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淵源

一夜睡得都不怎麽安生,來來回回全是李家與方家的事兒,清早起來身子有說不出的乏,程雙沿着曲折的小路散了會步,看看萦繞在晨霧中的遠山與被露水打得愈發蔥郁的花草,腦子倒也清明了些。

用沁涼的井水洗過臉,徹底抖落了疲憊,重新換上一身輕松。程雙坐在妝臺前,指頭漫無目的地撥拉着錦盒裏的飾物,心中對接下來要怎麽做有了幾分眉目。

現在愁斷了肝腸也沒用,還是要等李澄義的管家到了,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後再做打算,不過……有一點程雙可以肯定,如果李澄義與方家沒有瓜葛還好,若真是姻親,那她不會眼睜睜看着段氏女嫁到齊州來。雖然都說“寧拆一座廟不毀一樁婚”,但……時下的親事都是以媒妁撮和,男女在洞房之前連面都不曾見過,更甭提是否鐘情了,管新娘姓什麽,嫁過來一律要稱李氏,攪和黃了這門婚事,再幫李澄義尋別家就是了。

缃绮攏着姑娘如瀑的發,時不時擡眼瞄瞄她撫在玉釵上的手,不禁喜笑顏開。姑娘從來不說,對王爺也是清冷得緊,這山莊上下都在以為是那位潢天貴胄強求了姑娘,嘴上不敢說什麽,心裏頭可都不太渲忿。唯有缃绮明白姑娘那隐在清淡面容之下的涓涓情愫,若不是芳心所系,怎麽可能任他留宿繡樓?

雖篤定,但有時也難免跟着急,相處的時間長了,不歡而散就時有發生,每每看到王爺拂袖離去,缃绮慶幸姑娘在如熾的怒火中還完好之餘,總感覺陣陣失落:這讀書人就是窮講究,事關情字理那些禮數做什麽?像陳達多好,不就死皮賴臉愣将她這塊寒冰給捂化了?可看那對璧人兒,不要說你侬我侬了,就連相視一笑都幾乎沒有,這日子可啥時是個頭?!

昨兒看王爺走得那般匆忙,缃绮還以為又發生什麽不快了,幾乎是沖到正房,一進門,卻看到姑娘直登登對着院子發呆,回想起前些時候偷瞧到的缱绻,當下就自動還原了錯過的瞬間:定是王爺訴了什麽衷腸……不然以姑娘淡然的性子,還有什麽會被驚得失了魂兒?

程雙一晚上的心不在焉更讓缃绮堅信了自己的猜想,看姑娘這隔了夜還沒緩來,依舊對那支不打眼兒的釵子愛不釋手,缃绮美得飄悠悠的,這回就只剩下恩愛了吧?

美滋滋地從姑娘指縫裏抽出玉釵,不想讓程雙給攔了,“用那支銀簪……”

“姑娘,”缃绮嘴咧得光見一口的白牙,“既是王爺的一番心意,這情您就得承,在匣子裏收着人家還以為您不喜歡,來……”說話間缃绮已經固好單髻,又簡單整理後,左右看了看,“嗯,王爺這眼光真不賴,美玉贈佳人。”

程雙微揚着下巴翻了個白眼兒,默默叨咕,佳人是有,可美玉在哪?這丫頭的眼光真值得商榷……

“姑娘,要不要拿鏡子給您看看?”缃绮拭探着問。哪個懷春的女子不愛美?許就能讓姑娘改變了對妝鏡的感觀。

想拒的話還沒說出來,就被正進門的碧絹打斷了,“姑娘,有人來拜訪,這是貼子……”

程雙微怔,心說這個時辰……

缃绮看她沒發話,沖碧絹揮揮手,“讓程總管去打發了。”

“等等!”程雙接過硬折,展開,果不其然裏面是張绀藍色的滢堂箋,李澄義那大氣風雅的字跡還帶着淡淡的墨香,心說不愧是大戶人家,真有效率……“将人請去書房。”

換上身月白段的裙衫,這個天氣白坯紗穿在身上固然更舒服些,可它略欠莊重,居家時穿着倒也無妨,若是會客就顯得有些失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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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兩個丫頭到前院書房,意外地在門邊見着了德平,不禁腳下一緩,暗自狐疑,莫不是康世珏在裏面?不應該……他說了今天要回王府。

她跟那兒胡猜,德平幾步上前單膝點地行了禮,“姑娘,爺剛打馬回府,吩咐屬下護送您進城……”

那人又在抽什麽瘋?淨做些平時不做的事兒……不過,剛?!程雙默默将這個字念了幾遍,旋即明了,有些哭笑不得,怕是遇到了李門的管家,想知道登門的目的吧……她與李澄義本也沒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遂也就放任了德平這個耳目的存在,裝糊塗地點頭掠過,徑直進了書房。

程雙邁過門階就稍頓住身形,扭頭沖缃绮使了個眼色,讓她倆在留在堂屋,有她們在,德平會有所顧忌,不敢太過份,聽着衣袂悉索退遠,才繼續款動蓮足。

站在屋子中的人,一身青正背對着門的方向,光看那筆挺的肩胛就知道定是個的精武漢子,他低頭斂眸垂手肅立,等她安坐在茶桌邊後,抱拳行禮,“小的李廣緣見過程姑娘。”

“坐。”

“小的就站着回您的話吧。”

不卑不亢讓程雙軟軟碰了回釘子,這倒讓她很好奇,這人竟是帶着情緒來的……“李澄義是怎麽跟你說的?”

