角,繼續說:“若您不改初衷,請再尋些利處來說服我……”
這份從容讓趙善沖暗道不好,原以為她有怨,只要抓住這一點很容易就能事成,不想……這個女子當初那樣悲慘的淨身出方家,竟是這般平靜,不帶半點惱怒……一開始就錯了嗎?趙善沖不甘心,“現今雖說方莫兩家聯合,但方家只有瑞卿一人頂用,而莫家有七八個男丁經營,方家早已風光不再,若此時有人能打破他們之間的平衡,方家怕是只能一敗塗地。”
“優勝劣汰這是亘古不變的理兒,方家沒掌握什麽秘方絕技,只安于在中間販賣謀小利,被人取代是早晚的事兒,我何苦再去淌那渾水?”程雙面上淡然,看不出喜怒,讀不到起伏。
趙善沖徹底洩了氣,是他狹隘了,誤以為女子都會由愛生恨,因情生怨……“那您想要什麽?”
程雙稍一斂眸,将視線散落在小杯的澄明中,幽幽卻是不容置疑地說:“三七分帳……”趙善沖一怔,程雙無視,繼續,“我要占七……此事重大,還望家主爺好生考慮,若不成也不必來知會了,三日後我再尋別家,若是您屬意,只管派人去鋪子裏叫我的管家商讨合作事宜……時辰不早,少陪了。”
言畢,程雙款款起身,輕施一禮。
二人錯身之際,趙善沖似嘆似哝……“程姑娘,你應該是我趙家之人!”
程雙笑而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