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你跟我想的似乎有點不一樣。”
被不約而至之人這麽評價的時候, 大衛王剛面色如常地吩咐宮人送上美酒。
一樣樣只有在皇宮內才能享受到的美食和美酒一同乘在了黃金鑄造的精致器皿中,如流水般送了上來,而這時, 對方的後文也到來了。
“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這一點毋庸置疑, 但是,為什麽會覺得你這家夥, 看着除了混賬以外, 竟然還有那麽一絲順眼呢?”
“哎呀, 那就說明抛去我是個混賬爹這一點, 就個人而言, 我們倆其實很投契嘛。”
大衛很是自然地接口,給出的這個理由聽在旁人耳裏,免不了顯得有幾分厚臉皮。
但此時此刻,他宴請的這位客人從不走尋常路線。
抱着找麻煩的心過來,最後的結果卻截然相反。他聽了大衛的說辭,面上沒有顯出絲毫怒意,反而像是被說服了一般笑出了聲,然後, 相當不客氣地坐下了。
不出意外, 今晚就要和以色列之王一起暢飲一番。
這位對大衛王來說是意外之人的“客人”, 不用說, 自然就是埃迪了。
被尊貴的一國之主親自款待,這算是第幾次?啊,懶得數, 反正無論和他喝酒的人是誰,地點是偏僻角落的小酒館還是敞亮輝煌的宮廷之內,對他而言都沒有任何區別。
“唔,這酒不錯。”
埃迪難得對自己喝到口中的酒液發出贊嘆,可能是因為他喝了太久的劣質酒,有些遺忘佳釀的滋味了。
“一共只有兩瓶。其中一瓶就在這裏,剩下那一瓶,你走的時候帶走吧。”大衛也悠悠地輕飲一口杯中酒液,頗為沉醉地閉上眼,在回味之餘開口說道。
“好啊。”
送上門的好酒,沒有不收的道理,埃迪應得也格外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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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這些菜也不錯。你可真是會享受啊。”
“沒錯,如果不把辛辛苦苦賺取的財富花在自己的享受上,豈不是太可惜了。怎麽樣,有興趣的話,廚師也可以和美酒一起帶走哦。”
“說得有道理,不過,也就那樣吧,實在是太麻煩了,我可不會羨慕你。”
無比融洽地交流,融洽得讓不知情者可能會毫不猶豫地認定,這兩個人并非是初次打照面,而是相熟多年的朋友。
雖然,這兩個人又很奇怪,就像是并不在同一個世界。無論是外表還是內在的性格,給人的感覺都截然不同。
就算還是英姿不減,如今的大衛也已經是一個年齡較大的中年人了。而實際年齡不知比他長了多少倍的埃迪,卻始終是二十多歲的相貌。
身為王的大衛有國主的威嚴,可非正式的場合,眉目間的風流卻是怎麽也少不了。與前者形成鮮明對比,埃迪的本性是張揚的,可通常給人留下的印象卻是冷峻,且不為人近。
差距如此之大的他們,能夠像現在這樣氣氛和睦地坐在一起閑聊——
不得不說,這是埃迪來之前也完全沒想到的發展。
就像之前所說的那樣,他知道自己是多管閑事,管的還是對自己只有壞處、沒有任何好處的閑事,但見到有人的軀殼卻沒人的靈魂的這麽一個無趣的小鬼,仍舊無法坐視不管。
多管閑事,跟所羅門未來會成為他的敵人并沒有沖突。
埃迪從不在意什麽預言什麽命運,他秉承的宗旨,向來都是順從本心。
所以他來了。
以搞清楚所羅門為什麽會是這幅德行為目的,必要的時刻,他也不介意把丢了兒子卻當做不知道的大衛王用武力威脅一頓……
好吧,其實埃迪就是想找個人來撒氣。只是怎麽也沒想到,在正式與抱着美人尋歡作樂的以色列王面對面之後,他卻因為本來印象相當不好的大衛王所顯露的一絲異樣,臨時改變了主意。
大衛是個非常不負責任的父親,不用別人暗自評價,他自己都認可。
吃吃喝喝過去了這麽久,他有心情為“客人”介紹每一道新送上來的菜品的美妙之處,卻仿佛把真正重要的事情忘得一幹二淨,連一個字都沒提。
埃迪随意地吃了幾口菜,大多時候都在喝酒。聽着聽着,在大衛順其自然就要從美酒美食介紹到捧着金盤款款而來的美貌侍女之前,他終于把那件事兒主動提了出來。
“你就不擔心你兒子的死活麽?”
