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埃利克陛下帶了王子殿下回來, 但又相當過分,他,居然不給王子殿下取名字。

——雖然這個消息随後就被證明只是謠傳, 陛下并沒有私生子, 但激動起來的心情卻仍是不會輕易平複。

“啊啊啊,陛下, 您帶回來的這個孩子真是可愛啊, 就像我最心愛的那只小綿羊——孩子, 餓了吧, 渴了吧, 冷了吧”

“啥,綿羊這個形容還挺……等等,他這面無表情的模樣,你是怎麽看出來他餓了渴了冷了啊”

“所以陛下您是完全不知道該怎麽照顧這麽小的孩子,就把他帶回來還放了一整天不讓他休息,也不讓他吃飯您可真是夠了!陛下!”

“……”

一會兒過後。

“乖孩子,你真的沒有名字嗎不要害怕,就算陛下不頂用, 我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

“等等, 我怎麽就變成不頂用了, 另外你們對我的态度是不是變得有點快——”

“……罪該萬死, 陛下,請寬恕我們對您的無禮!但是不知道從哪裏拐來這孩子還這麽不負責任的陛下,還是請不要說話也不要解釋了。”

“…………”

所羅門——即使是幼年狀态, 果真是他的宿敵。

這才拎回來多久,一天兩天他在“部分”國民眼裏的地位就從天上轟然砸到了地上,都已經可以被忽視,被要求閉上嘴別說話了。

埃迪懵了幾分鐘,終于艱難地意識到,這是自己人生第一次被普通人類嫌棄成這模樣。

這幾個包含了“女性”“家裏都有一個五歲左右的孩子”“來之前特別崇拜國王陛下”這些标簽的普通人類,竟然在見到不知怎麽癟巴巴——他一覺醒來就變成這樣兒了——的所羅門後,對本應該崇敬之極的陛下的态度發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前一秒還懷着疑惑恭恭敬敬地叫着陛下,下一秒,擡眼看到被陛下提拎在手裏的毛茸茸、卻又無精打采的幼童,婦人們的眼神立即就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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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窩蜂沖上來,從高大威武的陛下手中奪走那個可憐的孩子,抱在懷裏心疼地揉搓。

然後,由一個人抱,其他人分散開來,做飯的做飯,準備衣物的去準備……

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很忙碌,只除了被共同遺忘的國王陛下。

埃迪:“我還沒讓你們——”

埃迪:“等一下,有這麽誇張麽不就是一天沒吃飯……好!好好好!我的錯,就是我的錯行了吧!”

埃迪:“他确實有個名字,但在這裏不能用,我随便取……行!我不取!行行行!”

埃迪:“……”

