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1)

埃迪本來是要在偌大的阿瓦隆尋找不知道躲在哪個角落的盧卡斯, 但是,無意間,他路過了被樹林淺淺遮掩的湖泊, 就聽到了被風帶到這兒來的悠悠的歌聲。

歌聲格外甜美, 又帶有仿佛無視隔絕的空靈。

他停下腳步,在些許好奇的驅使下走進樹林, 來到湖邊, 就看到了在湖畔輕唱的那幾名仙女。

“唱得真好, 聽歌詞, 這是一首情歌麽?”

突兀地出現在這兒的男人自是讓很少與外人見面的湖中仙女們受到了驚吓, 可是,他的态度很是溫和,還尤為謙虛地——

“你們能不能教我唱啊,不用別的,就是這首歌。我實在是發愁,不知道要去哪兒學呢。”

他才跟她們說了兩句話,連認識都不算,就提出了這麽一個貿然的請求。

一般情況, 不出意外絕對會被狠狠地拒絕。或者連拒絕的話都不說, 他看起來這麽可怕, 會直接把膽小羞澀的仙女們吓到躲回湖中, 絕不敢吭聲。

然而,真實的情況是,湖中仙女們确實在瞬間驚慌失措地躲回了湖水裏。

但是呢, 在完全摸不着頭腦不明白自己怎麽得罪人了的埃迪遲疑着,是不是跟他們道歉的時候,金發藍眼的仙女又猶猶豫豫地出現在水面上。

“可以教,但是要拿東西來交換……什麽東西?啊,我編的花環?”

埃迪驚訝了:“為什麽不要別的,就想要花環?”

“因為……盧卡斯……”

經過湖中仙女磕磕絆絆的解釋,他才恍然,原來是盧卡斯那家夥搞的鬼啊。

在阿瓦隆待了一年多,他不在,盧卡斯似乎和整個阿瓦隆的妖精仙女們都成為了朋友。

成為朋友還只是第二步,緊接着,那只就算語言不通也活潑得要把他煩死的鷹——

Advertisement

就用妖精們通用的語言,把自己緊密跟随的埃迪大人從頭到腳到手指甲到頭發絲徹徹底底全方位誇了幾百遍。

鑒于盧卡斯是一只鷹,智商再怎麽貼近人類,也仍舊只是一只鷹。鷹的關注點,肯定跟人類不一樣。

所以,盧卡斯對妖精朋友們吹噓的內容,全都是這樣的:

——嘎嘎嘎,我家大人的羽毛(實際指的是頭發)超長超軟,太讓鷹羨慕了。

——嘎嘎嘎,我家大人是人類裏最強的,又高又壯,我站在他肩膀上都不怕把他壓趴下。

——嘎嘎嘎,我家大人喜歡給美人兒做花環,被他送花環的都是美人兒。他做的花環太完美了,用來做窩一定非常合适啊嘎嘎。

諸如此類的誇贊還有很多,在這裏就不再繼續舉例了。

總而言之,多虧了盧卡斯,本應該被吓跑的仙女們早就知道了埃迪的名字,故此,還願意頂着畏懼之心,再出來跟他說話。

所為的就是盧卡斯吹噓的內容之一——據說,只會送給美麗之人的花環。

就算不是人類,精靈們也是有一顆愛美的心的。

埃迪還不知道中間有這一茬。

在聽說就算自己沒在,盧卡斯在阿瓦隆過得風生水起之餘,還不忘自家大哥的英姿之時,他愕然了一下,随即便不由得笑了起來,罵了它一句笨蛋,語氣卻輕得過分。

“該慶幸我聽不懂它說話嗎,要是能聽懂,豈不是早就被它鬧死了。但是,誇得這都是什麽玩意兒啊,我的威風一點兒都沒表現出來。”

頗有幾分欣慰,在一定程度上,他的心情更加輕松,仿若又得到了些毫慰藉。

“笨蛋鷹,還真不愧是……”

