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到底怎麽變成這樣的。

等一下, 雖然感情再度得到進展,到了夜裏的“大人們的時間”,已經不用他邀約, 埃迪就可以主動來約他晚上一起出去消遣了——

在高興過去了之後, 對于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梅林還是有些猝不及防。

所以說……到底是怎麽變成這樣的啊?

那麽, 先解釋一下, 他們此時在做什麽吧。

目前身處的地方, 只要看了就知道, 是一場舞會的現場。

許是哪位鄉紳慷慨敞開了自己的私宅, 讓英俊潇灑的小夥子們能和年輕貌美的姑娘們齊聚在一起,享受心動和手牽着手舞蹈的歡愉,這個時候,寬敞的大廳裏已然擠滿了人。

因為對賓客沒有身份要求,不需要請柬,想來就可以來,有兩個陌生的面孔混入其中,理應不會引人注目……

怎麽可能啦!

光是埃迪一個人就足夠有氣勢了, 還是會把熱情四溢的男女們吓得四散奔逃的那種氣勢。梅林在弄明白他到底想幹什麽之前, 便不得不任勞任怨地用幻術稍稍遮掩了一下, 讓別人就算看到了他們, 也會自發地将他們忽略。

此時,他們就在可以俯瞰大廳的二樓,用把胳膊放在矮了半截的欄杆上還勾着腰的姿勢望着下面。擁擠的人群中, 小姐們如鮮花般缤紛多彩的長裙最是美麗。

如果是以前的梅林,這時候就已經開始興致盎然地觀察起了充滿青春活力的人類女性們了,指不定還要相當專業地點評幾句,之後再施施然過去,向一位美麗的女士搭讪。

然而,此時的他是迷茫的。看了一陣下方的人群,就轉頭,看向正目不轉睛盯着下方的男人,心情更是愕然。

埃迪居然在認真地看。

是的,就是“認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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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觀看的對象也就是梅林曾經熱衷于逗弄的美麗動柔軟的女性,但是,由于表情實在是太認真了,絲毫沒有男人看女人應有的心動,反而顯得非常奇怪。

然後,認認真真觀望了半天的他,終于說話了。

不說話還好,一開口便語出驚人:

“哎,梅林,你喜歡什麽類型?”

梅林此刻正目不轉睛地看着他,突然被這麽一問,也就下意識地把心裏話全說了出來:“長頭發的,高挑——比我還高的,看起來很壯但其實應該挺瘦,性格直率,開朗,待人真誠……咦??!”

臨時打住!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已經全都溜出口了。梅林心頭巨震,偏偏還沒有反應過來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慌張,正想截斷這個話題,就聽埃迪又道:“哦,不錯嘛,原來你喜歡外向的女人啊。”

梅林:“……啊,女人。嗯,女人……”

他的心情變得真複雜。

宛如一條小船在暴風雨來襲的大海中間漂泊,時不時就被掀起的一片浪打翻,那滋味,別提都有多跌宕起伏。

實在是心情複雜,甚至有一點點發酸:“你呢,喜歡什麽……類型?”

埃迪:“……”

上半身幾乎都趴到了欄杆上的男人沉默了好半晌,才道:“……好看的。”

梅林:“啊?”

“啊什麽啊,就是好看的美人兒啊。但是,除了個別從骨頭裏就開始發爛的的女——神,我對女性一般都是尊重的,不會産生想要在一起的想法,畢竟,我還是喜歡男人的呀。”

埃迪說得相當坦然了,一點兒也不遮遮掩掩。跟梅林混熟了以後,他說什麽也相當随意,偶爾開起玩笑,也不會注意什麽分寸。

就比如——

“仔細看才發現,你也挺好看的啊。只不過……”

梅林:“…………”

梅林徹底傻了。

也不知道是被這麽一個毫無顧忌的宣言給吓到,還是被從天而降的驚喜給砸暈了——不好意思。他只聽到了埃迪的前半句,玩笑話後面的轉折完全給忽略了。

然而,埃迪的下一句話,又讓他一下子清醒。

“不過,你不是也應該和我一樣,喜歡好看的美人兒麽?雖然你喜歡的是女性,這一點跟我不一樣。”

埃迪的眉頭微蹙,視線最後往下掃視了一圈,依舊沒有找到合适的對象,就只能收回目光,惋惜地道:“早知道就該換個地方了,這裏面可沒有比你高,還要長頭發的開朗女性啊。”

“……?!”

