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冷戰

那天起,程雙就下令封了山莊建成後就從未關過的主院角門,上上下下所有人都看得出他們在扭別扭,霍歡更是急得上竄下跳地兩面撮合,但終因雙方的不夠熱衷而宣告失敗。

委屈和寒心只是特定環境下的心理暗示,過後,程雙也想通了,他的本意并非要施暴,不然……跟斷了梁骨的藤編茶桌和滿地的殘瓷碎片比起來,她還是完整的,不是嗎?

但他傷了她卻是事實!

指腹輕輕落在脖子上,淡淡的疼退後去,留下一片觸目驚心的青紫……

“姑娘,用粉掩一掩吧。”缃绮捧着鎏金粉盒湊近,程雙有心躲,可轉念想,也好,省得給人看見了多生事端,于是就微揚了下巴,将頸子的線條盡量拉長,讓丫頭能更仔細鋪實填滿。

程雙臉無意間扭向外,透過半敞的門,看向院中。夜裏一陣風過,昨天還盎然的枝葉竟成了蜷縮在地面的一片狼籍,早晨聽丫頭們感嘆,說青草上都落了霜……這天還真是說變就就。

“哼……”在邊上整理衣衫的碧絹見狀冷冷發了個鼻音,引得缃绮厲眼看過去,“你有完沒完?要是閑得難受,就去看看車套好了沒!”

碧絹嘟着嘴,“哄我做什麽?又沒說錯……”

“去催下他們也好,”程雙打了個圓場,指指妝臺角上包起的錦帕,“順路将那‘百和香’給金玉送過去。”

孔金玉從京城回來才幾天,也不知道是不是南北氣候的差異,竟讓一個沾了枕頭就睡的人瞪着眼睛到開光大亮,她眼下那團烏青的暗影看了就讓人心疼,昨兒程雙讓程郁去藥店配了這安神的香料,知道她和伍信亨打算要娃娃,特意讓申一看過才敢拿給金玉。

同樣是打發的辭令,程雙的比缃绮的就好接受多了,碧絹雖還是不願意動,可畢竟主子發了話只得遵從。

聽着那跟砸夯似的腳步越來越遠,程雙好笑地搖搖頭,這丫頭好像對英王府的人一直存着敵意,就算是沒發生這事前也都是愛達不理的,現在可好,連掩飾都懶得做了,提到就咬牙切齒。

“姑娘,那門……”缃绮見程雙臉色還好,打算小小拭探一番。

連眼皮都沒擡,程雙只用眼尾咧丫頭,愣是将缃绮後半段話給瞥沒了,她堅難地咽了幾下口水,“姑娘,您到底是怎麽想的,不能說說嗎?總這麽避着也不叫個事兒,最近,淨看到爺跟角門那轉,許是拉不臉面來……您就給遞個臺階吧,嗯?”

臺階麽?再看看吧……程雙盯着衣角上掉落的小撮粉點發怔,這些日子以來,她想明白了個道理:皇帝賜來的那柄“繞指柔”可能并非如先前想的那樣,只是為了震懾或是告誡,也許是在表達着某種意義的無奈……

在康世珏的人生中,存在着一處任何人都無法接近,就連議論都不可以的禁區,它的名字叫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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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宮之內有沒有發生過不歡而散程雙不清楚,但可以肯定,若皇帝真的提到過讓這位英猛的親王稍稍收斂性子的話,定是會惹得康世珏大動肝火,大概是所有的話都起不到應有的作用,皇帝只能用了這種隐喻,相信以英王的心智能想得明白。

理清了這點,程雙就感覺沒有什麽是需要再計較的了,蒼生萬物的主人都不得不在康世珏這塊硬骨頭面前采取迂回,平凡如她,還有什麽是接受不了的呢?

“您倒是給句痛快話兒啊!”缃绮這是真急了,不然也不會這麽說。她就想不明白,姑娘究竟想怎麽樣……要說真傷了心想恩斷義絕吧,那就不應該繼續容人在山莊裏住着,若說不是,又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拒人千裏,就連充當和事佬的霍将軍都是笑眯眯地來,哀聲嘆氣地走,再這麽下去非冷出個好歹來……想着,愈發地焦灼,“總這麽不搭不理的,把爺的性子給磨得失了耐性可怎麽得了?”

“行了!”淡淡一斥,成功地讓缃绮消了聲兒,“把夾衣拿過來,準備出門。”說完沒再多看丫頭一眼,只是微微伸平了手臂,等着罩上那件外衫。

皇帝在政權兵權分離的情況下都能靜下心來等康世珏轉過那道彎,學會收斂鋒芒,跟那些比,她癡癡纏纏的小女兒愁怨就顯得微不足到了,怎麽就等不了?再說……她可不想再來一回正面交鋒,太傷筋動骨不說,這小心肝可是承受不起,所以,她更樂于冷眼看着別人煎熬。

收拾得當,出院門準備乘車進城。

山莊的路都是用三尺來寬的石板鋪的,并沒有過份打磨,讓它保持着粗犷的凹凸,夜裏的霜露一見亮就沒了冷傲,化成一攤濕漉,不止地上濘澤一片,就連整潔的石板小路也是積了點點污水。

缃绮扶着姑娘的手臂,生怕一個不小心會因為路滑而摔了跤,突地,感覺她停了下來,缃绮不解地瞅着姑娘的側臉,那面上的專注讓到了唇邊的話又吞了回去。

“雪花,”程雙喃喃地念,那小小的冰晶落到掌心,都不及平穩就被體溫融化成水珠,可一點都沒影響到程雙的驚喜,這個季節居然就能孕育了這些小精靈!

