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變生肘腋
西廂堂屋裏四個人,兩個坐着眉頭深鎖,兩個不停地走溜兒,卻都會時不時往挂了棉簾的內室張望張望。
直到天色灰暗,有丫頭進來燃起燈燭,那簾子才終是一挑,閃出個身材魁梧的男子,幾人紛紛上前,異口同聲地問:“怎麽樣?”
申一的臉色在半寸短燭的稱照下愈嚴肅,他重重搖了搖頭,一下讓他們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不太好!”
“怎麽不好?”伍信亨一把扯了申一的領子,“早晨不還好好的嗎?”霍歡怕大哥盛怒之下會失去理智,用雙臂箍了他的身子,向後退了幾步,等着接下來的話。
申一沒裏他的咆哮而是轉向程雙的所在,也許是想說給康世珏聽,因為他們并肩而站……“尺脈虛蕪,怕是……”
怎麽會!只是一碗湯圓就能讓人落了胎?程雙不敢置信,只有用犬齒狠狠咬在虎口上,才能稍緩了自心頭起的驚怵。
康世珏右眼出現個不意查覺的微眯,不留痕跡地拉下她的手,輕聲說:“這個時候我們也安慰不了什麽,你……多費費心。”
程雙恍恍宛若未聞,申一略略沉吟後又開口,“程姑娘,您讓人端來的湯圓我看過了,不是它。”
“許是這孩子命裏注定不能……”霍歡喃喃,可還容他說完,伍信亨的拳頭就正中他的下颌,“閉嘴!”
筋骨相磕的悶響讓程雙不住地發抖,想到了那化為血水的孩子,憶起了當初的痛斷肝腸,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金玉再嘗那噬筋挫骨的疼……思及此,她扯了世珏的衣擺,問:“碧絹在哪?”
康世珏怔怔,程雙又問了次,“她在哪?”
“在繡樓後院。”話是霍歡說的,他認為她會這麽問,必定是有了打算,所以才會如實相告。
“帶我去。”言落放開那微涼的料子,同時撥落了康世珏握在腕間的手。
霍歡沒猶豫,匆匆在前面帶路。“嫂嫂,那丫頭鐵了心不說……你最好不要抱太大希望。”
是啊……近兩個月都沒能等到康世珏給的說法,就代表着他們那兒并不順利,但是除了這個又能做些什麽呢?行不行也只能硬着頭皮上了……“嗯。”
繡樓後院程雙一直沒怎麽去過,聽說只是堆放她小時候東西的地方。轉過角門,一種荒敗之感清晰且鮮明的印上了心頭,她縮在袖筒中的手緊緊攥成拳,才能抵得過那一陣強過一陣的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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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歡在東廂的一間房前停住,輕輕推開雙扇門,立時有兩個短褐打扮的小厮自座上起身,行禮,霍歡只是淡淡地說,“跟我走……”就帶着兩個目不斜視的少年出了屋子,将空曠留給了程雙和蜷在牆邊的人。
碧絹很是狼狽,頭發亂糟糟的散成一團,衣衫上淨是些污跡都看不出原有的顏色,她目光散亂盯着一角,不知道是在想什麽還是單純在發呆……如果說沒有今天孔金玉這出兒,程雙定會為如此凄慘的一幕拘起一捧同情,但,現在不可能了……
“為什麽那麽做?”程雙冷冷地問。
“姑娘?”好半晌,碧絹才遲疑地扭臉,還有些不敢相信地揉揉眼睛,在确認了面前的确是主子後,竟是以膝着地蹭了幾步,哆嗦着抻了她的裙角,“姑娘,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您了……嗚嗚……”
哽咽聲讓程雙眼圈發紅,她微揚了臉,不想讓溫熱成形,硬了硬心腸,“你給金玉使了什麽東西?”
碧絹倏地止住了抽泣,含着來不及落下的淚仰臉看她,随後竟是撕心裂肺地狂笑,“我以為,我還以為……”手松了她的裙裾,又靠回牆邊,抽離了視線,“這是他們欠我的!”
程雙痛心地盯着碧絹漠然的臉,做了傷天害理的事竟一連悔意都沒有!可還是偏心地想給她個救贖的機會,“告訴我為什麽,如果合情合理,許能放你一條生路。”
碧絹抱着膝蓋不住地搖頭,“你不會懂,你不會懂的。”
程雙緩緩蹲下,撩開那擋眼的發,又幫她緊了襟口,柔聲說:“當初我失去孩子時是怎樣的錐心泣血你難道忘了嗎?那段日子我是怎麽熬來的你不記得了?對做娘的來說,失去孩子是比剖心割肉還痛疼百倍的事兒,陪我走過堅難的你會不清楚嗎?碧絹啊,你齋素是不是信奉佛祖?佛祖教誨,報應循環……趁現在還沒鑄成大錯,說出來,別把恩怨應到個還沒落生的孩子身上,嗯?”她說得懇切,淚終是回憶起當初的不堪而滑下,那會兒的碧絹乖巧又懂事,雖不多言,但卻是支撐着她站起來的力量,怎麽才短短幾年的光景,竟是變成了今天這般惡毒?