梅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不,等下,所以我們今天是為什麽要跑到這裏來?”

埃迪收回目光後,終于可以直起腰,用“你居然不知道?”的質疑眼神看向他。

“你陪我喝了那麽多次酒,我當然也可以迎合你的喜好,陪你欣賞一下美麗的女性,禮尚往來,不是很正常嗎?”

這就是他的思路,沒有丁點毛病。

不喜歡喝酒的梅林硬是冒着被酒灌死的風險,也還要陪他出去喝點酒過過瘾,一次就算了,接連幾次都是這樣,埃迪縱使一開始還覺得他不自量力,到後面,就不禁有些感動了。

既然梅林如此待他,那麽,他領了這份情,也自然要同等地對待把自己當做朋友的梅林才行。

所以,這個早有跡象的念頭,随着一次次感動的加深,就導致了今天一事的發生。

當然了,鑒于梅林有着相當嚴重的“前科”,他此時還要用警告的眼神看過來:重點是欣賞,要是再用唯二能拿得出手的臉和花言巧語去蒙騙無知女性,可是會被他當場打死的。

梅林心說:“……好的,我明白了。”

他在埃迪的心裏僅僅是最普通的“朋友”而已,就已經得到這麽好的待遇了。

這個男人,本質上,竟然有着遠超諸多人的,不得了的,騎士精神——

哈、哈哈,如計劃那般更了解他了,但是,又超出了計劃,現在居然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總而言之,梅林根本沒有像埃迪所想的那麽開心,反而,肉眼可見地萎靡了下來。

一頭長而蓬松的白毛無精打采地耷拉着,仿佛在陡然間黯然無光,他幹笑了兩聲,笑意完全沒有印在眼裏。

消沉。

失落。

埃迪不知道這家夥又怎麽了,禮尚往來也好像沒有起到預計的作用。

舞會已經開始了一陣,如今正好進入了高潮。悠揚的音樂是最好的伴奏,也是促使感情滋生的最好的催化劑,身處在這個環境中難免受到影響,可待在人少的二樓的那兩個被忽略的人,被影響的程度大抵還是會少一些。

埃迪皺着眉,瞥了瞥梅林萎靡的白色長毛,只覺得這只一下子又趴回了欄杆上,卻一臉下一秒就要像花兒一樣枯萎的夢魇似乎有些可憐兮兮。

但他還是不知道自己怎麽他了。

真是莫名其妙。

只是,就在埃迪已然覺得興致缺缺,準備拉着梅林去喝酒得了的時候,梅林竟是一時間擡起了頭,主動道:“我們回去吧。”

失色的皮毛哦不頭發似是恢複了一點光澤,梅林說了要回去,卻又沒有立即擡腳。

這時候,大廳裏的音樂變了節奏,從先前的悠揚變成了更為歡快的旋律。梅林也就在猶豫了片刻後的這時,正眼望向還等着他的下文的男人,定神道:“抱歉,因為心裏一直在猶豫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沒有多餘的能夠分神的心思。”

埃迪:“唔?”

又是一陣猶豫,梅林終于把壓在心裏好一陣的話說出來了。

“你腳上,那個東西……啊不好意思,我真的是無意間發現的!總而言之,如果是取不下來,很讓你困擾的東西,能不能,讓我看看?”

“——我想幫你把他取掉。”

他微不可見地頓了一秒,仿佛沒有察覺到埃迪一瞬時淩厲起來的目光,語氣更是無比凝重:“僅此而已,只有這一個想法。”

“…………”

男人本來頗為平靜的金眸中,浮出了一抹陰翳。梅林無法确定,這陰翳是針對他而起的,還是針對另外的人物。

他又一次沒能抑制住自己的沖動,但是,沒有別的辦法。他實在是對始終留在男人身上某個地方的某樣東西耿耿于懷,已經到了再不提出來,就會讓自己忍無可忍的地步了。

即使還是不知道埃迪會不會答應,會不會因為再度被不吸取教訓的他觸到了不想被人提及的逆鱗而憤怒……

“你發現了啊,眼力不錯。”