埃迪的食指輕敲空盤的邊緣,“他可是被我從你的宮殿帶走了,正在我那裏受着虐待……”
大衛(毫無遲疑):“啊,不可能。”
埃迪(吃驚):“什麽?”
“我的兒子,嗯,所羅門,肯定還活得好好的。”大衛信誓旦旦地說,沒有半分懷疑。并且,還用更加堅定不移的後半句話,把正欲申明的埃迪硬生生堵了回去。
“不然,你今天何必來找我的麻煩呢?”
“……”
“啊呀呀,說起來,你剛露面時可真是兇啊,差點讓我以為要被刺客暗殺了。現在好了,喝了我的酒吃了我的食物,你就不好意思動手了吧。”
“…………”
埃迪震驚了。
從來沒有遇見這樣的人——不對,這種面不改色心不跳就給人挖坑的人,雖然程度不大一樣,但他明顯還是遇到過的,比如那梅什麽林。
對大衛的本性了解得更深了,他只是始料未及。
“……想多了,要是你的回答不能讓我滿意,我還是會揍你的。”埃迪也不給以色列王面子。喝都喝了吃都吃了,難道還想讓他吐出來?
直接進入正題。
“你兒子所羅門是怎麽回事。生來就是那樣,還是說——”
“雖然我這麽說很冷漠,大概會讓你不高興,但,事實就是這樣。”
大衛的表情還是沒有明顯的變化。他自顧自飲酒,一時還把存在感如此鮮明的埃迪撇到了一邊,只用漫不經心的語氣說着:“一生下來就是那副模樣,即使是親生父親也對他提不起興趣,更別說別人了。”
這話說得果真冷漠到了極點。
話音入耳之時,埃迪的眉皺了一皺,眼中閃過了近似不滿的陰影。不過,想着大衛還有未來得及說出的下文,他又把自己莫名而起的火氣壓了壓。
果然,大衛随後又道:“說實話,我完全沒想過會有人把那孩子擄走,更沒想過,如此膽大妄為的家夥,居然是你這樣的男人。”
“很意外啊,在發現你竟然還為了那個無法讓人産生感情的孩子找上門來之後,我就更意外了。”
“因為你實在很有意思,也挺對我的胃口,那麽,一些本來不應該告訴你的細節——啊,我好像喝醉了,相不相信醉言,就看你自己了。”
“……唔,說來聽聽?”
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才算是真正進入了正題。
——所羅門是我獻給神的子嗣。從他降臨于世的那一刻起,他就不能算是‘我的’孩子了。
神色不明,大衛只說了這一句話。
起初,埃迪根本沒聽明白,直接追問大衛這是什麽意思。
可大衛卻搖頭,避開直白的敘述,只含混不清地說,所羅門有他出生之前就已經定下的使命。
“所以,我什麽都不需要做,什麽也不需要管。只要心安理得地過着快活的日子,等到神給出提示的那個時刻,再讓所羅門接替我,去完成他的任務就行了。”
“等一下。說什麽他有使命你不需要多管——這不就是推卸責任麽!”