“別說了!”碧絹狠狠搡了她一把,目光中滿是幽怨,“我殺不了康世珏,傷不了霍歡和伍信亨,能做的只有這個,我不信因緣果報,如果有,他們就不可能還好好地活着,”如此強烈的恨意迸發,讓程雙大吃一驚,碧絹也感覺到了,略略收斂,緩了語氣,“姑娘,我們主仆一場,您對碧絹的好我會銘記……您走吧。”
碧絹的巧笑嬌嗔似是發生在昨天還歷歷在目,今天她們之間就多了一堵看不見的牆,她理解不了她因何變得這般絕情,而她……則是拒絕一切溝通。
失望加上寒心,讓程雙站起來時一個勁地打晃兒,扶着膝蓋緩了好半天,才是等眼前的金星閃過,直起身子,輕撣着衣角上的浮塵,程雙存了許久的話還是問了,“我的孩子……與你有關嗎?”只是提到康世珏的名字就能讓碧絹幾近失控,她……到底是選擇了報仇還是為了主子隐忍,這對程雙來說很重要。
碧絹難以置信地瞪圓了眼睛,很快又萎靡下去,喃喃,“沒有。”
很輕很淡,可真真是入了程雙的耳,沒由來,松了口氣。
至少得到了想知道的答案,程雙沉沉氣息,提裙出了小屋。現在不是傷懷的時候,金玉那還在危險,得趕緊想出個對策才是正經。
回到西廂,四個男人還在面面想相觑,程雙越過他們,直接進了金玉的卧房。
金玉應該是服了藥正睡着,程雙坐在床沿,手點上她縱使是在夢中依舊擰起的眉心,指尖微微的涼似是熨貼了她的不适,那幾道褶子慢慢散開了。
她瘦了很多,平日裏因為豐富的表情和誇張的言語被忽視掉,現在靜靜安睡時全都顯露了出來,高高的顴骨,頰邊有些許的塌,臉色也因缺少了蘋果般的光澤而有些蒼白,咦?程雙指腹順着金玉的臉型劃,落到她的脖頸間頓住,輕輕挑來中衣的貼邊……驚呼險些溢出口,幾乎與頭同等粗細……
将申一叫進來,指着還暴露着的地方問,“以前沒發現嗎?”
申一明顯也被震住了,忙上前仔細查看,又重診過脈才靠至程雙的跟前,“剛開始時是注意到了,但一般情況下在孕初期都會出現脖子水腫,可腫到如此地步似乎是不太尋常……”
程雙腦中轉得飛快,總覺得有什麽呼之欲出,就是抓不到……
“您想到什麽了嗎?”申一餘光掃到了她變幻的神色。
程雙深深吐納頭還是疼得厲害,她不答反問,“想來問題就出在了這兒,有把握留住孩子嗎?”
“屬下只能盡力,還是要找到所下之物為何才可能對症下藥……”
“嗯,你什麽都不用考量,只要先保母子平安,別的容我好好想想。”
程雙回房時正伴着二更鼓響,同她一起進門的還有康世珏。
缃绮剛将遲來的晚飯放在燃爐裏煨着,見他們回來,沒多說什麽,只在經過程雙身邊時暗暗囑了幾句要多少用些之類的話,就悄悄掩了正門退出……
程雙走到茶桌邊,動手從溫着的食盅裏盛粥,随着墨一樣的紫米粥緩緩流淌進白瓷碗中,程雙只覺得眼簾被正在苒苒泛着水霧的黃銅爐感染了,竟模糊了起來……
康世珏上前兩步,接過她手裏的碗勺,然後将默默垂淚的人兒攬進懷裏,手輕柔地撫着她的背,想把那些苦楚統統趕走,“不要再想了,這事與你無關,是那丫頭為舊事尋仇。”
程雙用額頭抵着他的肩,眼見着淚啪嗒啪嗒地掉,碎了清潔失了蹤影,她倒不是在內疚,而是在可憐做娘怎麽就這麽難?小生命的脆弱就夠讓人揪心的了,再加上有心人的使壞……連杏林世家出身的申一都保障不了安泰,這是不是太可悲了?
世珏不知道她此時心中的蒼涼,只以為是想起了那個沒緣份的孩子,挑起她的下巴四目相對,“他們還年輕,還會有的,我們也是,雙兒……是我的錯,沒能護了你們周全,你只管怨我,別再獨自傷心了,好不好?”
他眸中流轉的是真切的怆恻,與自己的相比只多不少,那個化為無有的孩子的确是兩個人的痛,還是不要提的好……程雙努力笑笑,用手背抹了抹淚,“嗯 ,我什麽都沒想,只是見紫米粥有些感觸,這是金玉最喜歡……”
話說了一半,程雙宛若頓悟……原來是這麽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