梅林:“……嗯。”

竟然,還是這麽平淡的聲音嗎。

梅林大抵無法看破埃迪的想法,不能理解,他此刻為何會如此平靜。

實際上,在梅林最初提起那個東西的時候,埃迪定定地看着眼前神色凝重的夢魇,心中确實騰升起了一絲怒氣。

這麽久過去,他早就把那礙事還死活掰不開的破玩意兒給忘了。此番再被提起,那厭惡卻又無法擺脫的憤怒也就捎帶着重新響了起來。

只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就像他已經不會再因為自己曾受的屈辱多麽怒不可遏一樣,那個吉什麽什留下來的廢銅爛鐵同理,不會讓他的心緒怎麽起伏,也就是想了起來,膈應一下,然後就沒了。

倒是另一方面,他從魔術師那雙似乎總是迷霧重重的眸子裏,看到快要滿溢出來的認真和關切。

……也就是順帶,埃迪再度意識到,他和這夢魇差不多已經認識一年了,同行也有一年。除了喝酒,梅林大多時候都顧着他,不管态度是不是過于殷切了,這家夥,對他還是很真心的。

剛巧埃迪就是最受不得別人熱情地送到眼前來的好意的人。

于是,面色不改,神色不變,只不過是額外很不耐煩地擰了一下眉。

梅林剛因為這個意欲不明的細節心頭一緊,就聽到男人用果真很不耐煩的語氣說:“煩死人,你要是不提,我都把那死都弄不下來的破玩意兒忘幹淨了。”

“這——都能忘嗎?!不,如果是這樣,很有可能是哪種特殊的魔術道具……務必讓我這個最·優·秀的魔術師看一看!”

埃迪:“……”

這家夥,是不是加了幾個奇怪的重音,想突出什麽啊。

“啧,随便你吧。”

他也無所謂,丢下這句輕描淡寫的化後,便扭頭,自己走了,去的地方自然不再是之前想到的小酒館。

梅林在後面愣了半晌,才像是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般,頗為歡喜地追了上去。

最終,是在男人的房間再見面的。

埃迪徑直在床邊坐下,看了一眼悄然推門走進來的梅林,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擡起了腿,似是想要把長靴脫掉。

“我來。”

就在這時,梅林突兀地說。

……

魔術師的手指觸碰到了被長久束縛而變得烏黑的肌膚,許是想要細細地觀察,又似是需要一點一點,慢慢靠觸感來辨認,指腹停滞在那兒,過了許久才開始按壓着移動。

對于不喜歡裸露出身體的男人來說,能當着人的面脫掉鞋,拉起褲腳,再忍受這個人無比鄭重地半跪在身前,将蒼白膚色被金色截斷的單足捧在手中——已經算是很大程度的容忍和信任了。

畢竟,雖然埃迪對在自己腳上挂了快一千年的鐐铐已然不以為意,也不會那麽輕易地願意把等同于某人強行給他打下的烙印展示給他人看。

“喂。”

他已經幹坐老半天了。先擡起來的是左腿,他的雙手懶洋洋地撐在床沿,身子向後仰了仰:“你坐着不行嗎,跪着不累”

“沒關系。”梅林沒有擡頭,目光自然也不偏移,只有猶帶磁性的嗓音傳了過來::“這樣更方便……唔,不行,稍稍有些棘手。”

“比我想的還要麻煩,從某種程度來講,這個已經不能算是做成鎖鏈模樣的魔術産物,而是更高等級的‘神器’了。給你戴上這個的人,毋庸置疑——”

