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撕扯

若兩年以前,程雙說句話也許還沒誰咳嗽的動靜大,但今時不同往日,她在齊州城乃至江南各府郡也算是有名有號的人了,若容不得誰……別人先且不提,趙善沖就能将人“請”出齊州,這點自信程雙還是有的,畢竟他們是“合作”夥伴!

看得出,程郁又受驚不小,沉澱過後,心頭最後一絲斑駁也散了,程雙的話語愈發顯得清淡,“将我這話放出去……你要是得空,想踩一腳自管去,若手裏事多,就先忙你的,有的是機會。”

“您不是說對方家……”

冷冷一哼,程雙負手站在窗邊,“他幾乎斂了我爹的所有産業,我本也沒打算再計較,可他們偏偏不懂得小心做人,竟欺到門口來,這氣要還是隐忍,就是不被人戳斷脊梁,我自個兒這關也過不去。”

程郁想想也是這麽個理兒,當時知道方家在不遠處開了分號時,他也是跳着腳地罵街,一天幾遍地派小夥計跑去看那邊生意如何,後來知道他們的經營很是慘淡才安心,也就沒再多關注,只當是個笑話,閑瑕時聽聽那邊一天進過幾個人,權做消遣。

只要姑娘不是念及舊情就好,程郁自是願意看方家出洋相。以往方家盤踞在京城,縱使有心卻也無力去抗衡,再多的怨恨也只能落實到幾句咬牙切齒,現今……都送到自家這一畝三分地頭了,姑娘又發了話,程郁當然是樂呵呵地應承。他是個老實本份的人不假,但歷經過起伏,又在生意場中打磨多年,怎麽害人雖沒做過,可防範被陰他可是在行,反過來,當然也就知道絆兒要怎麽使才會令人如梗在喉。

程雙瞄了眼程郁那滿臉算計人的狡黠,眸中印出波光點點。

總覺得程郁過于老氣橫秋,不過才三十五六的年紀,卻有着五十多歲的氣質,也就在程雙偶爾驚為天人的想法作法中才會展些出人性的一面,平素裏總是端着嚴肅刻板的面孔。程雙也知道,以這個年紀在業界揚名立萬,穩居作坊大總管的位置還稍顯歷練不足,可程家除了程雙這個主子以外再沒有誰能壓得住場面,她又不願抛頭露面,現今更是一門心思地守孝,程郁也就只能硬着頭皮上,欠缺的部分唯有用認真莊正來彌補。

就因為讀懂了他,所以程雙總喜歡時不時冒出點什麽驚世駭俗的想法,哪怕做不成,看看程郁膽戰心顫也好……

“姑娘……”缃绮一聲喚引得程雙回了神,擡眼看去,丫頭正懷裏抱着兩本書進門,淡青色的封套讓程雙一眼認出那是“知慧齋”的滢堂彩箋,不禁心下大喜,起身相迎,“是我在找的書嗎?”

缃绮忙将卷冊遞上,“是,夥計才送來的,知道您在等,就馬上拿給您。”

程雙将兩本看似整齊,紙張卻已淡淡泛黃的書冊捧在掌中,手指輕輕撫在封面蒼勁的字體上……《堂競政訓》。早就讓人滿處去找這本書,尋遍了齊州城都沒有,知道它傳世的極少,只因那位前朝名相被奸人所害不得善終,這被曾弼贊不絕口的名著一度被視為禁~書,多少年以後雖沉冤得雪,可記載了精辟見解的著作卻多半焚毀。

知道不易得,還曾許下書局掌櫃重金,掌櫃的見她心誠,也就交了實底:那《堂競政訓》現今肯定有,但大都被私人收藏,能讀懂它的珍貴的人,怕是不會為了十兩八兩的銀子而轉手,不如去知慧齋問問,那兒有幾萬藏書供人借閱,若真心相求,許就能打動主人有緣一覽……

雖只在知慧齋裏談了幾句話,但以那書齋雅深韻明的布設看,程雙覺得主人應該是位端重方德的儒生,但願能應了書局掌櫃的吉言……程雙抱着這樣的希冀走了趟,結果很是失望。

不知道是主人沒在還是避而不見,只有靈機的夥計招待,當她訴明來意,小夥計卻是有些變顏變色,即使沒一口回絕讓留了名姓,推說是自家藏書頗多,還需仔細查實才能答複,但見他那斂了笑容的臉,程雙自是看得清眼色,當下就明白了此路不通,本想起身就走,可又一琢磨,小小夥計都懂迂回,她也不能失禮,遂留下了程家商鋪的字號,這事過去有半月之久,程雙都已經快忘了,現在已經用另位思想大家的宏著填補了對《堂競政訓》的渴望,不想……它就這樣翩然而至!