他的面子很是挂不住。

但,挂不住也沒辦法,他後知後覺,讓一個五歲的小鬼一整天不吃不喝不睡覺,實在是——非常過分了。

好吧。

絕對沒想過要虐待未來敵人,只是完全不會養孩子的埃迪悻悻地閉上了嘴,不跟女人們一般見識。

不過,他這種人肯定不可能閉上嘴後就乖乖地蹲在一邊。往忙碌着的女人們身後一陣,便正大光明地打量正被用浸了熱水的帕子擦臉的小鬼。

五歲……啧。

果然跟他以前養的不一樣。

遇到奧茲曼迪亞斯的時候那小子已經十幾歲了,耐苦耐揍皮糙肉厚,而且實際上并不算是被挂着老師之名的男人養的,該吃飯該睡覺他自己知道。

埃迪雙手環胸,視線從婦人們身體的間隙穿過,恰好可以落到幼童無波無瀾的臉上。

就外表而已,所羅門确實可以稱得上“可愛”,怪不得會讓女人們一見便母愛爆棚。

頭發有些長,此時正淩亂地搭在挂着不怎麽合身的長袍的肩上。皮膚是褐色的,但卻和他那孩子才能有的大大的眼睛顏色十分搭配。

此時,小所羅門就睜着他這雙無神又寧靜的大眼睛,定定地望向前方。

他的前方有很多人。

但是,真正完整地映入瞳孔之內的,也就只有同樣在沉默地凝視他的那個銀發的男人。

當然了,即使看見,也還在對視,他仍舊沒有作出明顯的反應,就只是望着。

然而,這個反應,其實也算是一種特殊的“反應”了。

埃迪面上的神色沒有改變,冷淡而漠然,可內心深處,卻莫名地生起了一絲微妙的不爽。

——什麽啊,連餓不餓、渴不渴都不會表示,話也不會說。

——這個小鬼,居然比之前想象的還要沒救。

人類的軀殼裏,難道真的跟感覺到的一樣,裏面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麽

埃迪看着這麽一個呆木木的小鬼,竟是越看越覺得心頭不是滋味了。

正好這時候,先前給小所羅門準備食物的婦人回來了。

“陛下要是心裏過意不去,就在這裏坐下,喂孩子吃飯吧。”

埃迪:“……你說什麽?”

母性被點燃的女性真是相當可怕的存在,此時此刻竟然能夠直接屏蔽國王陛下那生人莫近般的氣勢,硬是把一個滿滿當當的碗塞到了陛下的手裏。

直勾勾盯着這一碗不知道盛了什麽糧食混雜起來熬制的羹,埃迪的表情可以說是相當僵硬了。

他活了這麽久,從來沒有(像這樣)養孩子。

同理,更沒有(像這樣)給乖乖不動的小鬼頭一勺子一勺子喂飯。

天底下有哪個小孩兒敢讓他喂飯?就算沒被吓死,怕是也要被噎死吧!

此時的埃迪已經幹脆利落地遺忘掉自己方才的微妙情緒,手裏又被硬塞了一根小木勺,他僵硬的嘴角抽了抽。

大概是幻覺吧——怎麽有一瞬間,覺得永遠背脊挺直、高大如巍峨不動的山峰的男人身形微不可見地晃了晃,似是在這一期間經歷了相當迅捷又相當艱難的心理掙紮。

然後,沒掙紮多久,他就在白發小鬼那呆滞的眼神中敗下陣來,憋屈地捏緊了比他的一根手指粗不了多少的勺子。

婦人們給他讓出了一個位置,本來是想讓陛下坐着,但,埃迪卻把那根椅子提到了一邊兒,不去管它。

小所羅門還是一動不動地坐着,兩條被袍子遮了大半的腿還沒能觸到地面。

他雖然一直沒有說話,視線也沒有明顯的轉移,可身處之地的大致情況早已映入了腦內。

這裏是另一個國家,更具體一點的位置,就是異國王都中的皇宮。

他便是從小長在皇宮之中,知曉宮廷的奢華。但是,同樣是皇宮,這個地方卻完全跟“華麗”和“尊貴”沾不上邊。

挂着皇宮的名字,其實只是修得稍微寬敞一些的建築群,沒有香木作柱,沒有大理石鋪就的光滑地板,放眼望去更是連點黃金的影子都沒有,能有多簡陋就有多簡陋。

在這座皇宮裏,除了幾個象征性守守門的護衛,侍奉皇宮唯一的主人的仆從也是沒有的。

會搞得這麽寒碜,全是因為任性的國王本人不喜享受,只要有地方睡覺就行了。所以,他想要人來看看癟巴巴的小鬼到底怎麽回事,還得去皇宮外找人。

天底下的國王這麽多,就只有這個嫌麻煩的男人會當得這麽慘——若是讓他人了解到這一個情況,絕對會這麽想。

可所羅門不會。

就像他即使無法理解堂堂國王為什麽會管發生在最底層的人之間的雞毛蒜皮小事,腦中也不會産生類似于疑惑或是好奇的情緒一樣,沒有任何事情能夠激起他本不存在的心理起伏。

男人明目張膽地将他擄走這件事,自然也在其中。

現在——

他始終不變的琥珀色的眸子裏,男人的身影竟是陡然間放大了。

沒有坐在椅子上,埃迪直接蹲了下來。

他那麽高,若是坐着就必須彎腰,那樣就太累太麻煩了。黑色的披風後擺全都拖到了地面,影子往下墜落,他的右腿膝蓋也碰到地,發出了極輕的響動。

“張嘴。”

