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拔撞

送曾弼出山莊,看他與李澄義同乘遠去,程雙才轉身回書房,想到那個不知又在計較什麽的男人,她的頭就止不住跳着疼。

伸出的手還沒碰到簾子,就聽得裏面傳來囫囵的低罵,竟是碧絹,這丫頭平素裏見誰都客氣有禮,來山莊雖才三四年,但從未聽說跟誰有過口角,今兒這是怎麽了?居然在英王面前含沙射影……

遲疑地挑簾,就見碧絹鑽到矮塌後在撿什麽,哪裏還有康世珏的影子?

“人呢?”

碧絹氣鼓鼓,臉蛋紅紅,“那位爺的脾氣真不叫事兒,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剛剛不還好好的嘛,怎麽沒眨眼的功夫就掀了桌子?瞧瞧這棋子,散得滿屋子都是……”又彎腰從犄角摳出粒黑子,連吹了幾下上面沾的灰,“打掃時手腳重些缃绮姐姐就插着腰訓斥,說是這副棋已經傳了好幾代,若有損毀誰都擔不起,唉……”

不理丫頭的絮叨,程雙往窗邊望去,簸箕中堆着碎瓷片,地上留有一大攤水漬,兩者結合,不難想象有過怎樣的相擊,頭更疼了。

“姑娘!不好了……”缃绮驚叫着闖進屋,撞得站在門邊的程雙幾個趔趄,手忙腳亂後,喘着粗氣,“王爺看着殺氣騰騰的,您又……了嗎?我已經讓陳達想法子拖着,您要不要去說兩句軟話?看王爺那樣子,好像帶着不再往來的決絕呢……”

見姑娘無動于衷,缃绮一勁沖碧絹使眼色,指望她能來一起勸勸,誰成想,碧絹根本沒理這茬兒,徑自對着手中的棋子起急。

“姑……”缃绮還要再說,程雙擡手一擺,“随他去吧……我累了,去歇會。”

抽了本書,歪在塌上随手翻,這是本畫冊,是個才子佳人的故事,寥寥幾行小詩和白描的場景很有韻味,又合實看封面,左下角蓋有一方“知慧齋”的印章,也難怪當時看着那門楣覺得眼熟了,原來自己這書房裏藏有他家的很多卷冊。

……

一個恍惚,程雙猛地驚醒,張嘴打着哈欠,指腹刮去眼角溢出的水漬,四下裏觀望,碧絹坐在窗邊繡花兒,拉了拉快要掉地上的錦被,問:“什麽時辰了?”

“才敲過酉時的梆子。您再歇會吧,睡了還不到兩刻鐘。”

“不了,”合會兒眼,腦子清明了不少,程雙盤腿擁着被子沖盹兒,瞄了眼碧絹手裏的活計,那顏色很是鮮亮,随口問了句,“繡的是什麽?”

碧絹甜甜一笑,抖開料子展給她看,“金翅鳥,瞧着挺富貴的。”

大鵬金翅鳥,佛祖駕前的護法尊者……沒聽過碧絹信佛,怎麽還屬意起這些來了?“你喜歡做針線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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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問得碧絹直發愣,很快臉頰泛起兩團紅暈,羞澀地低了頭,喃喃,“心裏亂,手上幹活才能塌實……”

唉……程雙重重一嘆。一代鴻儒的曾弼也好,被稱為慧心巧思的她也罷,在對待某些事物上,遠不及個目不識丁的丫頭看得透徹,不過是心境難平,看看碧絹的答案,簡單又樸實,真真讓她枉稱念過書的人。

東扯西拉了會兒,天色漸暗,碧絹要去點燈,讓程雙攔了,“回房吧。”

碧絹幫程雙整了衣衫發髻後,左手攙着姑娘的胳膊,右手抱着放繡活工具的小笸籮,主仆二人相攜往主院走。

程雙直說又是剪刀又是錐子的,萬一路上磕了碰了飛出去會傷人,讓她先放着,明天再拿,碧絹卻不肯,連連保證會拿穩,不會出事兒。

看她堅持,程雙也就不再多說什麽。

跨過主院側門,有小厮正爬着高點楹柱兩邊的燈籠。程雙刻意放緩了腳步,省得他還得行禮,麻煩不說還危險。

程雙盯着正房那邊,碧絹卻在抻她袖子,“姑娘……”

順丫頭的視線看去,有兩個人,一男一女,一紅一青先後從正門進到院中。紅衣女子手執一柄森森長刀,碧絹立時大為精警,手不自覺從笸籮抄起個物什,看也不看就向已經臨近的人刺去。

“找死!”

“金玉!”兩人同時開口。

霍歡的手按下了金玉的刀背,卻沒能躲開碧絹的鋼錐,尖銳帶着倒鈎的利器一下就在霍歡手上留下長長一道血痕,疼得他一呲牙。

程雙見紅衣女子目現戾色,拉着發乜的碧絹連退兩步。

孔金玉見霍歡受傷紅了眼,掙了他的鉗制,将刀架在程雙的脖頸間,圓瞪鳳目,“信不信我可以要你的命?”金玉以為她會求饒,再不濟也得發發抖有個害怕的樣子,不料……還真有人能視死如歸,還是個女人?!