是一個混蛋啊。

還是一個任性狂妄到令人發指的混蛋。

請原諒梅林沒有把後面的這句話說出口,也原諒一下,他居然對素未謀面的誰誰誰做出了這麽無禮的評價——而這些真的是大實話。

即使沒有面對面,凝視着幾乎鑲嵌進腕間血肉之中的黃金鐐铐,依舊能有如同與其傲慢自我的真正主人猝然相見的感受。

因為,對方的占有欲太過盛烈,也太過嚣張了。

哪怕不得不稍作分離,也恨不得從這男人身上撕下一塊肉。若是許久都得不到,見不到,那越演越烈直至巅峰的妒火,便要将他的骨也吞噬殆盡。

那家夥壓根就沒想過要讓鐐铐從男人身上脫落。

中間連接的鎖鏈無所謂,能起到的也只是影響行動的用處,斷了也就斷了。

緊縛在兩邊腳踝的黃金制成的鐐铐,制作者取不下來,将它戴上的那人也不能。誰都不能再取下了,除非,被死死咬住的男人死去。

而他偏偏,又不可能死。

哦……

這種手段都用得出來,真是厲害啊。

那股怒火似乎也燒到了只是事外之人的魔術師的心間。

梅林的觀察确實尤為細致了。

他一開始就發現,埃迪扯斷了左右腳铐幾件的鎖鏈後,在原本的連接處,還留下了些許沒能全部斷掉的凸起的刺。

當時,男人想破壞腳铐,卻未能如願。後面大概是懶得再費力了,只當做礙眼的東西不存在,那些遺留的尖刺自然也沒有再處理。

男人肯定不會舒服,可長久下來,加上他自己刻意地漠視,這些不重要的細節也就習慣了,他對自己因為失血、還因為長期地磨損血肉而不斷結疤變色的腳踝也不在意。

但是,梅林在意。

他非常,非常非常在意。

“……你還要看多久啊”

埃迪已經又換了一個姿勢了。

“麻煩的話就算了,反正取不取都這樣。”

因為有些不耐煩,他神色冷淡地垂眼看來,只見魔術師的表情唯有肅穆。仿佛拖在手裏,正仔細打量、觸摸的不是一個大男人的腳,而是更為珍視的美好之物。

“……”

梅林的眼神讓埃迪有點奇怪。

更莫名地,有種很不适應的,被從外到內盡數窺探的感覺。

不,好像比窺探還要深一些。

就像是把他整個人都盯上了。

暗潮湧動的影子就從魔術師半跪下來的身子投落的陰影中擴散,隐隐攢動。可表面上,他眼神專注,唇邊還殘留着沒有徹底消散的淺笑。

“抱歉抱歉,因為想要再确認一下……”

在埃迪起疑之前,梅林就面色如常地擡起了頭。他還沒有把男人光裸的足放開,有一只手似是不經意地捏住了男人的腳心。

“好啦,我大致明白這是怎麽回事了,至于摘掉的方法,還得再想一想。”

他又問:“能告訴我這是什麽人的手筆嗎?如果知道對方的身份,就更容易找到解決的頭緒了。啊啊當然啦,不想說也沒關系,只是需要多花點功夫而已,沒什麽影響的……”

埃迪心想,怎麽覺得這家夥就是在暗示一定要知道那個人是誰呢?

唔,大概是錯覺吧。

因為他看着,梅林的目光又真誠了起來,眸子裏全是不摻半分雜質的對他的關切。

說與不說都無所謂,反正已經讓梅林看見了。埃迪漫不經心地道:“很簡單,既然能查到恩奇都,那他的名字你也肯定知道了。”

“和恩奇都并駕齊驅,在那個時代名頭最響亮的家夥,也就是……”

“——吉爾伽美什。”

埃迪還沒有說完,魔術師低沉的嗓音就将他的話音蓋過,代替他把那個罪魁禍首的名字說了出來。

出乎意料,但又好像完全不覺得意外啊。

氣氛似是又有些過分壓抑。

可在這一方面感知尤為遲鈍的男人并沒有發現,其中,也有持續時間太短的緣故。

他前一秒才覺得梅林盯着自己的眼神有點奇怪,下一秒就發現,梅林已然神色如常地松開了他,口中應道:“好的,吉爾伽美什——我記住了,這位最古之王的名字。”

“那麽,這件事兒就交給我了!”