腦中還浮出了一個莫名的,有些不合時宜的念頭。

——真不愧是,那個聽不進人話的臭小子給他找來的鷹,某些時候,總覺得這倆很是相像。

人和鷹當然不能拿到一塊兒去比,更何況,若說表現出來的性格,就算是在最跳脫最任性的少年時期,奧茲曼迪亞斯也沒他後來親自挑出來的鷹崽子盧卡斯那麽活潑。

就只是,隐約有點相似的感覺。

在找回所有流失在外的随葬品,徹底将拉美西斯二世的陵墓封死之後,他就沒有再去過埃及了。

後面只有盧卡斯陪着他,還不算無聊的那段日子,埃迪看着就喜歡在自己身邊打轉、用腦袋在自己身上噌噌的這只鷹,偶爾也會透過盧卡斯,想起如今已然永遠沉眠在金字塔深處的那個法老。

那隐約的相似感,大概就是讓他忽然覺得,盧卡斯的黏人程度,或許還要比奧茲曼迪亞斯差一點兒。

如果奧茲曼迪亞斯在這兒,免不了也是這種恨不得時時刻刻蹭在他身邊不肯撒手的性子。而且,莫名其妙地覺得,臭小子絕對也會像盧卡斯那樣,巴不得對着全天下宣揚他有多麽好——

……算了算了,不能想了。再繼續,他得被自己的想象惡心壞。

那麽,思緒就這樣回攏,埃迪也收了嘴角的那點欣慰的笑意,很是爽快地同意了這一場交換。

不就是花環而已嘛,外面那一大片全是花,材料應有盡有,做幾個花環也就是随手的事。認真說起來,教他這種完全不會唱歌的人唱情況反而更加困難,所以,還是他占便宜了。

有了湖中仙女的幫助,答應要送給阿爾托莉雅的“禮物”總算有了着落。

雖然時間确實早了點——足足還有十一個月呢,已經不止是“一點”了——但埃迪仍舊學得十分認真。

學起來倒是挺快,可問題就在,他沒有多少唱歌的天賦。可以把歌詞完整地唱出來,但調子卻總有一部分合不上,也就是通常所說的,跑調。

“這裏要把音擡高一點……”

“哦。”

“不對不對,聲音還要放輕。”

“……好吧。”

“不不不,這裏再低一些……”

“…………”

埃迪只覺得腦袋劇痛,反反複複幹唱了十多遍,已經快要被“這裏那裏高一點低一點輕一點重一點”給繞暈了。

負責教他唱歌的仙女們面面相觑,從無奈的表情來看,她們對埃迪總是會跑調的習慣也相當絕望了。

“明明第一次效果很好啊,為什麽會這樣呢?”

“不管怎麽唱,總有一個地方會跑調,每一次都是這樣,根本避不過……唉。”

“抱歉,我真的已經盡力了……”

埃迪聽着她們似乎比自己更憂愁的讨論,愧疚感簡直油然而生,頓時間,頭更痛了。

他默默地捂住額頭,正想勸她們不要糾結了他的跑調肯定是救不回來的,就聽到額外的一個聲音插了進來:

“哎呀呀,別煩惱了,幹脆把這個棘手的學生轉交給我吧。”

“你會?”

埃迪擡頭,看向正朝他們這邊緩步而來的白發魔術師。

與世隔絕的樂園總是不變的晴朗,這裏的陽光灑落于土地,籠罩在人的身上,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隐隐約約還覺得,回望過來的梅林,他的微笑比在外界時更加明媚。

“就你們唱的這一首——不會,但是,我可以先學,然後再反過來教你啊。”

梅林語氣輕快地說:“你也別為難人家了,要把你這種程度的跑調掰回來,不花大力氣是沒可能的。把這個艱巨的任務交給我,你後面再慢慢學……學不會也沒關系,反正,結果不都一樣嘛。”

“去去去,我已經學會了,只不過稍微——有一點瑕疵而已。”

埃迪立即不服氣地反駁。

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埃迪完全沒有聽出來梅林話中的深意。

那句“結果不都一樣”,所代表的意思其實是:反正這首情歌就是唱給他的,那麽,唱得好不好,能不能學會,都已經沒關系了。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