意外之喜讓程雙盡展歡顏,她曾聽人說過,能得《政訓》三分精髓便能宦海無虞……程雙之所以對它執着,并不是如曾弼所望真想考取功名做個女孝廉,只不過想知道當下人們的思想境界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她沒受過所謂正統的儒家教育,所以這一課必須補上,如今更是成了一家之主,若是還以先前的方式處事,怕是很容易碰壁,甚至是輸得很慘也說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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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興不假,可……程雙盯着那郁拔的字體慢慢攢起了眉頭。知慧齋所出的畫本也好卷冊也罷,封面提字都是中規中矩的文館體,她書房內不止三五本,對這一點很清楚,反觀手上的“堂競政訓”四個字兒,雖都是以知慧齋特有的滢堂彩箋為封,但上面的提名卻雄放而隽逸,與刻板的文館體有着天淵之別,似乎,更像是誰的收藏……

有心問問缃绮,可一看到她那一臉的迷茫就清楚是得不到什麽答案,也就放棄了。又耐着性子聽掌櫃的說了幾件鋪子裏的事兒,索然無味,在他詢問鄰縣分號的選址時,程雙以“交給你我放心”的恭維制止了他的繼續磨叽,如願脫身,圖留得兩位程家商鋪的肱骨站在店門前抹着眼淚送姑娘遠去。

領着丫頭往街尾馬車停靠的地方走,程雙懷裏抱着得來不易的書,再怎麽保管得當也是經歷了一兩百年的古籍,稍有不慎,怕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所以程雙格外小心翼翼。

缃绮見她面色凝重,當是還在惡心先前的不快,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掃丫頭一眼,心說這也忒欲蓋彌彰了,知道缃绮性子直沒什麽彎彎繞繞,但是發現她缺心眼兒還是頭一回。缃绮被看得暈起雙頰,話說得都不甚利落了,“姑,姑娘,您怎麽了?”

程雙反問:“應該是你怎麽了吧?”

“我……”缃绮吱吱唔唔不知要如何做答。

程雙唇邊噙了淺淺的笑意,打算好好捉弄下她,不想因為沒看前路,不小心與對面的來人撞了個正着,忙颔首準備道歉,“不……”

話沒全出口,就被她緊崩的唇線抿了回去,冷冷地看着那雙三角眼瞪得滾圓,“方老夫人若有話說可以送名劄遞拜貼,再不濟留個口信到鋪子裏,這擋路相截未免過于失禮吧?”

豈料,她竟是恍若未聞,直直盯着程雙看,面上驚慌與駭然輪番變幻,還時不時的抽搐下,惹得一張堆壘着水粉的臉,拉出道道深刻的橫褶,倏地,她拉了身邊丫頭的腕子,力氣之大,直接讓那小丫頭含了淚。程雙眯眼瞄向那胖得都看不出骨節的手背此時暴起的筋線……暗自思量這個惡婆子又要耍什麽花樣兒。

“沒了,沒了是吧?”她不住地搖那咬着唇不敢哭出聲的小使女,話說得不清不楚,自是沒人明白,那小丫頭也不敢多問,只是一味的啜泣。

程雙條件反射一樣将指腹落到了自己的右眼角,瞥到方老太太身子一僵,不由苦笑,看來是猜對了……程雙從來沒這麽恨過自己能讀懂一個人的心思。恍神之際,那方婆子一把搡開了瑟瑟發抖的丫頭,魔怔了似的撲過來,缃绮見狀上前一步,想攔住這個瘋婆子,卻被她一巴掌扇在臉上,歪歪斜斜地退了幾步,撞上了酒坊門前的大缸才停下,也顧不上身上的疼,咬着牙又沖回到姑娘身邊。

程雙伸手攔了缃绮不讓她再上前,以免吃虧,“你別管,拿好!”将手中的書遞給丫頭,這本就是人家破例出借,若有壞損也交待不了,少了顧忌,正好能騰出兩只手來教訓下這個刁婦,剛剛的巴掌可得讨回來!

珍貴無比的《堂競政訓》沒來得及被缃绮接穩,就被方老太太一把掴到了半空,不用看,光聽那紙張嘩啦啦地響,程雙就覺得氣血逆流,欺人太甚!拽了她的前襟就往巷子裏拖,剽悍一面可不是誰都能見識的……失去理智的婆子連抓帶撓地想掙脫,嘴上還在大放闕詞,“你是個妖精!你是個妖精……”

程雙用舌尖舔了舔犬齒,頰邊堆起一抹假笑,“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看我怎麽禍害你們方家!!!”

“打死你個妖精……”恐怖到了極限就是忿怒,方婆子叫喚得都岔了音兒,蒲扇一樣的手眼看就落到程雙那窄窄的臉上,缃绮要護着書騰不出手來,只能用肩膀撞,可身體上的差異讓她的發狠根本起不到些許的作用,反而被彈開好遠。

程雙看準時機剛想擡小臂阻擋,卻發現那只手并沒有如欲料般地下落,而是就那麽停在了半空……側頭,看向那制止了惡婦肆行的人……

竟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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