把勺子舉到所羅門的嘴邊,毫無避諱地直視幼童的雙眼,他就說了這兩個字。

如果真的換成正常的五歲小孩兒,這時候絕對會被他吓哭,絕對。

在所羅門背後給他梳頭發的婦人:“陛下,語氣太吓人了!”

“……把嘴張開。”

所羅門盯着眼前的勺子,過了好半晌,才慢吞吞地張嘴。

埃迪迅速把勺子塞到他嘴裏,在所羅門吞下第一口食物之時,如臨大敵般的狀态總算放松了些許。

後面再重複喂食的動作,也顯得自然多了。

不過,埃迪:“這白花花黏糊糊的東西是啥啊,完全看不出來是怎麽做的,雖然聞着挺香——”

剛送到所羅門嘴邊的勺子毫無停頓,就因為他這突來的好奇,相當自然地拐了個彎兒。

所羅門剛剛張口,吃的卻消失了。雖然還是沒什麽反應,但他就是直勾勾地盯着那根勺子逐漸離他而去,最後——進了本來應該只是負責喂食的男人嘴裏。

埃迪只吃了一口,便露出了頗為嫌棄的表情。

“切——根本就沒有味道嘛!”

他比較喜歡味道重一些的食物。

心血來潮嘗完,不喜歡,埃迪就徹底對這碗東西沒興趣了,重新再舀了一勺喂給了所羅門,目标精準毫無偏移。

順帶一提,他完全沒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偷吃了一小口,就被所羅門直勾勾地盯了個全程。

緊接着,埃迪的注意就轉移到另一件事上。

“頭發梳完了?你們這又在幹啥,給他編辮子?”

埃迪皺起了眉,不高興地說:“就算只有丁點大也是個男人,編什麽辮子,跟個小姑娘似的。”

他的頭發也很長,但從來都沒有紮過。

結果,這話一出來,又被人怼了回來:“這孩子的頭發都快把眼睛遮住了,除了剪就只能稍微綁一綁。陛下,照顧孩子是長期的事情,一點也不細心的您還差得遠啊!”

埃迪:“…………”

他——無言以對!

剛喂完飯的男人在一天之內受到了比以往的兩千年加起來還多的嫌棄,神色更是悻悻。

不過,也多虧了這一句話。

埃迪突然反應了過來。

“不對,不是長期。”

“我為什麽要把這小子拎回來,難不成還要費心費力把他養大?簡直,傻了啊我!”

不可能的。

先不說有多費心力這回事,他憑什麽要給敵人——不對,這就是敵人本人了!

埃迪幡然醒悟,深覺自己完全是腦子一抽。不行,得把所羅門丢回去。

“……”

還是不行,就這麽丢回去又有點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埃迪終于站了起來,他的身軀将本來還能投落在所羅門面龐上的光線剛好擋了個徹底。

“這小子就先由你們看着,我出去一趟。”

“是,陛下。”

丢下這句話後,埃迪就毫不停留地離開了。

他做事都是這樣,大家基本也習慣了,随便撿一個孩子回來,過不了多久就走——也不會讓人意外。

被留下的所羅門繼續被充滿愛心的年輕婦人們無微不至地關懷着。

但還是沒有人注意到,從先前半蹲在身前的男人站起,到他大步離去,這整個過程,幼童的視線始終都投注在他的身上。

一點點轉移,直到男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門外,那半天都不帶點起伏的目光才緩慢地收回來。

*****

埃迪又風塵仆仆地去了一趟以色列。

還是他把所羅門拐走的老地方。

來之前,或多或少氣定神清地猜測着,丢了一個王子,皇宮之內肯定會亂得一團糟,所羅門的親爹大衛也肯定格外焦急,派人四處尋找。

然而,來之後。

埃迪:“…………”

埃迪:“有沒有搞錯啊!”