缃绮沒能捕捉到六角冰棱短暫的美麗,看到的只是它化成水漬,自然體會不出什麽,只是一味地催,“姑娘,外面冷,不能多待。”

程雙卻不理,揚着臉,想等那絲絲涼沁親吻面頰,不料,卻等來了一道帶着促狹的調笑,“二哥,聽說女子生怨會六月飛雪,這九月金秋就雪花飄零,怕是怨得也不輕吧?”

聲音傳自右斜下,不必回頭就知道來人是誰,程雙刻意往夾襖裏縮縮身子,一來是他這笑話好冷,再有……不想讓有的人看到她凄慘的患處,她要的是心意間的靈犀默契,內疚羞愧不稀罕。

缃绮偷偷抻抻她的衣角,心說都遇到了,說兩句話那勁兒也就過去了。程雙卻不這麽想,借由緊襟口,将掌中那的抹水氣蹭到了上過漿的貼邊,淡淡說了句,“走吧,時辰不早了。”

一路上,缃绮的眉毛都是打着皺的,程雙也不理,自顧靠着車板想事兒。

縱使心裏打鼓,李澄義的事兒也不能再托了,既然沒想到含蓄的法子,那就只能照實說了。

車子直接停在了李澄義的書齋,許是他吩咐過,守門的小厮都沒進去通報就将她引進內室。

李澄義正伏案寫什麽,程雙放輕腳步走過去,他收住筆峰的同時擡頭,見是她,微微怔過旋即帶笑颔首,“師妹來得正好,将這句詞填滿吧。”

平鋪的生宣之上,赫然書就着飽滿深靜的字兒……夜露清寒霜染秋。

程雙差點沒忍住拍手叫好,太映景兒了!下句嘛……“‘落葉飄零冷風嗖’怎麽樣?”

“妙!”李澄義眸中劃過一抹亮,随後一氣呵成寫完,瞅着它又連念了幾遍才似是想起來還有訪客,放下筆,有些難為情的笑笑,“看我!都怠慢了師妹。”

“李豐,上茶。”說着轉過桌案,手上拿了本套了封皮的書遞給程雙,“昨天碧絹姑娘來一時沒找到,讓人從智慧齋拿來的,看看是你想要的那本嗎?”

程雙接過……《博物志》,打開目錄粗粗一覽,不知怎的,視線就落到“食忌”之上。合實……昨天是讓碧絹來借書,可并沒有現在手上這本……是他聽錯了還是丫頭學錯了嘴?

李澄義接過小厮手中的壺,才想說說這新得的茶,卻見她要發愣,不由緩了手中的動作,問:“怎麽?不是這本嗎?”

“嗯?”程雙有短暫的恍然,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搖頭,“就是它。”

李澄義不疑有它,熱絡地倒茶,細細地将如何得的這紅亮香溢的香茗講給她聽,程雙幾次想打斷都沒得着機會,最後好容易他告訴一段落了,程雙趕緊将來意表明,“李師兄……段家的姑娘非娶不可嗎?”

他呆楞了半晌,如玉般白皙的臉上透出幾許羞赧,“廣緣也太……怎麽連這個都同你說?”

“你別怪他,是我瞧着他這些日子都心事重重才逼問的,堂堂漢子竟哭得涕淚橫流,我有些不解,所以才來問的。”

“既已由姚相做主定了這門事,我就萬沒有毀婚的道理。想段家也是高門庶戶,必定家教森嚴,許……過了門,就能好好過日子了。”

這番話同想象中的分毫不差,可那隐含的澀還是讓程雙心池起了皺,“你就沒想過同娘子心意相通琴瑟和鳴嗎?”

“舉案齊眉固然是美事一樁,可世上的夫妻萬萬千,有幾人能有此幸運?我早已看開,得之淡然,不得泰然。”他明明是在笑,但與那緊抿的唇線放在一起,除了“苦”字,再讀不出其他。

程雙輕輕将茶壺推向他,灼燙讓李澄義一哆嗦,她彎了眼睛,“這帶着陣疼的悸動與為心愛的人牽腸挂肚比起來不及半點,你真的甘心錯失?”見他無言地垂了頭,程雙繼續游說,“你有面對日後孤燈獨影的超然,有沒有想到,你在無形中就會拆散了一雙人的美滿?”

顯然他從未想過這方面,以至于被她指出時,竟是有些狼狽。

程雙見話起效了,心就放了大半,“師兄,将來要冠你姓氏的女子是誰即對你來說無異,何不成全了有情人?”

他雖不置可否,但程雙分明聽到了聲妥協的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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