——你愛着我,我知道了。你所有的缺陷,我都能夠包容。

——哦,不對,跑調罷了,算什麽缺陷呢?真正的“缺陷”,只有那一個而已。

暗地裏,便懷着如此欣喜的心境,梅林走到埃迪身前,先給幫忙的湖中仙女們道了聲謝,然後,才轉身,沖還盤腿坐在地上的男人悠悠伸出了手。

他投落而來的視線柔和得宛若就在背後傾撒的淡金光暈,又仿佛在平靜湖面潋滟的波光,能看到,能感受到,卻似是無法觸碰。

因為一碰,就有可能會激起表面無法探知的更深的漣漪。

埃迪定然是察覺到了梅林此時的異樣,畢竟他就身處于視線所籠罩的中心。

确實,他也心生出疑惑。

別看梅林在外總是一副笑眯眯的樣子,但是,他的笑意很少有真正映入眼中——這是一開始的時候。

後來慢慢出現了些許改變,不僅是埃迪發現了,與梅林相處時間更長,也更熟悉他的阿爾托莉雅等人也有覺察。

梅林的身上出現了相當神奇的變化,就像是,從一只正如他自己所說的“毫無感情只會觀察”的夢魇,到一個正在下意識地學習更多的情感的……人類,這樣的轉變。

可是,即使如此。

有所改變的梅林也從未像現在這樣,面對一個人類,顯露出如此溫柔的眼神。

紫色的眸子裏柔情似水,映到他眸底的人類的影子便在寧靜的湖泊中輕蕩。

埃迪望着伸到自己眼前的這只手,似是停頓了半秒,才握了上去。

“麻煩她們的好像是我吧,你說什麽謝謝?”

“我說還是你說,不也都是一樣的嗎,沒有區別啦。”梅林還是在笑,神色毫無破綻。

“懶得跟你開玩笑。”

埃迪的老毛病果真一直都沒能改掉,雖然察覺到梅林的态度有些許不對勁,但在得到多次幫助之後,此時,梅林在他的心中,已經成為相當重要的朋友了。

感情越深,他對這個人的底線就會往下再放一截,只要不像某些人那樣自己撕開僞裝打破他的底線,許多不那麽明顯的細節他都不會留意,更別說察覺到什麽晦澀不明的真面目了。

所以,在這裏,他很快就把剛才浮現于心的異樣感抛在了腦後。重新給被自己折磨得可憐兮兮的湖中仙女們道謝,接着,就打算往前走了。

“要去哪裏?”梅林在第一時間緊跟上來,問道。

“我答應了要給她們做花環,當做教我唱歌的謝禮,這時候當然是去找材料啊。”埃迪随口說道。

他做事從來都不喜歡拖,既然這邊告一段落了,那就趕緊把答應了的謝禮做好了事。

“哦,原來還有這樣的交易在裏面啊,忽然間,好像更高興了……”

埃迪沒搞懂梅林在為什麽事情高興,夢魇的心思總是飄忽不定的,他向來不喜歡探究,聽到了也當做沒聽到,因此,也順帶忽略了梅林臉上的表情。

于是,再度踏足了靜谧而美麗的花海。

他本想着在花海的邊緣随便找一些花就行了,然而,梅林卻說,邊緣的這些還不是最好的,如果要做表達謝意的花環,當然要去花海的中心,采摘最好的花啊。

埃迪一想,也對,謝禮總不能敷衍,肯定要做到最好才行。他就聽了梅林的意見,先往中央的地方去看看。

這片花海真的無比廣闊。

走進去,放眼望去,四面都是紫色摻雜紅色與粉色等等的鮮花,一時竟有些難以辨明方向。

埃迪之前轉到湖邊來,就是因為迷路,不知怎麽就繞到了那兒。這一回倒不用擔心,因為除了他,還有一個對阿瓦隆最是熟悉的向導同行。

“我說……走路就走路,有必要把手拉在一起嗎?”

埃迪對于領先半步的魔術師一定要拉着他的手這一點,頗有些介意。

又不是喜歡黏在一起的小姑娘,阿爾托莉雅和她那個叫做妮娜的朋友出去玩的時候,倒是喜歡手牽着手,親親密密地去逛街。

可他們倆這算啥。之前如果引領外來者進入迷霧中的阿瓦隆時必須有身體接觸,那還算是說得過去,而現在,完全沒有這個必要吧。

埃迪覺得很膩歪。

對此,梅林給出的解釋是:

“這……你可以當做,我的一種本能吧。”

“不管哪裏都行,只要可以碰到,就能讓我感到安心,精神會舒服不少。”