“你這麽想也沒錯,就當做是這樣吧。”
火氣又向上竄了一點的埃迪眉頭緊鎖,卻意外地發現,在說出仿若敷衍之言的時候,以色列王略微偏移了視線,語氣似是極難察覺地輕了些許。
“這是神給予我的啓示,我當然不會質疑了,但是……”
“但是?”
“但是”的後面才是重中之重,埃迪已然有所預感了。
為此,忍耐已久的他神色沉下,望向大衛的視線更是不乏凝重和淩厲。
大衛沒有讓他失望。
如今依舊能看出昔日風采的王收斂了在多年的奢華享受中浸染的懶散,眼神同樣銳利了起來。
前一刻還像是朋友一般相談甚歡的兩個男人隔空相視,無形的視線對撞之處,仿佛激烈的火花四濺,讓氣氛陡然間壓抑了幾分。
埃迪的唇角隐隐有勾起的趨勢。
以色列王不畏懼他的目光,并且,能夠在他并沒有刻意收斂威懾的前提下與他對視,便足以讓他期待起了對方接下來會說出怎樣關鍵的內容。
那麽,究竟是什麽呢?
沒有等待太久。
在不但沒有松緩,反而随着時間流逝愈加壓抑的氛圍之中,綠發的以色列王——擡起手,懶洋洋地托住了自己的頭,斜着看了過來。
“反正所羅門就算被丢在一邊兒也能順順利利地長大,我是不會管他的,你要是願意幫忙,那就非常感謝啦。”
被想象和現實之間的巨大反差弄得一愣的埃迪:“……你說什麽?!”
又換了另一只手托住頭的大衛繼續懶洋洋:“就是這個意思啊,願意把那小子帶走就帶走吧,隔一陣送回來讓我瞧一瞧,不瞧也行,都無所謂啦。”
埃迪:“我好像沒聽清楚,你再給我說一遍???”
大衛:“事先說好,我可是絕對不會多給報酬的哦。剛才的這一頓飯,再加上你要帶走的那一瓶酒——夠了吧?你不也是一個國王麽,就算是個旮旯大小的小國,也肯定不缺錢,那麽小一個孩子又吃不了多少糧食,頂多再給你幾匹布綢……”
埃迪:“……”
埃迪:“我他媽——去你的!!!”
轟隆巨響。
自皇宮之內響起了突兀的震蕩,若不是房頂和地面都沒有破碎的痕跡,幾乎要讓驚恐的宮人們誤以為大地已然傾塌。
實際上,并沒有什麽可怕的事情發生。
不過就是……懷着氣憤之心而來,也懷着火上澆油般更為灼灼的怒氣離開的某個男人,在臨走之前,猛地一巴掌,把由堅硬大理石雕琢而成的長桌拍成了連一點渣都沒剩下的粉碎。
桌子,桌上擺放的所有昂貴器皿全都消失了。
面對一片空蕩的大衛王卻端坐不動,怡然自若——當然了,如果不看他捏着酒杯隐隐發顫的手指,以及白了一瞬的臉色,還真是處事不驚的淡然模樣。
怒氣沖沖的男人走了之後,又過了許久,大衛才緩了過來。
“神啊,這家夥果然很恐怖。就只是一掌?只拍了一下,就鬧出了這麽大的陣仗?”