他居然又生氣了。

這一次,被氣得還比發現所羅門是個呆愣愣的木頭人時還狠,他險些克制不住脾氣,出來把丢了兒子還抱着美人兒卿卿我我的以色列王揍個半死。

完全沒有預料到,猜想之中應當亂作一鍋粥的以色列皇宮實際上相當安寧,連點象征性的慌張都沒有顯露出來。

所羅門的宮殿內,還有仆人不停地走動,但對于自己服侍的主人不見蹤影這件事,居然沒有半點反應。

大衛王肯定知道兒子沒了這件事,但埃迪看到的卻是,這個喜好美色的王仍是該調情調情,該幹嘛幹嘛,就是不去找兒子。

轉了一圈只把自己氣得更厲害的埃迪,直接被氣走了。

很不幸地,他暫時又忘記了自己的真正來意——先過來瞧一眼情況,然後就把所羅門幹淨利落地丢回去。

好吧,現在不用去提醒他這個事實。

埃迪受了這橫空而來的一肚子氣,本來應該氣沖沖地回他的帕帕拉,可臨時,又出了一點意外。

跟他一起過來,但半途又自顧自飛走的盧卡斯回來了。

然而,回來的不止是喜歡到處亂跑的盧卡斯一只鷹,還額外多了一個……人?

“嘎嘎!”

“別吵,盧卡斯。”

埃迪的眉微微地挑起,目光落到被盧卡斯用爪抓起提到自己面前、最後輕輕抛下的這個人的身上。

許是因為停頓得有些久,讓瑟縮着擡起頭的這人顫抖了一下。但即使如此,在埃迪開口之前,她也仍舊堅持着擡首,讓淩亂紫發下的嬌美面龐能夠顯露。

當然,那一雙即使藏着驚慌和遲疑、也無法遮掩更鮮明的一抹黯然悲傷的藍色眸子,也顯露了出來,被審視着她的男人看了個清晰。

“唔。想起來了。”