夢魇,其實是一種相當可怕的生物。

它們以人類的精神力為食,除了可以自由潛入人類的夢境,大多時候,也會做出故意編織出美夢,引誘人類墜入夢的深處無法脫離,從而讓自己飽食一頓的事情。

若是餓得太狠,亦或者出于故意的捉弄,對于落入網中的獵物,不将其從裏到外細細地啃噬一遍,夢魇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自誕生以來,梅林倒是從來都沒有做過這麽惡劣的事情,都是跑到誰誰的美夢中偷偷吃掉一部分,再偷偷跑掉。

這跟他是混有人類血統的半夢魇有一定的關系,因為覺得沒有必要,更沒有能讓他産生“引誘”這種興趣的人類存在,所以就不做那麽麻煩的事了。

然而。

之前沒興趣,卻不代表——他的本能裏,沒有始終潛藏的這一項。

能讓夢魇費盡心思去引誘,想要拖入自己的網裏,再也不放開的人類終于出現了。

雖然,還沒有到一定要困住他的地步,但本能還是叫嚣着,想要碰到他,想要離得更近,片刻都不分開。如果分開了,夢魇肯定會心神不寧,被克制不住的欲望吞沒掉理智。

所以才會告訴他——

“絕對,絕對不要放手啊。讓我握住你的手,只有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你,啊,對,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就只有你一個,碰到了,才能讓我安心呀。”

埃迪還是沒有聽懂。

準确來說,因為某個陰差陽錯的誤會,他們兩人的思路完全是岔開的。然而,即使是這樣的前提,對話居然還能進行得下去。

他聽到梅林這麽說,心中率先生起的,竟然是一絲莫名有些感同身受的同情。

“……太誇張了,你之前就沒有能好好相處的人麽?阿爾托莉雅他們呢?”

埃迪以為梅林的意思是,除了才認識沒多久的自己,梅林就沒有別的朋友了。

這麽凄慘——簡直比總是會跟朋友翻臉或者被朋友喜歡上的自己還要慘,讓他如何不能心生同情。

“他們和你是不一樣的呀。”梅林理所當然地道。

額外還有一個發現。像是從某個時刻起,梅林翹起的嘴角就沒有撫平過。他一直在笑,稍稍停下來,回頭望向被自己緊緊拉住的男人的時候,臉上的笑容立時就燦爛了幾分,仿佛加入了滿心的歡愉。

“以前的玩鬧都不是認真的,原諒我吧,不會再有下次了。”

“現在……無論是新鮮感,還是對你的在意,都會毫無疑問地一直延續下去。”

埃迪的面上剛浮出了一絲愣怔,就聽到笑意盈盈的夢魇忽又收斂了神情,格外認真地看着他:“埃迪,你想要一個始終能陪伴你的人,是吧。”

“我可以。”

加重了語氣,似還摻雜了毋庸置疑的自信。

“沒有壽命長短的概念,真是一件好事啊,這樣,我就可以一直陪你到人類不複存在的那一天。”

“真好,我很開心。你呢?能感受到我發自內心的喜悅嗎?”

“…………”

愣怔之色慢慢退去,雖然仍舊不是很清楚梅林這家夥忽然間唠叨這麽多是受了什麽刺激,但是,埃迪與夢魇鄭重的雙眼對視,無可避免,在某一個瞬間,他确實得到了一絲觸動。

梅林真的幫了他很多。

為他解決的,還并非是普普通通的麻煩,而是——千百年都未能了卻的執念。

而他的性子又無法坦然接受,一直在想應該怎麽還人情。

得到了幫助,就要用同等的東西還回去,這是他的原則。梅林讓他見到了恩奇都,這一件事就用最早時候的那場孽緣抵了,那麽,還有帶他進入阿瓦隆的這一件。

結果,尚還未想出來要怎麽還回去,出乎意料地,梅林又說出了讓他更為觸動的話。

“……你還真敢說啊。”

卡了半晌,埃迪才說出這麽一句話。

“這才多久,就想要跟着我到處流浪了?你閑得發慌嗎,把自己該做的事情做完了再說吧。”

“好的,等我把該做的事情做完,就跟着你風餐露宿流浪四方。”

梅林從善如流地改口了,沒有半分勉強。

“別,我喜歡一個人安安靜靜,頂多再加盧卡斯。你還是算了。”

“盧卡斯——”梅林的表情微不可見地冷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如常:“哦,想起來了,是你那只鷹啊。好吧,那我還是可以忍耐的,前提是,不要再有什麽奇奇怪怪的家夥冒出來哦。”

埃迪:“喂喂,根本就沒答應讓你加入好嗎!”