其實吧,孔金玉高看程雙了,她哪裏是不懼無畏,分明是心不在焉,将注意力全放在紅衣女子身後的男子身上了。她記得他!一張娃娃臉很讓人難忘,而且康世珏也說過,他們是磕過頭的結拜兄弟,定是不會眼睜睜看她遇險,既是那般淡然,就說明……明前這只張牙舞爪的老虎是紙做的,那還怕個毛!

“喂,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程雙被吼得正視了這個滿面肅殺的女子,順着她伸出的手臂看,這口刀可真瘆人……足足有半尺寬,刀頭與刀柄等長,跟關帝廟裏聖賢爺的兵刃很像……

想着更覺得那逼近的刀刃冰冷,狠狠地打了個寒顫,這一抖可不要緊,着實吓壞了另幾人……

霍歡尖叫着讓金玉住手,金玉難得沒反駁乖乖照做,從正房沖過來的缃绮和緩上來的碧絹一左一右将程雙圍住,上上下下打量個遍,這才稍安了心,一同擋在姑娘的身前,怒視着兩個行兇的人。

霍歡想笑,可光見抽搐也擠不出半片笑紋,“程姑娘,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縱使程雙點了幾下頭,兩個丫頭還是不放心,只肯站在五步遠的地方,程雙知道她們怕那拿刀的女子會傷了自己,略略沉吟,再開口時已不見了剛剛的慌,而是面帶着淺笑,話卻是對孔金玉說的,“這位女英雄就是金玉将軍吧?早聽說不讓須眉,今日一見果真是英勇無雙,能否讓見識下你那戰無不勝的刀法?”

片刻之後,剛剛的緊崩感不見了,兩個丫頭退進了屋裏,霍歡跟程雙站在廊下,而孔金玉……則是可着院子的走圈,叼、推、拉、劈、撩、紮、抹、分、截,将一柄大刀耍得是呼呼生風。

霍歡抱着肩,下眼皮一個勁兒地跳,側頭瞥了眼那正柔柔笑着的女子,整個一副看戲的樣子,他那個傻妹妹可真實在,就那麽笨笨地跑去練刀法!這麽一想,連嘴角都跟着抽上了,“等她明白過來你的戲弄,怕是……”

程雙不怎麽上心,“我不太習慣跟直性子的人交流。”

這是什麽話?霍歡感覺受到了侮辱,“你是在說我善工于心計嗎?”

程雙斜倪去一眼,“我這是在誇你。”見他還想再辯,又加了句,“那邊好像快收招了,你要說什麽抓緊,我再沒有第二條調虎離山計了。”

知道這話不假,可霍歡就是想跳腳,唉……算了,在心裏默念了三遍“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情緒總算是控制住了,端正好态度,“世珏是獨子,又有那樣的身份,所以對人情世故了解得有限,再加上他那孤傲的性情……可你不能否認你們兩情相悅吧?所以請你多遷就他些……”

“他找你訴苦了?”這個毛病可不好,得矯正!

“他要能說就好了,”說罷用下巴指了指那正在施展“旋身橫掃”的金玉,“不到兩刻鐘就将她男人喝到桌子底下了,不然你以為以金玉的性子,會拿刀相相?”唉,他的命怎麽這麽苦?那兩口子才被他這三寸不爛舌說得動了要娃娃的心思,近半個月來天天黏在一起膩乎,還以為能得幾天太平日子過呢,結果……這邊又出了亂子,他又不是月老,幹什麽還得調和這夫妻的矛盾!

“程姑娘,我跟你保證,世珏是有情有義的真漢子,只要你能先抛開他表面的那些缺點……怎,怎麽了?”被盯着發毛,霍歡結巴着問。

程雙眯着眼拼命剜他,倒不是他說的話踩着了肺管子,而是……為什麽她男人是不是漢子還得個外人保證!!!這讓她很不高興……

不高興的結果不光是用冷臉送走了霍歡金玉兄妹,更是怎麽看被德慶架回來的世珏怎麽別扭,盡管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胡話滿嘴。

這股怨氣在世珏無意中又打碎了兩個杯子後徹底爆發,“今天就讓他睡這兒!”

中氣十足的吼聲不止讓世珏暫時消停,德慶更是驚得愣了半天,等回過神,才發現他那高貴無比的主子爺因為他的松手正趴在地上哼哼……“姑娘,您不是說真的吧?”這兒?說好聽了叫堂屋,不好聽就是個過道,怎麽能讓爺歇在這?

“把碎瓷片都碼過來,讓他一睜眼就能看到。”

“要是……傷着了爺……可怎麽辦?”德慶就感覺氣得不夠使了。

程雙笑得很親切,“你不是和你家爺……一條心嗎?守着他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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