家主的名諱被人這般随口帶出讓李廣緣微攢眉頭,不過很快就散了,保持着恭謙的姿态,“爺說讓小的盡力幫稱您……”

“你不願意?”

“小的不敢。”

一瞬不瞬盯着他看了半天,那刀鋒磨爍的臉上仍是不見波瀾,程雙若無其事的收了視線,摸摸桌上的壺,已經換了新茶,倒了兩杯,将其一往他那邊推推,自己拿起一杯,瞅着清亮的湯色彎起了唇角,“不妨把你心中所想說出來,如果這疙瘩不解開,怕是就談不上‘盡心’二字……”

李廣緣只一擡眼,卻讓程雙捕捉到了蘊含在眼底的慌,不由更深勾起笑容,“難不成怕我去你家爺面前串閑話?”

“你不會!”對上她那未被笑意充斥的眸,李廣緣收起了躬卑,挺闊的肩膀更顯強勇,程雙反而愈發懶散,以肘支着桌面,斜斜地倚着,“那你還怕什麽?”

“好,我就不藏着掖着了,程姑娘,我家爺已訂了親事,是由當朝姚相保的媒,還請您……”

被人誤會心懷叵測倒是讓程雙有着小小的興奮,不為別的,她正愁怎麽套話,這人卻自己扯出來……“哦?哪家的閨繡?”

“京城糧商段家,不止與姚相是遠親,而且……”他的話突然頓在一半兒,面上似是在猶豫,程雙挑挑娥眉,“接着說……”

“而且與方家商號是姻親,就沖這層關系,程姑娘就應該避嫌。”

“段家千金就那麽好?沒過門就讓澄義倚仗的總管這麽維護?”程雙是故意用上了親昵的稱呼,果真如她所料,李廣緣被激起了一絲怒意,“程姑娘,請慎言!”

他這個反應讓程雙得出了此人信得過的結論。那接下來的話效果會更好……

“李總管既然坦誠,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實話告訴你,我與你家爺同拜在曾先生門下,至今僅僅見過兩面,根本不會有你所擔心的事發生,我之所以問他要人只不過是個借口,你現在已然是知道我的身份,那我就直說了,段家的姑娘性情人品如何,還請李總管仔細打聽,切不可只因權貴做媒就認為有了保障……”

“程姑娘這話是什麽意思?”

“事關女兒家的閨譽,還望李總管去落實清楚……”

李廣緣半眯着眼睛瞅她,心說這個女娃不像傳言得那麽窩囊,睢這話說得,堵兩頭兒!那位千金真有不得體之處就是她的慧眼獨具,若沒什麽還能應了關心同門的情誼……用了這樣的心計,難道真的沒別的目的,只是想爺有個好姻緣?怎麽想怎麽覺得不可能……

他納着悶告退,讓程雙相當滿意。李廣緣有多油滑現在還說不太好,但是精明幹練卻是一目了然,這樣的人她見得多了,一般情況下只要存了些許的疑惑就會一究到底,只要他動了這個心思,親事準成不了……

京城是什麽地方,皇權所在,經濟文化中心,但同樣是閑話和辛秘的集散地,試問哪家的閨繡沒被人品頭論足,哪位千金沒沾上過些桃緋傳言……有些事一打聽就有,多得是閑人願意既拿銀子又痛快嘴,不然哪來的各個版本的女兒癡男兒情?

……

走了趟作坊,見那料子染得還是不盡如意,程雙親自示範,教給夥計手要怎麽撚才能讓每條經線緯線都浸透河泥,看他們恍然大悟的樣子,程雙知道這關是過了。

缃绮在邊上一個勁兒的唠叨,嫌她衣角上沾了泥點,程雙被念得煩了,往臨窗的書桌前一坐,抄起小毫,往素白的料子上幾個勾抹,寫意的蘭竹就在衣擺上搖拽。

抖着裙裾等它幹透,程雙想,自家這新料子一經推出,必會又将傳統印染擠得更靠邊,這兩個月的時間裏,趙善沖已經在京城連開三家店面,那流水的增長很是喜人,相信過不了多久,莫家作為皇家供奉的地位就會動搖,而依賴于莫家的方家也不可能還繼續風光,想想……其實不用做什麽,優勝劣汰就打壓了那家人的嚣張……

“姑娘,爺到了……”

透過窗,正好看到那翻身下馬的一幕,程雙扔下手中的筆,迎過去,現在,什麽都要靠邊……因為他們要去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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