說了等于沒說,梅林笑眯眯,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說什麽都聽不進去,也當做沒聽見了。

埃迪:“……啧。”

不要誤會了,這不是默許。

他的意志沒那麽容易動搖,和梅林旅行一陣還是可以,但要想一直黏在一起,還是免了吧。

他已經習慣獨自旅行了,有盧卡斯就行,不打算再加一個人。

不過……

讓埃迪略微心動的點,就在于:

一個等同于永生,只要想見,就可以再見到的……朋友,嗎。

和不死的他,是類似的存在。

這可能,就是埃迪最想要的。

不會像壽命短暫的人類那樣早早地死去,可以很長時間不見,等某一天想了起來,或是偶然間在哪個地方重逢,就能像許久之前一樣談笑風生,在變化巨大的街邊酒館裏喝上一夜的酒。

梅林——會成為他期待已久的,這個特例嗎?

有可能。

但,還早着呢,現在想那麽多也沒用。

“行了,先把正事做完了再說。”

埃迪很是強硬地抽回了自己快被握出汗的右手,卻在梅林的眼裏顯出晦色之前,更加幹淨利落地擡起胳膊,搭上了他的肩膀。

之前提過許多次了,他很高,至少有一米八五,不管走到哪裏,絕大多數人都會被他俯視。所以,只有一米七八的梅林也在被他俯視的範圍之內。

但是,身高差異放在這裏,就讓他搭住夢魇肩頭的動作顯得自然了很多。沒有過分親昵,卻能從細節上,感受到他的感情真摯。

“手拉手還是太膩歪了,喏,像這樣才對——啊,果然,感覺好多了。”

被男人豪放地一把摟住,被迫小……大鳥依人的梅林:“……可是,我感覺不是很好。”

埃迪心情愉悅:“才不管你,我感覺好就行了!”

梅林:“……”

梅林:“唉。”

埃迪:“有什麽好嘆氣的……唔,矮子的自尊心?好吧,你要是實在很介意,換你來摟我也可以啊。”

生來就是這麽高的他顯然無法理解所謂“男人的自尊心”。

不過也沒關系,雖然不能理解,但他向來不拘小節,摟住梅林也只是因為這個高度摟起來很順手而已。

“好哇,我當然不介意。”

梅林答應得倒是非常之快,一點兒猶豫的意思都沒有,就把胳膊擡起來了。

埃迪:“……”

梅林:“怎麽了~?”

埃迪:“我讓你摟肩膀,沒讓你——”

——摟我的腰!

這算什麽樣兒,比先前手拉手更奇怪了好嗎。

梅林的爪子剛剛放上來……不對,應該說是“扣上來”,因為他明顯用了相當重的力道,五指按壓在腰間結實的肌肉上,可能扒都扒不下來。

反正,就是在梅林摟住他的腰的時候,埃迪差點條件反射把他抓住丢出去。

還是那似曾相識,像是有電流猝不及防地竄上腦海的異樣之感,讓他感到非常不适應。

但,埃迪居然還是忍了。

梅林這個身高,想跟他勾肩搭背十分艱難,怕是得在鞋底裏墊上幾厘米才行。

所以,埃迪決定還是考慮一下矮子的自尊心,這一次就忍了,随他開心吧。

——于是,梅林又一次如願以償。

“哈哈~埃迪,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是啊,不然你現在已經飛到我的視野之外的地方去了。手!不要亂動!再動我可是真的要揍你了啊。”

“哈哈哈~不要害羞嘛~”

“……滾吧你。”

縱使這麽冷冰冰地說了,梅林照樣沒有“滾”到天邊去。

他們已經在花叢中穿行了許久,然而,還沒有到達目的地,花海的中心。

埃迪剛想着是不是梅林這家夥給他帶錯路了,耳邊又響起了頗為聒噪的聲音。

梅林今天真的很奇怪,不僅總是笑容滿面,話多了無數,給人的感覺還格外積極。

“你做的花環,我也想要啊。”

“之前不是給過你一個麽?”

