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小意外”
李澄義沒弄明白她的意圖,卻還是一貫溫文的點了頭,說稍後會讓人到山莊拜訪,程雙行禮謝過,見缃绮已經收拾得體,就起身告辭。
她并沒有去馬車所在而是又回了鋪子,程郁一見姑娘去而複返便知有事,二話不說就帶路到帳房,這個時辰帳房先生要彙總兩家鋪子的流水,然後親自存到錢莊裏,所以這會屋子中并沒有旁人。
程雙不及落坐,就問程郁:“程叔,滢堂李家跟方家有什麽瓜葛?”
“京城那個方家嗎?”
“嗯。”
程郁的臉以鼻尖為中心微微發皺,似是在努力回想,半晌,才猶猶豫豫地回,“沒聽說有什麽關聯哪……李家那可是咱齊州城的名門,書香世家生意做得也大,若真與方家沾親帶故,怕是早就傳開了。”
不可能!方家那刁婦分明是見過李澄義的,而且對他還心懷懼意,不然不會狼狽逃開……
“不過……”程郁話鋒一轉, “那位家主爺是前年鄉試的頭名,去年春闱進京會考,可不知怎的未能及第,當時監考的是宰相大人,他愛惜解元爺的才學,有心收到門下卻被李家這位爺婉拒,不過聽說倒是承了相爺的情,應了門親事,那戶人家……好像是姓段。”
段?程雙聽罷一陣激靈,“方家老夫人娘家就姓段!”如此說來,還真是淵源頗深……
“姑娘,您不會是說,不會是說……李家與方家是姻親吧?這也太……”程郁都不敢往下想,方家與李家要是聯起手來,怕是再沒有姑娘的容身之處了。
頭跳着疼,程雙眯着眼睛用無名指腹壓在眉心,亂得不行,倒不是害怕擔心之類,而是理不出個頭緒來讓她有些不安,“程叔,前會兒說的事兒……先放放,等我的話再做打算。”
程郁愣了好半天才弄明白她說的是暗算方家這事兒,忙不疊的點頭,是得放放,這要是不明所以去使絆兒,結果很可能是程家傷筋動骨,想起來就後怕!
“行了你先忙,我回山莊。”
程郁跟在後面送,餘光瞄着姑娘那略顯疲乏的背影就止不住想嘆息:不都說善惡到頭終有報嗎?為什麽姑娘要經受這麽多磨難?真是不公平……
他們說話的空,缃绮已經打發人将停在街尾的車叫到了店門前,扶程雙上了車,一路上缃绮總想找機會探探姑娘是不是還在氣惱,可她連眼皮都不掀,只是緊緊抱着懷裏的書,可是把丫頭急得揉皺了裙角。
好在下車時程雙頓住身形,回身說了句,“給我下碗面送到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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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知道餓就好,缃绮一顆心總算是回到了原位,松弛下來,這肚子也跟着咕咕地叫,低頭瞧地上的樹影兒,差不多未末申初。也不知道是明亮的光線晃了眼睛,還是今兒見了方家那個惡婦想到在京裏時受的錯待,缃绮竟是生出了珠淚。
那時候豈是個“苦”字就能訴得清的!白眼就不說了,就是三餐也無法保障,看門的婆子高興了就扔進屋裏盆跟泔水無異的冷飯,若是趕上人家氣兒不順,一天連口水都不給是平常事兒,姑娘就是那時候落下了胃寒的毛病,回到齊州調理了這麽些年,可一到春秋換季還是會不舒服,姑娘如此悲慘,那始作俑者卻還是咄咄相逼,天理何在?!
手抹着眼角沁出的水漬,缃绮健步如飛,雖然姑娘面上沒露,但她定是寒透了心,這會真真需要一碗滋補的熱湯來煨去冰冷,所以要快!
……
推門進書房,很意外竟有人……程雙下意識地回頭,見并不是自己忽視了,而是門邊真沒有奉侍的人,不由心生狐疑。康世珏身邊明兵暗衛有多少她并不清楚,但伺候他日常的以“永慶升平”命名的小厮倒是都見過,這四人是不論白天黑夜都會守在他身邊,往日裏就算是跟她在一處,小厮們也不會放主子爺離了視線,今兒這是怎麽了?
立了片刻,見他連頭都沒擡,只是伏案在書寫什麽,走近……滿滿一桌子層層疊疊全是“視而不見”!