埃迪沒想到梅林會如此幹勁十足,嘴角不禁抽了抽:“呃,你別勉強啊,随便試試,不行就算了吧。”

梅林搖頭:“既然要幫忙,當然得全力以赴啊。”

“更何況,這是與埃迪你有關的事情。”他的臉上再度出現了微笑,看向埃迪的雙眼更是無比柔和。

“放心吧。”

“我會竭盡全力,一定會把這兩個破破爛爛的廢品摘下來。”他說。

“一定。”

*****

這天夜裏,還算是做了一個比較平和的夢。

這個夢沒有什麽具體的情景,更沒有什麽死去幾百年幾千年的故人以熟悉的形象凝聚出身形,單純就只有一片寧靜,以及,放眼望去盡是碧綠的原野。

沒有那麽多與“過去”相關的痕跡,對埃迪來說,大概還能算是好事。

現實裏暫時沒法像現在這樣舒舒服服地躺在有濃郁青草香的原野裏,因為現實裏有兩個鬧騰的小鬼,即使不來刻意打擾他,卻總是讓他聽到靜不下來的背景音。

那麽,夢裏就很方便了。

雖然說,在夢境裏還要躺在草地上睡覺很是多此一舉,也不知道到底睡不睡得着,埃迪還是很享受這樣的感覺。

他曬着夢中的太陽,吹着夢中的微風,享受了頗長一陣夢中的安逸。之後,才像是睡醒了一般,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如果把他的夢境比作一個沒有窗戶、唯一的房門緊緊關死的房屋,那麽,悄然而至的夢魇就是來訪的客人——不過,這位客人吸取了曾經的慘烈教訓,沒有再找死一般地擅闖了,而是乖乖地守在“門”口敲門,得到主人的允許之後,才踏足了被靜谧環繞的夢中世界。

“我是來彙報進展,順便展示成果的。”

将目光從仿若無垠的綠色海洋收回的夢魇微笑着說,不用主人邀請,就很是自覺地蹭到了他身邊。

直到梅林走近,埃迪才慢悠悠地坐起。

夢裏的他把平日将高挑的身形遮掩住大半的披風解下,墊在了腦後,權當做枕頭。這會兒起身,也沒有再把披風抓起來穿上。

他的上衣和長褲不僅顏色都是通黑,也還都是緊身的。猶有彈性的布料緊貼着肌肉,自然将這具身體的大致輪廓凸顯得分外完美。

才從草地上起來,他的頭發也還是有些亂糟糟的樣子,有小半彎曲着鑲在脖頸邊,卻是剛好把梅林正想要觀賞的部位蓋住了。

然後,他再坐直,銀發剛好順勢滑到胸前,讓夢魇在暗中如願所償。

“唔……才過去幾天來着?你的效率這麽高啊。”

埃迪倒是還有些驚訝,沒想到梅林的速度如此之快,這就把困了他千多年的腳铐解決了。

然而,得到了這個誇贊,梅林只能遺憾地道:“對不起,這個東西太棘手了,想要完全取下來,目前我還沒有找到辦法。不過……”

他興沖沖地彎下腰,又是之前那半跪下來的姿勢,把男人的靴子扒拉掉,再将被鐐铐死死鑲嵌着的赤足握在了自己手中。

“找到稍微調整一下寬松和大小,讓你舒服一點的辦法了。雖然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是,聊勝于無嘛。”

“聊勝于無……我說,真的不要搞得那麽麻煩——哎!”

埃迪嫌麻煩的拒絕對梅林已經沒有效果了,反正,也不知道他鼓搗了什麽,那幾乎無法移動的黃金鐐铐竟是肉眼可見地寬松了一點,相應的,厚度也減少了一點,只剩下了極為單薄的一圈。

“嗯,果然起效了。那麽,接下來,就是這一步。”

梅林說着,把變薄又寬松了許多的腳铐往上推了推。這下子,原先被腳铐遮住,留下了磨損又痊愈了不知多少次的積年痕跡的那一塊肌膚,也就在梅林的眼前顯露了出來。

“太……了。”

注視着烏黑疤痕的魔術師似是低聲說了什麽,但聲音太低,埃迪沒能聽清。

他因為一時大意——沒錯,就是大意——讓梅林不由分說抓住了腳,此時此刻,便在為自己的大意而略感懊悔中。

雞皮疙瘩。

他要被梅林摸出一身雞皮疙瘩了。

天知道梅林這家夥是怎麽回事,好歹是個喜歡女人的正常男——勉強算他是男人吧,抱着另一個大男人的腿不撒手,還在那兒揉個不停……不嫌惡心嗎!

