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狐疑

城中主路上,一哨人馬踏塵而來,惹得行人紛紛避讓,敢在大街上策馬急弛的非富即貴,若真有所沖撞,受了皮肉之痛還算小,真被安上個誤了什麽大事的名目可就有數不盡的苦頭吃了。

待塵埃落定,百姓們三三兩兩湊到一處,對剛剛那煞是威風的隊伍偷偷議論,“是誰?這陣仗以前沒見過,莫不是英王千歲?”

這一說法引來了無數附和,挑挑兒的擔擔兒的都不由放下負重,專心地竄起閑話來。

“怎麽可能!”出來看熱鬧的藥鋪掌櫃的直接給否定了,人們逐漸圍攏過來,等待他往下說,那掌櫃的手撚着腮邊的短須,搖頭晃腦地解釋,“去年春天老王妃到普恩寺降香,光随行的兵丁都不止兩百,堂堂親王出巡怎麽可能只有這十來個人的儀仗?豈不丢了皇家的顏面!”

大夥一聽是這麽個理兒,都在點頭表示認同,這時人群中有個文生打扮的男子将折扇半合,一下下擊在左手掌心,将視線全引過來,“非也非也。”

“你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書生懂什麽,去去去……”藥鋪掌櫃的還沒得意完就被人潑了冷水,當然很是不滿。

讀書人一聽這話也不樂意了,揚高了聲調,“英王向來不羁,厭惡那些繁文缛節,不然你以為在這齊州城內住了半輩子怎麽就無緣得見那位蕃王?我告訴你,漫不是說在封地,就是皇城裏見慣了大場面的人,幾次風光出征,都沒有人能一睹英王千歲的威顏。像上回出兵西南,皇帝親自奉的誓師酒,京城裏的百姓都以為可以一睹主帥風采了,可一接過敕印轉臉就沒了人影兒,只是讓個都上不了品階的小校代享群臣百姓的送行,絲毫沒将聖恩放在眼裏……若是好喜那些個排場的人,會做出這樣的事兒?”

“不是不是,我可聽說王爺之所以不願在人前走動,是早年間遭過暗算,臉上斜了道疤痕,那臉鬼見了都得退讓……”

眼看人群背離,藥鋪掌櫃的頗有不甘還想再擠進過去,可卻被人拉住了衣袖,身邊的夥計指着前方,語帶驚駭地說:“掌,掌櫃的,你看……停了,他們是不是,是不是聽到咱們跟這嚼舌頭……不會要來問罪吧?”

小夥計的音量雖不大,可十四五歲的半大小子,正處在變聲期,那高亢的調子還是讓喧嘩的人們瞬時靜了下來,都扭頭去看,果真是黑鴉鴉一片堵在了路中間,倒是沒見有什麽動作,人群還是一下作了鳥獸散,看熱鬧串閑話固然過瘾,可也得有小命才能享得了這痛快,于是都灰溜溜四散逃開。

……

世珏突然勒緊缰繩不打緊,可是苦了身後跟着的随侍,一個個或撥轉馬頭或往斜下回沖,為了不撞了主子,躲得可謂是極為狼狽。德平暗暗幾個吐納,才算是稍穩了心神,翻身下馬,躬立到王爺駕前等候吩咐。

世珏放空着目光久久沒言語,德平偷眼觀瞧,王爺這是在琢磨事兒,還是……待他也想不留痕跡地往那方向看上一眼,就聽得主子沉聲說道:“去将那發釵拿來給我看看……”

這沒頭沒腦的話可是把德平說懵了,四下裏瞄了一圈,這周圍有煤鋪有酒坊,有食肆有轎行,就連紮彩鋪都有,就是沒有賣首飾的店面,就在他撓着頭費解時,餘光掃到了被街邊停放着的轎子遮擋了的小小攤子,長舒氣的同時,更是對主子爺佩服得無與倫比……古人有“走馬觀碑”之慧,他家王爺卻有“走馬識寶”之才!

等他上前,那五旬開外的老漢早已跪在地上哆嗦成一團,見也沒法問答,德平就蹲下身子自己挑撿,一張三尺見方的包袱皮上擺滿了各式小玩意,都不是什麽稀罕物,看着也不像是新的,好一通撥拉,從中拿出兩只頭飾,一為玉另一是合金步搖,因為拿不準主子到底要哪支,就都拿在手裏任主子挑閱。

“爺,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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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珏高居雕鞍,略略垂眸,将視線落在那支青玉鸾鳥釵上。青玉本身遠不極羊脂玉名貴,眼前這釵的玉質又是普通裏的一般貨色,一只鸾鳥匠氣十足,略顯呆板,應該是初學者的練手之作,好在油性還不錯,在陽光下有種溫潤的盈澤,之所以對它囑目,并不在它的材質或是雕功,而是那鳥晴的一抹黑……