程雙身子一晃險些摔倒,好在手扶上了桌沿才站穩,衣袖刮帶了紙張,發出陣陣嘩啦聲,引得世珏側眼觀看,瞧是她,眸中一亮,很快就又暗下去,長眉微挑,“不舒服嗎?”說罷将筆随手扔進筆洗,轉出長案,舉手就想去探她的額頭,卻發現指間有點點墨漬,稍一猶豫以手背蓋覆。
知道是自己的臉色發白讓他誤以為身體不适,程雙略一垂頭,使勁兒抿了下嘴,因為有些用力過猛唇瓣有種淡淡的灼,不過一定能稱得臉色好看些……将懷裏的布包放到桌角,拉下他的手,上下翻看後,也不說話,只是牽着他到銅盆邊幫他淨手。
剛沾上的很容易洗掉,時間久的要反複揉搓才會慢慢退去,小小盆盂裏擠了三只手掌,兩只纖細一只厚實……水花翻濺印着她變了形的臉龐和他的側影,程雙就那麽盯着它看,看随着波光幽幽慢慢還原成他們的相依。
“有不順心的事嗎?”用搭在架子上的巾布小心拭去多餘的水珠,程雙如是問。自從知道了他在朝裏的處境,隐憂就在心中生了根萌了芽,她不認為這是杞人憂天,畢竟“飛鳥盡良弓藏”的事發生過太多次,功高蓋主的後果也都不怎麽美好,而他又是這麽個不懂迂回的性情,很怕他無法全身退出那是非地。
這似是有所指……世珏倏地繃直身子,左眼出現過一個不易察覺的微眯,不過卻被他掩飾得極好,縱使他們四目相對她也沒能發現,回頭看了那鋪滿案臺的生宣,知道慧心如她定是從那兒看出的端倪,不由也放松了一身的凜然,“不是,我在臨你的字……”
程雙只是看他,卻已然讓世珏清楚她的不信,不禁失笑,用還帶着涼沁的手指點上她的面頰,“只是喜歡這四個字的骨架,筆畫如刀鋒般硬朗,連筆處又似是游絲行空,纏綿柔婉,最能體現你字‘剛柔并濟’的意境。”
見她還是半信半疑,世珏不想多談,轉移了話題,“明兒還要進城嗎?”程雙點點頭,“要去作坊。”
“正好我要回趟府裏,你辦完事就等我去接你,我們去下館子。”總覺得她過于纖弱,本就吃得不多還挑食,現在又執意孝守齋素,一日三餐幾乎都以野菜佐飯,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在世珏的認知裏,不吃肉就沒有力氣,也怪不得她天天窩在房裏不願動彈,根本就是餓的!以前總聽信亨吼着讓金玉少吃點,慢着點,還有他娘,雖出身名門,但也從沒讓人愁過胃口差,他從來不知道,女人還可以矜貴成這個樣子。
剛剛想到軍中校慰似是呼喝着霍歡去喝酒,說是城中新開了飯館,專營素菜葷做很是特別,所以才想帶她去換換口味。
很意外!以往他們都是各幹各的,而且這根本不像是他的風格,程雙一時恍神沒能及時搭話兒,世珏被她直愣愣盯得發窘,想借着抻抻前襟避開視線,不想卻摸到了懷裏的釵,拿出遞給她,“偶然見了,就覺得很配你,雖不是什麽精細之物,倒也能占個‘巧’字……”
程雙将玉釵接過,摸上那抹黑漆,指下有微微的凸起,與鑲嵌上去的完全不同,“這是長在上面的嗎?”
“嗯,玉料采出來時多被各種顏色的石頭包覆,稱為‘玉皮’,俗話不是說‘璞玉’嘛,就是由此而來……”
璞玉……程雙擡眼看他,卻險些溺斃在他如泓的眸光中,忙将頭垂得更低,心卻被擁得老高。原來他會調~情,他并非不善言談,也不是只有冷硬……
合實手掌,它的冰清玉骨緊緊貼合了掌心的線,擠開皮肉,硌痛筋骨,依舊難以抵抗因他這珍視帶來的悸動。它與自己何其相像,雖都不甚完美,但同樣被他發掘出了藏在些許缺憾下的與衆不同,從此被收藏被呵護……
門外的缃绮看到這一幕,捧着手裏的食盅悄悄地退遠,低着頭,淚珠不停地掉,面上卻是帶着笑……姑娘還有王爺!
她這難得的嬌羞看在世珏眼裏,成了美不盛收的風景,那酡紅的雙頰,那粉膩的頸子,還有躲躲閃閃的眼神,都讓他有些心猿意馬,身體裏的血都似是在呼嘯,清楚再放任下去必定又會失态,世珏趕緊調開視線,連連深深吐納,才總算是稍穩住了心神,目光四下裏游離,卻瞅見她發髻間的銀簪,有了主意,左手抽那簪,右手去拿她掌間的玉釵,“我給你換上……”
一用勁,簪是拔~出來了,可……世珏傻傻地看着那傾洩而下的發絲,碧森森鋪滿了她整個肩膀,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程雙愣了半天,腦中閃出一個念頭:她被詩詞給騙了!描黛眉绾青絲,那幾乎是所有女子夢寐以求的美滿,可現實只有……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和一個目瞪口呆的男人,尴尬得眼神都不敢對,哪來得含情脈脈?就連剛剛那些因為他濃濃情意而泛濫的動容也跑得沒了影兒……
“那個,還有軍情要理,我,我先回了……”話落,也不及她有個反應,就往門邊走。
程雙就那麽發着懵看他走遠又折回來,将兩支發飾塞到她手裏,再遠去,然後直直撞上茶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