也不需要回憶多久,因為就是不久之前的事情。

“那一只歌聲動人的夜莺啊。”埃迪語氣平淡地道,卻是把這麽一個看上去頗為狼狽的少女比作了夜莺。

他微微偏頭,随意的目光掃過了紫發藍眼的少女脖子上格外顯眼的一道血痕。

被利刃劃出來的痕跡,雖然不深,卻還是讓血珠滲漏出來,一點一滴,尤為駭人。

“怎麽你也學會了啊。跑出去一趟,還專門給我拎回來一個小姑娘。”這話是對盧卡斯說的,那鷹松開少女之後,便讨好一般地跳到了自家大哥的肩上,把腦袋放在他的發間蹭了蹭。

埃迪擡手,不輕不重地拍了拍盧卡斯的頭。

他沒有問盧卡斯為什麽要把這麽一個人帶到自己面前。

憑借和夥伴多年相處下來的默契,以及自己注意到的一些細節,大致真相也能猜到八九不離十。

少女仍舊匍匐在他腳前。

幾番嘗試着想要依靠顫抖的雙臂撐起身子,但都失敗了。從俯視的角度更能看清,她那本來精致打理過的發辮早就散亂了開來,除了那道礙眼的傷痕,脖頸間的首飾也不見蹤影。

不用奇怪埃迪為什麽會知道這麽多。理由很簡單,他見到過。

在這個少女還沒有遭遇足以改變一生的意外之前,就遠遠地看過她一兩次。

有一個不算秘密的小秘密。

在帕帕拉的國王陛下被堆積如山的公務糾纏得痛不欲生、把宿敵所羅門給忘得一幹二淨的那段時間內,國王陛下也不完全是從早到晚老老實實待在宮裏。

隔個十天半個月,他也會抽一個天氣不錯的下午,遠離只要躺上去就會被抓到的皇宮的房頂,跑到很遠的地方曬太陽。

帕帕拉就這一點兒地盤,而埃迪喜歡的休閑之處又要高,那就只有跑到別國的地盤上,找了一個山頭躺下,腳邊不遠處就是峭崖。

峭崖的下方才是供車馬經過的小路,所以,除了飛在更高處的盧卡斯,不會有人看到光明正大地在這兒偷懶的他。

埃迪選定了地方後,就不會輕易更換。所以,他曬太陽的時候,便難免有幾次,會聽到從峭崖之下的那條路傳遞上來的歌聲。

歌聲輕快悅耳,唱出了少女天真而快樂的心境,這些音符化作了一只樂音婉轉的夜莺,飛越了高聳的山崖,傳到了只是在這裏小憩的男人耳裏。

不想看見什麽東西,還能夠閉上眼,而聲音卻遮擋不住。

十次躺在這裏,就有兩三次能夠聽到同樣的歌聲。

埃迪起初并不以為然,當然,也不打算換地方。他倒是不覺得煩,相反,還覺得這樣的歌聲能夠讓他真正在煩躁的心稍稍平靜。

時常從峭崖下的小路經過的是一名貴族少女。

她似是每隔個十幾二十天,就要從一座城市去往距離不算遠的另一座城市,目的為何,埃迪當然不可能知道。

他知道的僅僅是某一次心血來潮,在山崖頂上往下看時看到的內容。那夜莺似的少女把漂亮的紫發紮成辮,藍眼睛裏盡是無憂無慮的光彩,她在馬車上,由幾個侍衛保護着,總是喜歡字音輕快地唱着歌。

然而,前面提到的足以改變她一生的意外,也就發生在這條路上。

又一次經過這平日少有人跡的山路,獨自上路的貴族少女終是引起了護衛的觊觎之心,那幾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将可憐的少女拖下了馬車,扯碎了她的長裙,竟想要強.暴她。

少女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用牙齒咬住男人想要捂住自己嘴的手掌,用指甲抓撓,但顯然,她再怎麽掙紮,也沒有任何用處。

很巧的是,埃迪這時就在老地方假寐。

能讓他心生平靜的歌聲變成了恐懼而不甘的尖叫,這突兀的轉變讓本身就頗為煩躁的男人皺起了眉。

心情更糟糕了。

看在歌聲的份上,他便出了一次手,救下了那個直至最後時刻也還想要抵抗、已然幾近絕望的貴族少女。

這算是他們第一次正式見面,而宛若神祇般降臨的男人卻并沒有正眼看她,偏過頭,只解下了自己的披風,丢在了她已然裸.露得很多的身體上。

後面那零碎得不成句子的感激話語就不用多說了,反正埃迪也沒認真聽。

馬車是坐不成了,他直接把這個幸運地遇到了他的少女送到了家門口,在暗處瞥了一眼,确定她家裏人把她接了進去之後,才施然離開。

沒有任何拖泥帶水,這件事對埃迪來說也不過是小小的一個插曲,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只不過,他沒料到,當時跟着他一起聽着少女輕快的歌聲,也跟着他一起送少女回家的盧卡斯時隔多日,竟又把這個本以為不會再見的少女帶到了他面前。