剛剛有人拿在手裏翻看,世珏匆匆一瞥,一股似曾相識的湧動泛滿心田,下意識地就緊了嘶缰。那釵通體青白,唯有鳥兒的眼珠是烏漆的,卻不是鑲了什麽,而是玉料原本所包的烏鴉皮,巧妙構思,精心打磨,成就了它的渾然天成,真真是點晴之筆。

稍一塌腰,将釵抄在手裏,借由将它揣進懷裏之際,世珏又遠遠望去,“帶她回家……”說罷狠夾馬腹,疾馳遠去。

“是。”德平的諾混在塵土裏,躬謙的身形待那一隊人馬再也看尋不到才直起,先往剛剛主子一再流連的地方看了眼,這是一條東西走向的長街,筆直而寬敞,齊州城內數一數二的繁華所在,幾乎在目力可視的範圍邊緣,似是圍了十來個人,那……德平眯眼細看,竟是……乖乖!

從腰間摸出塊碎銀甩給還在惶恐的老漢,拔腿就往那人群跑去。

銀子直接砸到了老漢的跟前,他将銀塊拿起來用不怎麽齊全的牙咬了下,是真的!不禁大喜,揮着手,“謝謝爺賞,還有需要的再來啊。”

德平哪裏還顧得了別人,如果不将爺的心尖子安全帶回山莊,怕是明年今天就得過周年!

可……一點點接近,他的步子卻漸漸慢了下來。

……

“你……”

“解元爺!”

程雙的驚訝被方婆子蓋了個瓷實,李澄義沖她淡淡颔首,随後放下了阻擋的小臂,略略整理衣衫轉向還有些目瞪口呆的方婆子,“此等大戶人家的門風,真是讓澄義開了眼界!”

不溫不火的語調,卻是讓方婆子面皮一陣紅一陣白,連說了幾句“失禮”,竟逃似的走了。

看得程雙連連眨眼,都有些不敢相信……原來那惡婦吃軟不吃硬,也難怪她狠話說盡,那家夥卻愈發颠狂,居然是自己弄錯了方法。

李澄義提議到書齋裏暫做休整,程雙看看缃绮那披頭散發和淩亂的衣衫,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兒去,又想到那書不知道怎麽樣了,想快點查看,也就點頭允了。

進到一處沒挂匾額的小院,清新雅致與知慧齋有異曲同工之妙……顧不得再四下打量,程雙急急翻看那《堂競政訓》的損壞程度,見整體還好,只是有幾頁紙張被扯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心疼之餘,對那惡婆子更是咬牙切齒。

李澄義交待完小厮準備茶水,走到寬大的桌案邊,看她在發怔,順着她的注視瞧了那政訓眼,淺淺一笑,“這些破損尋常的工匠就能修補,師妹不必擾心。”

對這程雙自是知道,而且還相當自豪,中華文華源遠流長,這是公認的事實,但很少有人知曉,從傳統文化中衍生出來的手藝更是精湛得令人折服,各式各樣的修複手段就在其中,只是……她要如何同人家知慧齋交待?

不知道要怎麽回他的話,程雙惟有沖他略略莞爾,眸光流轉,擦着他的面頰落到牆上挂着的一幅子,渾雄奇峻運筆婉暢,大氣又豪放,又低頭看看鋪在桌面的字兒……“你是滢堂彩箋的主人?!”

李澄義勾着唇角點頭,程雙現在有些混亂,卻不是因為名動江南的知慧齋是李家的産業,而是那“滢堂彩箋”居然會跟這翩翩爾雅的男子有關!滢堂彩箋以“堅實如玉,細薄光滑,花紋鮮麗,”享譽四方,據說官文國劄也會用到李家的彩箋,這樣一個滿是書卷氣的男子,是如何統領那龐大的家業?

“是不是剛才被吓着了?”修長幹淨的手在她的眼前晃了幾下,程雙勉強打起神精搖搖頭,可一對上他滿是憂色的臉,竟又是一陣恍忽……如玉的面孔如故,只是唇角沒了好看的弧度,崩成一條直線,就再也沒有那似笑非笑的善意,反而泛起了淡淡的陰郁……

“不行,李豐,去請大夫……”

“別,我沒事,真的。”見他以為自己真是受到了驚吓,程雙再也不敢發怔,沉沉心思集中心思,“我只是有些訝異你身上不見商人的氣息……”

李澄義愣了愣,旋即失笑,“師妹真是擡舉我了,對于生意上的事我一竅不通,就是書齋我也只做個甩手東家,閑暇時與朋友品詩論畫,頂多就是将藏編排入架,至于別的,我是一點幫都助不上,都是幾大總管在做。”

總管,滢堂彩箋,李澄義,方家……所有一切在腦中纏成一團,理不清也無法想通透,可程雙總覺得有什麽在蠢蠢欲動,再往深裏挖卻是一片空白……

“李師兄,能不能讓你的總管到程家商號幫把手?”話一出口,程雙自己都傻了,她不知道為什麽要有這樣的要求,只是心裏好像隐隐預感……以後大有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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