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争執
旖旎只是短短片刻,兩個人心裏都清楚,再纏綿下去怕是難以收拾,遂心領神會地拉開了距離。
轉出書案,對坐在茶桌邊喝茶聊天。
世珏無意提及,“前些日子讓管家清點府裏的産業,聽底下人說,西城那邊有座空置的小院中長着棵樹挺稀奇,異株同幹連理枝,樹影倒映在臨近的池水,與鴛鴦戲水有幾分神似,等天晴了我們去瞧瞧。”
連理枝……相依相偎共生死,被視為夫妻恩愛的象征。程雙心思如電,一念起……“把它給了我吧。”
見她窄窄的臉上淨是期盼,世珏不由好笑。平日裏的她沉靜端重,哪裏能看出竟也會在乎這些風花雪月?不過他就是鐘意她偶爾流露的小女兒情态,羞澀中帶着點點嬌憨,美得可以讓他化了堅骨……所以,毫不猶豫,“好。”
又囑了兩句諸如別過份操勞之類的話,程雙就起身回自己的院子,不是不想霸占他的全部注目,而是不能……成長的經歷将家國的責任深深植入他的骨血,那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剔除的,他需要時間改變,而她亦有自己的一片天……
……
瀾江水沒有像衆人擔心的那樣繼續暴漲,而是在慢慢退去,朝庭的糧卻被霍歡一語成谶,并非如期運達。好在程郁壓着萬石糧食守在河對岸,只等水流稍緩就可以渡江,才不至于讓英王的政令成為一紙空談。
在事情基本解決後的一天,三人難得湊在一起喝茶,霍歡正唾沫橫飛加手舞足蹈地擺活地方上的官員怎麽敢怒不敢言,百姓們怎麽拍手稱贊,康世珏卻很煞風景地問了句……為什麽沒有按當初商量好的辦?霍歡立時啞了火……
程雙垂着眸,跟沒聽見似的,只是一味地盯着小杯中綻得正豔的白菊,唇邊噙着一朵若有似無的笑……此時此刻,有人淡然自處,有人心虛失措。知道這會兒霍歡一定是在不住的遞眼神求助,她就是不動聲色。
世珏這話明着是沖霍歡,可程雙明白,他在向自己讨要說法……早知道會有今天這一幕,甚至做好了要直面他雷霆震怒的覺悟,不為別的,只因她觸及了他的威嚴,雖然那是程雙百般不願的。
半晌無語,霍歡被世珏盯得,握茶盅的手緊了松,松了又緊,勉強張張嘴,卻只能吐出幾個咝咝的單音,縱使一貫巧舌如簧,這會他也真扯不出什麽借口解釋,說實話也不行……先不說會不會被二哥揍,就是那位姑奶奶的不悅也受不起……想他堂堂一個謀将,怎麽就落得了這般左右為難的境地?想着,不禁愈發幽怨地看程雙。
見沒人答理自己,世珏看似無恙的收回視線,将殘茶一飲而盡,重重把杯墩在桌面的同時,說:“前會兒商量派人去慰查災情……就由你去吧,反正你主理常務熟悉民情。”
“二哥!”霍歡一下彈起來,把方凳都給撞翻了,開什麽玩笑!安撫使這差事向來不讨喜,又苦又操心也就罷了,弄不好累死累活再落個滿身的不是,他可不要!使勁瞪程雙,看她還是沒個反應,不禁急紅了眼,嚷嚷,“你再不言語我可說照實說了!”
真沉不住性子……程雙恨鐵不成鋼地斜倪着霍歡,“你去西郊看看,陳達頭次挑梁做事兒,別出什麽纰漏才好。”有了臺階,霍歡自然順着下來,都不及端正行禮,就跟被什麽攆似的竄出了讓他肝顫的地方。
微涼的風透過洞開的四扇棂格偷偷溜進來,輕輕拂動着他随意搭落的衣擺,午後的斜陽帶着些許慵懶停留在門邊,少了盛夏時節的灼熱卻依舊耀眼,明亮和煦的一團光,映着他挺闊軒昂的側影,像一副逆光的畫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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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雙托着腮,看他散亂着眸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是在計較要怎麽處置她嗎?自嘲地扯扯唇角,自己好像總讓他無奈……手覆上他放在桌面緊握的拳上,盈盈開口,“只是想為百姓出點力,絕沒有踐踏你顏面的意思,若你不高興,那下回……”接下來的話程雙沒有說,無法做到的承諾她不會許,可他又真真需要如此的安撫,實在沒別的辦法,只能說這麽似是而非的話了。
可世珏并沒有被她糊弄過去,四目相對,定定地望進她的眸中,“有時我在想,你如果是個只懂撲蝶賞花兒的女子該多好,那樣,一只釵,一副字兒,還有那棵同心樹,都可以帶給你簡單而又純粹的快樂……可你偏偏讀史通今,我能給的似乎都激不起你的熱情,而現在,你的智謀又慢慢浸入到我僅存的驕傲中來,雙兒,我該拿你怎麽辦?”