不管梅林有沒有排斥感,反正他是渾身開始不舒服了。

主要是因為,這家夥的動作實在是明目張膽,暧昧的氣息濃得連對這一方面尤為遲鈍的埃迪都能察覺到。

起初,還只是在傷得最重、黑色最深的地方無比輕柔地揉搓。

魔術師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手,纖長,骨節分明,仿佛通過這雙手制作出來的都會是絕佳的藝術品,被他觸碰的,也應當是美麗而優雅的事物。

可實際上,魔術師還不算标準的魔術師,比起念咒語,他更喜歡用劍幹脆利落地砍過去。

這也就導致了堪稱完美的雙手出現了用劍的人會有的細繭,指腹和手掌的邊緣就有一些。

他在慢條斯理,不緊不慢地輕揉男人腳踝上快要成為死肉的舊傷。男人本來沒有什麽感覺,但随着時間流逝,慢慢地,被細繭摩挲的異樣的觸感就從本應最為柔嫩細膩的那塊位置傳了上來,就像有一股電流帶着噼裏啪啦的火花,瞬間順着背脊竄到腦海。

“……嘶。”

埃迪不由得挺直了腰,被那像是真的被電得酥麻的異樣之感弄得有些錯愕,更有些不适應。

他的眉頭鎖了起來,開始密切關注梅林的一舉一動。

随後就發現,梅林似乎并沒有搞什麽小動作。就只是簡簡單單的揉搓,然後——按摩?

“嗯?有知覺了?”

梅林察覺到緊盯着自己的視線,沒有一點兒心虛的表現,反而松了一口氣,笑道:“太好了,那這個辦法就真的很有用。”

“我之前猜測,你這一塊地方傷得太嚴重,時間還那麽久,是不是已經沒有知覺了……所以想着,在我最方便的夢境中借用我的魔力來滋養。具體就是我正在做的這樣,興許能恢複一點。”

他一邊說着,手裏的動作卻沒有停,神色依舊專注。

埃迪聽了他的解釋,表情緩和了下來,僵硬的身子也放松了一些,但雖然領了他這份情,不想繼續接受好意的念頭還是那般堅定:“謝謝你啊,不過——好了,已經好多了,就這樣吧。”

梅林頭也不擡:“不——行,複健的工作才剛剛開始呢,時間越長,效果才越明顯呀。”

确實是這個道理,而且,他說的“效果”,埃迪已然切身體會到了。

之前還只是隐約的感覺,随着梅林越加細致地撫摸按揉,他的眉頭越皺越緊,只覺得被魔術師碰到的地方都在發燙。

除卻在不經意間提升的溫度,酥麻的異樣感也在逐漸清晰,時不時就冒出來一下,一次比一次來得激烈——

埃迪還沒意識到,魔術師的小動作在一開始就埋下了伏筆,通過魔力混入了猶如冰雪消融、重新開始緩慢流動的血液之中,影響誕生于悄無聲息間,根本不會讓他本人發現。

“……”

“…………”

“…………好了好了!就這樣就這樣,再被你揉來揉去,你不嫌膩歪我也要肉麻死了。”

在被梅林按揉了腳踝,腳掌也被仔仔細細按了一遍之後,埃迪才放松下來一點點的身體又僵硬了起來,臉色也有些不對勁了。

說不出哪裏奇怪,反正就是很奇怪。直覺遲了半會兒才上線,眼看着梅林剛放過了他快被搓紅了的腳掌心,還要往腳踝之上按,埃迪終于受不了,強制喊停。

“現在——什麽都別管了,我要睡覺,你就這樣躺着吧,不要打擾我。”

他使勁抽回了自己飽受摧殘的兩條腿,忍住把梅林踹開的沖動,順勢來了個翻身。

好,解不開的腳铐的話題到此結束,把自己的頭發翻得更亂的男人懶洋洋地閉上眼,也不管再度蹭過來躺到自己身邊的梅林,就這樣毫不拖泥帶水地睡了。

梅林當然不會躺在被埃迪背對的那一側,他蹭到了他的面前,一躺下,就能一眼望見男人似是一下子安靜下來的睡顏。

現實無法看見,就只有……在夢裏,才有這樣的機會。

“埃迪?”

眼睛不眨地凝望了半晌,他小聲地叫道。

“埃~迪?”