“啊,那個已經用了。”

作為召喚英靈所必備的媒介,臨時召喚出了英靈恩奇都……

其實召喚完成後,媒介還是完好無損的,不會遭到破壞。

梅林本來将那個花環保留了許久,但是,卻在不久之前,毫不猶豫地把它丢掉了。

不知道丢到了哪裏,因為不需要在意,已經忘記了。

還記得的,就只有一個,花朵失去了魔力的維持,在眼前慢慢枯萎的畫面。

“埃迪,給‘我’編一個吧。”

注意,是給——“我”。

在不知不覺間,夢魇的心思真是歪曲到了這等程度,連小到男人根本不會記住的細節都要耿耿于懷。

這也不能怪他。

畢竟,在“愛”這一陌生的領域,本不具備這個能力的他初次涉及,只能依托着本能行動。

埃迪對夢魇已經黑透了的心思全然無知,花環什麽的都是小事,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行啊,等會兒多給你做一個。”

“不要,我要單獨的。現在就給我做呗。”

“有區別?你煩不煩啊,真是……好吧好吧。”

被煩人程度陡然攀升的夢魇煩得沒辦法,埃迪只好把他扒下來,原地取材,先編出一個花環打發他。

嗯……打發,也不好,還是稍微認真一點吧。

他瞥了一眼梅林那身無論怎麽看都覺得花裏胡哨的打扮,深覺就算加一個五顏六色的花環也不會突兀。

但,顏色太雜了又不是很好看。

經過短暫的思量,埃迪輕手采下來的,全都是紫色的花。

采下了幾朵,他便席地坐了下來。

許是因為樂土的土壤格外肥沃,陽光格外充足,這兒的花也生長得尤為繁茂,枝節更長,在風中搖曳着,頂端的花瓣還能摩擦着坐在花叢中的男人的肩,與他因為低頭而滑下的銀發相互映襯。

先将采下來的其中兩朵紫色的花兒捏在手中,花莖疊在一起。

做了這麽多次,他的動作也很熟稔了,可是,下一步卻慢了片刻才開始。

就在身邊晃蕩的小花們又被一陣突來的風吹得彎了腰,其中,就有晃晃悠悠的幾朵趴到了男人的手指邊,嚴重地妨礙到了他的動作。

埃迪頓了一下,想要騰出手把也黏人起來的小花拂到一邊兒去。但風還在孜孜不倦地吹過來,拂開之後它們又來了。

弄了兩次,然而,在第三次花兒再往手指上彈的時候,有人從他身側伸來了手,幫忙擋住了礙事的花。

白發的魔術師就坐在男人身後一點的地方,手臂擡起,就像一道護衛着他、又将他半圈在自己的領地中的高牆,只有不具威脅力的微風能夠輕松地穿破這道屏障。

“說過多少次了。”

埃迪沒有回頭去看他,仍是不帶情緒地垂眼,盯着已經在指尖翻轉起來的花:“不要突然一下,偷偷摸摸地出現在我背後。”

“沒有偷偷摸摸啊。”梅林輕笑。

他起初還是好端端地坐着,一手擋着被風吹得亂舞的花叢,同時,還要探頭,凝望着心上人專心致志為自·己編織花環的動作,還要細細打量心上人側臉上專注的神情。

啊。

真是越看越喜歡。

越看越是心癢難耐。

于是,情不自禁間,梅林又無法安穩地坐着了。

他很是自然地換了一個姿勢——雙膝着地,壓着些許不那麽聽話想要翹起頭的花兒,悠悠地直起腰,身子貼上了男人的背,像是沒有骨頭地壓在了男人的身上。

他的下巴就從後面擱上了男人的肩,再往裏面靠一點,嘴唇就要碰到男人的耳朵。

“紫色啊……埃迪,你覺得這個顏色最适合我?”

“沒想那麽多,紫色不就是你眼睛的顏色麽。”

埃迪随口道。

他的注意力還停留在未完成的花環上,暫時沒有多給趴在自己背後騷擾不停的梅林分去多少心神,頂多覺得這家夥翹起來的頭發在腦袋邊磨蹭,弄得他很癢。

“眼睛。唔,對啊,就是我的眼睛。”

說着,那和花環同色的眼眸就亮了起來,內裏滿是欣悅的神采。

“哎呀哎呀,讓我找一找,周圍有沒有黃色的……不,還要亮一點,金色的花。再給我做一個花環吧,要和你的眼睛一個顏色的花環。”

“對了,之前在湖邊唱的那首歌,再唱一遍給我聽。”

“什麽什麽,不要這麽斷然拒絕啊。好想聽好想聽,再唱一遍好不好?這裏不就只有我在嗎。”

所以啊所以啊,還害羞什麽呢?