還是這副在風中瑟瑟發抖,脆弱得就快要枯萎的模樣。

沒有說出口的真相是,那一日,少女被送回了家中,雖然安然無恙,但她的貴族家人卻懷疑她受到了玷污,已經失去了清白。

父母責怪她為什麽總要去外祖家探望,絲毫安慰都沒有,便不由分說将她關進了房間,嚴加看管。

她的兄弟姐妹,乃至于家中的下仆都用異樣——嫌惡的眼神打量她。

一個偶然,少女從冒死前來報信的侍女口中得知,為了家族的名聲,她的父母決定将她公開石刑。

天真無邪的少女無論如何都沒想到自己會遭到這樣的對待,支撐不了多久,就陷入了絕望。

被從窗戶闖進來的黑鷹帶走之前,她剛下定了決心,手裏哆哆嗦嗦地握着匕首,閉上眼,狠狠地往心口紮——

沒紮得到。卻因為身體突然一晃,一輕,沒拿得穩的匕首便斜斜地劃到了脖子,擦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這就是全部的來源始末。

掙紮了半晌,渾身狼狽的少女終于用雙臂撐起了身子。

這雙眸子原本清澈湛藍,就如晴朗日子的天空,而此時,卻深深地映入了這一道比劃傷她的鋒刃還要冰冷的身影。

她本來應該害怕,本來應該恐懼。

但,正用冷淡的視線籠罩她的男人是她的救命恩人,所以,她必須擡起頭來。

“想要自殺?”

男人突然懶洋洋地道。

一時之間,少女竟不由自主地在他平淡的目光中心生莫大的忏愧,就仿佛,自己做了相當愚蠢的事情。

“看來,你是想放棄我賜給你的第二條生命啊。”

好歹是他救過一次的人,可惜了。

“那在死去之前,最後給我唱一首歌吧,就當做上次救你的代價了。”

“……”

少女猶帶遲疑的目光凝滞了。

她的雙手還按在地上,十指不自禁地扣緊,讓肮髒的塵土嵌入了指甲。

“我……”

“我……是、是,我願意為大人……”

在短暫的默然過後,少女真的唱起了那首時常在山間回響的歌。

但跟之前聽到的無數次不同,這一次,心境發生了變化,她的歌聲失去了能讓人心神寧靜的單純的歡樂,增添了更多的哀傷——

哀戚打濕了藍色的眼眸,她哽咽着,斷斷續續地唱完了歌,竟是以淚洗面。

歌聲多次斷開,時間也在不斷地流逝,可埃迪和盧卡斯都安靜地聽到最後,沒有催促,也沒有在少女嗚咽一般的嗓音徹底消失後離開。

最後,還是這個痛哭一場,似乎将內心所有的委屈與絕望發洩出來的少女。

她把眼淚擦幹,跪在埃迪的身前,苦苦哀求:“仁慈的大人,如果您願意接受一個忠誠的,從此以後只屬于你的仆人,那就請您帶我走吧!”

“就算沒人期望我活下去,我也……不想為了別人,放棄自己……”

在埃迪開口之前,盧卡斯就發出了似是格外高興的叫聲。

“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吧,狡猾。”

埃迪瞥了這鷹一眼,輕啧道。

不過,他不需要仆人,也并沒有想要從一個雖然弱小、卻擁有一雙不屈而固執的眼神的少女那裏得到什麽。

他只是随口一問:“你叫什麽名字?”

“安塔希娅……”少女頓了頓,抛棄了自己原有的姓:“大人,我叫安塔希娅。”

“……安塔,希娅?”

“是、是的。大人,如果您不喜歡這個名字,我可以……”

“不用。”

埃迪突兀地打斷道。

少女——也就是安塔希娅,忽然聽到了更為突兀的笑聲。

茫然而疑惑地看着這位又一次拯救了她的大人,卻發現,銀發的男人真的像是得到了意外之喜,不由得放聲大笑。

“哈哈哈,安塔希娅——哦,是這個安塔希娅啊。”

“在惡名昭著的魔王身邊,為虎作伥的忠心魔女嗎?”

“很好。從今天開始——”

“把所有亂七八糟的事情全部兜過去,讓我從壓了這麽多年的痛苦中解脫的輔佐官,就是你了!”

安塔希娅:“…………啊?”

大人突然欣喜若狂。

她還是很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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