“……”

沒有反應。

梅林又不厭其煩地連着喊了好幾聲,讨厭在睡覺時被打擾的男人卻毫無反應,睡顏依舊安穩,只有本應夾在耳後的不聽話的一絲銀發掉了下來,恰好掉到了他的嘴邊。

果然吶。

到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地沉入夢魇為他編織的“網”中了。

那張網并不值得一提,因為除了讓這個夢境的主人的意識能夠真正地休憩——這一個基本上只有好處的用處外,就再沒有別的作用。等到這個夢結束後,就會消失不見。

對夢的主人單只有好處……

對夢魇而言,也是只有“好處”呢。

在夢裏也睡着了的男人又翻了個身,多麽湊巧,剛好是往悄悄湊過來的夢魇所在的方向。

真好,不需要費力,只要喜悅地擡起一只胳膊,就能把比自己還高的男人攬到自己懷中。

“唔……抱一會兒,然後,還不滿足啊。”

梅林攬住男人的那只手,也那麽湊巧,就放在了男人的後腰。

他摸索到了他的腰線,食指停留在那兒,還在緩慢地,順着向下延伸的溝壑往更深的地方移動。

好了——

不能再輕舉妄動。

雖然很想,但,做得太過分的話,等男人醒來,還是會被發現的。

所以,懷着失望又戀戀不舍的心情,只能退而求次。

側身相對的他們,只需要其中一人稍稍向前一點,就能緊密地貼合。

這一點點距離,暫時只能由梅林自己來填補了。

白發的夢魇目不轉睛地望着男人的臉,唇角的笑意根本止不住。

“禮尚往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我的那一份已經為你獻上了,現在,是不是該收取點應得的回報啦?”

他呢喃着,微動的嘴唇就要觸碰到男人的薄唇,但卻沒有順應內心的渴望,急切地貼上去。

——在那之前。

舌尖探了出來,勾住掉落在男人唇邊的那一縷銀發,輕柔地含進了自己的口中。

他的舌無可避免地碰到了男人的唇角,自以為無情的夢魇終是品嘗到了人類所擁有的最美妙的感情,那可真是甜啊。

甜到讓紫眸中盡是纏綿醉意,比他硬是逼着自己喝酒時醉得更沉,以至于眸底還浮出了幾絲難以忽略的晦色。

“吉爾伽美什,曾是你摯友的男人,卻辜負了你的信任,對你做出了如此過分的事情……不需要千裏眼,大致的內容我也能猜到。”

“然後,還有什麽潛藏着的,以前完全被我忽視的事實?啊,不……應該是,還有誰呢?”

将時間稍作回溯。

在男人的腳踝間看到那無比嚣張地宣示自己存在感的金色鐐铐時,那一剎那,梅林就明白了。

明白了明明不是人類的自己,為什麽會對這個特殊的人類如此在意。明白了他為什麽會做出那麽多不符合自己本性,更得不到多少好處的閑事。明白了——

他應當是被這個男人吸引了。

尚未完全綻放光芒時,就被無法探知的神秘所引誘。等到窺探得更深,了解得更深,從來都是狩獵者與掌控者的夢魇已經困在其中,逃脫不得。

他栽得太徹底了,以至于,在不知不覺間,連自己那麽明顯的改變都沒能及時察覺。

這也就是恍然醒悟的重要原因。

自己看中的人——自己愛上的人類,竟然被不是自己的家夥強行留下了印記。

真正醒悟之後才發現,他的獨占欲,并不比那個橫跨幾千年也還那般嚣張的英雄王少得了多少。

“除了這一個,還有誰嗎?雖然很不願意細想,但肯定……還有啊。”

“恩奇都,又是一個被他當做摯友的可憐人啊。”

“然後,就是那一個,目前還不知道名字的小徒弟了。”

“真是的,唉。”

梅林忽然輕嘆。

“我可是,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原來有那麽多情敵,一點也不想聽到關于情敵的半點消息。”

“一點也不想,步情敵的後塵啊。”

他的心态,果真是在哪裏出了問題。

或許用“扭曲”來形容,更為貼切。

不知從何時而起的扭曲,看似只是偏離了些許軌跡,卻讓本沒有那麽多複雜情感的夢魇一下子學會了……

嫉妒。

這個詞聽着可真可怕。

——然而,又有什麽不好呢?

這麽想着的梅林,終于勾起了嘴角,含着那縷長發,将它也送入被他拖入更深的夢中的男人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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