他話中的否定像一把鋼針,直直戳進身體,那疼尖銳且不留餘地,讓程雙腦中一陣迷糊,“你什麽意思?”
“雙兒,也許你目不識丁,于我來說是件好事兒。”世珏長出着氣說,想去摸摸她蒼白的臉,不想卻被她躲開了,只讪讪地收回。
程雙眯了眼睛,“很不巧,我讀過書,而且還不少,讓英王千歲失望了。”如果就事論事,程雙絕不會這麽針鋒相對,是他将話題扯遠的,還在明鋪暗指他付錯了心,這讓程雙情何以堪?
她的話怎麽聽都有股子嘲諷的意味,不禁讓世珏擰了眉頭,“這不像你會說的話。”
的确有違她的處事之道,意識到這點,程雙深深幾個吐納洩了緊崩,面上漾起了淡淡的笑紋,“我應該說什麽樣的話?難不成是我想錯了,你并非是在怪我多事?”程雙很希望是自己敏感了,她不想吵架,勞神費心不說,還會留下難以愈合的痕跡,所以難得做了回先低頭的人。
康世珏顯然沒打算承她這情,如果這會他也含糊下,那就一片雲彩散,可他并沒有那麽做,就連語氣都沒有絲毫軟下來的意思,依舊帶着高高在上的指使,“你只随心随性做想做的事兒,至于別的……還是不要過問的好。”
他這話,像是巴掌打在臉上,狠狠抽了程雙一個趔趄,她只覺得腳有些涼,那冷漸漸蔓延開來,将身體凝結成冰。“呵呵……”她陣陣失笑,“讓我不要管嗎?信不信,只要皇上稍顯對蕃王的忌憚,你那些身為朝中肱骨的同僚們就會善解人意地上章奏表跪請撤蕃?信不信,天子收回兵權的同時會重責那麽一兩位蕃王,而高功蓋主的英王首當其沖?到時你這個殘暴的親王要如何自保?又要怎麽應對帝王高懸的利刃?”他以為他是誰?有“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的豪邁嗎?天下蒼生是他的責任,那她呢?在他未來的藍圖中,都沒有關于她的部分嗎?這樣的想法讓程雙寒顫,自尊心又不允許她直白地問,所以只能旁敲側擊。
“住口!”他瘋了一樣的吼,還想伸手抓她的衣襟阻止再有什麽妄言,可手還來不及觸到就生生頓住,然後攥成拳重重砸在茶桌。
小小的薄胎茶具哪經得起如此的颠簸,一個個都七倒八歪,更有一只滾落在地,碎成了一攤,程雙本就不喜歡他這愛拿物件出氣的毛病,心頭的邪火一下燒得更盛,“不要說你不知道‘繞指柔’代表着什麽!它同時和歲豐時的戰将一樣,都是皇帝為悍衛皇權可以随時舍棄甚至是毀掉的東西。”
“住口!!!”那蒲扇一樣的大掌終是揪向了她的衣領,“別讓我再聽到些大逆不道的話!”
上過漿的貼邊緊緊勒住脖頸,不止成功地讓她啞了言,就連呼吸都被掐斷……程雙倔強地不肯讨饒,任窒息帶來的駭然肆虐,然後被絕望侵占……
直到見她臉頰潮紅,半阖着眼皮,世珏才驚覺盛怒之下手指是帶了力道的,忙松開,卻忘了她已經開始犯迷糊,眼見她就那麽軟軟地攤在地上,頭不小心與桌沿磕了下,世珏想去扶,可還是硬起心腸沒動,居高冷冷地看她,“女子不得幹政,這是祖宗傳下來的國法,你不要仗着我的寵就恣意妄為,否則別怪我嚴懲。”說完頭也不回地沖出屋子。
程雙慢慢團起身子,手抱膝蓋倚着桌腳,才不至于繼續攤軟,那含在眸中多時的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撲簌簌的落,掉進嘴裏,又鹹又澀……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為什麽會弄成了這個樣子?剛剛那對視而笑的一幕如同泡影,瞬間破碎,留下的只是他猙獰扭曲的臉赤紅的眸子,和絕決的背影……
赈災放糧,除了那些協同的官員們無利可謀,她想不出還有別的不妥之處。西郊的宅子她讨來,經過簡單修繕,将它對外開放,短短半月的光景,善男信女們前來許願祈福的都不下萬人,試問現在齊州城內哪個不是對英王的善舉津津樂道?怎麽就成了多事?
“姑娘,姑娘醒醒……”
誰?強撐着睜大眼睛,碧絹掉着淚的臉印入眼簾,程雙用額頭抵着她的肩膀,嘤嘤地哭,“碧絹,他……他想殺了我……”
碧絹手一下一下撫在姑娘的背,嘴上勸着,“不會,有我在誰都休想動您一根指頭……”伴着話落,她滿是水光的眸中泛起一抹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