埃迪:“…………”

煩死了!!!

就因為梅林不停搗亂,還要用噪音在耳邊騷擾,他的嘴角微扯,眼看着就要完工的花環就在手裏被硬生生斷成了兩截,連點搶救的機會都沒有。

斷了再從頭開始,然後又扯斷,再從頭開始……

反複來了三遍,埃迪終于忍無可忍了。

“再啰嗦,我就把你種到土裏去!”

在地上轟出個坑,倒提着這只夢魇的腿,把他丢進坑裏埋了的那種。

“……”

好不容易,梅林似乎乖乖閉嘴了。

但噪音消失,卻不代表他的人也要消停。

沒有達成目的,夢魇顯然是不會輕言放棄的。在他看來,那首情歌本來就是為他所唱,那麽,心上人又怎麽可以不唱給他聽呢?

“網”其實早就已經鋪下了。

他的指尖輕輕地按壓在了男人的背脊上,并沿着在夢境中已然摸索出的弧線,一點一點,若有若無地向上滑動,一直滑到了頸椎下面一點的位置,堪堪停在了男人的銀發間。

嗓音柔和,神情也格外溫柔。

“那,不如休息一會兒?”

“是不是很累了。把事情暫時放一放,沒有關系的哦,我不着急,真的,一點也不心急。來,我的腿可以借給你躺,睡吧睡吧。”

埃迪的眼皮擡了擡:“睡什麽睡啊,等着,馬上就……”

他的話音卻是莫名地斷了。

似是從梅林的柔和嗓音出現,傳入耳中的那一刻,就真的有拖得人神志慢慢分散的疲憊從心底深處攀爬上腦中,讓他手裏的動作最先凝滞。

“……唔,怎麽回事。”

剛被人說到累不累,他就真的感到有些累了。

擡起的眼睑頓時沉重起來,險些就要下落,埃迪在關鍵時刻再睜眼,晃了晃頭,那混混沌沌的負重感還是沒有消散。

梅林還是如同守護一般,緊貼在他的身後。

“累了就睡吧,不要勉強啦。”

他安撫似的按下了男人想要擡起的手臂,讓就差一步便能完成的紫色花環從男人的指間滑落,輕輕地落到腿邊,沒入淩亂的花叢中。

“來,我就在後面。睡到我的身上,或者腿上,都沒有問題。”

伴随着宛如呢喃般的話語,男人的身體像是被疲憊抽離了力氣,晃了一下,還是無可抵抗,不知不覺,漸漸地向後歪倒。

果真如梅林說的那樣,他只要張開手臂,就能帶着心滿意足的微笑,将困倦的男人接住。

“不,唔……我還不想……”

“不行哦,你已經很困了。有什麽事,等醒來再說吧。你看,我都沒有急着讓你給我唱歌呢。”

嗯,很寬容對吧。

也是因為,比起已經聽過了的情歌,還有另一樣“東西”,他想早些拿到。

有些糟糕。

夢魇的“本能”已經在蠢蠢欲動了。

——想要吻他。

——想要把他纏住。僅僅是觸碰,還不夠,想要用貪婪将他吞沒。

本能應該慢慢來的。

但是……既然已經心意相通,他看到了他的愛,便意味着,不需要再忍耐了吧。

時間沒有問題,地點,可以遮掩住兩人身形的花海,就情調而言,也算是非常合适的場所了。

梅林只猶豫了一秒,就愉快地做出了決定。

他要在花的環繞中得到這個高傲的愛人。

從不遠處往這邊看,只能看到大致的重疊在一起的影子。

白袍的魔術師把黑衣的男人摟在自己懷中,左手托起了男人的後腦,他自己也低下了頭。

他的白發與男人的銀發有些許的交織,兩人的臉因為遮擋,都看不真切。

首先。

就從一個情意綿綿的親吻……開始……

“……”

“……”

“…………哇呀!”

一聲突然而起的不那麽自然的驚叫,頓時打破了原本還算靜谧的氣憤。

同時,被打破的,還有被暗中編織出的疲憊的假象。

埃迪一下子清醒了。

困意消失不見,他猛地睜開眼,就發現自己還是盤腿坐在花叢裏,只差一點兒就能編完的花環挂在手腕上,根本就沒有掉下去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