他感慨着,戀戀不舍地把自己杯子裏最後的一點酒喝光了。
丢了一個兒子,還損失了兩瓶自己在酒窖放了好久都不舍得喝的稀世佳釀。
這樣的買賣啊,在明面上,他似乎虧大了。
可是,将空了的酒杯托在手心,目光停留在杯上,卻像是在看向別的什麽東西的大衛王慢慢地笑了起來。
沒有吃了個大虧的不滿或是失落,有的全是算計成功後的滿足之意,毫無疑問,這是最擅長做生意的男人才能露出的微笑。
“嗯,實在是賺大了。這下,我終于可以放心地享樂啦。”
大衛是一個非常不負責任的父親,這一點已經說過無數次,不用再強調了。
另一方面,更重要的一點——
大衛是一個忠實的神的信徒。
他聆聽神的啓示,遵循神的命令,他的信仰絕不會輕易動搖。
但是,但是。
正因為毫無質疑地相信着神,他才不會擔心所羅門。所羅門還要完成神給予他的重任,所以,一定會順利地長大成人。
正因為所羅門不需要任何人的管教,自然而然就能成為神在人間的代言人——
作為父親的大衛不去管他,那麽,交給喜歡多管閑事的別人去管,也不是不可以吧。
這就是刻意回避的“但是”的真正內容。
這可能,也就是不負責任的父親能夠在力所能及的前提下,能分給不需要自己操心的兒子的微小一絲的關懷了。
随着雅威教信徒的增加,神對人間的掌控日益減弱,到了大衛這個時候,就只能通過降下啓示來達成目的。
神也不再是無所不知的,只能感知到大範圍的信徒彙聚在一起的強烈願望,亦或者,極個別被神選定的人間代言人可以在祈禱之時,将自己的想法傳遞給神。
目前的代言人是大衛。如果他想,是完全可以向神彙報,有一個強到離譜、并且似乎還對下一任代言人感興趣的男人出現。
但大衛并沒有這麽做,而是選擇了隐瞞。
不要去探究他的深層目的——只要知道,某一個不被任何人在意的孩子悄然消失後的皇宮沒有任何改變,大衛王仍舊沉溺于歡愉之中就行了。
……
為什麽會那麽輕易,草率地相信一個只見了一面還特別危險的男人?不是說了不要問了嘛。
行吧,行吧。
既然決定要徹徹底底地推卸責任了,那麽,當然要推給一個可以負責到底的倒黴蛋了。
只有空殼,連僞裝都沒能學會的所羅門,是不被人喜愛,不被人在意的。
大衛或許嘗試過,但最終的結果擺在了這裏,他沒能對這個孩子産生喜愛之情,顯然是失敗了。
他以為,自己這個親生父親都沒能做到的事情,其他人更不可能做到,所以只有不管不顧。
然而——
“太意外了。”
“連沒有心的空殼都能接納的笨蛋……原來還真的存在啊。”
明明看着是威脅,但,實際上。
那個男人,真的把所羅門當做了一個“人”。
他做到了大衛沒能做到的事,他或許——
……可以讓那孩子改變一點點。
未來會因為這個亂來的舉動産生怎樣的變化,不到證實的那一天,誰也猜不到呢。
*****
“聽懂了麽。”
“你親爹,用一瓶酒,把你小子賣給我了!”
“呵,區區一瓶酒——雖然這酒還是很不錯的——懂我的意思嗎,安塔希娅,再給他解釋一遍!”
“安塔……安塔希娅?等等,你哭什麽哭?喂,等一下,你——”
先解釋一下,埃迪并沒有故意恐吓無心無口的小鬼。
他只是神色冷淡地往王座上一坐,翹起腿,單手托起腮,透出漠然的金眸向旁傾斜,格外不以為意地瞥着幾層臺階之下、又被帶到自己面前的所羅門。
說的都是事實,語氣也不鹹不淡。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态度夠好了,沒立即把腦子一抽拎回來占地方還浪費食物的小鬼提回以色列,塞給他那不負責任到了極點的親爹,只是稍微煩躁了一點,打算跟還不知道自己命運有多悲慘的小鬼講清楚狀況。
然而,“情況”非常粗糙地講完了,直直望着他的小鬼本人沒有反應,先哭出來的卻是負責照顧所羅門的安塔希娅。
“嗚……這孩子,原來也是被家人抛棄……”
安塔希娅半跪在地,将白發的孩子緊緊地擁入自己懷中,聲線略顯顫抖,眼角下仍有淚痕。
“對不起,王,明明已經向您獻上了一切,我卻還要因為舍棄的過去流淚……請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這孩子的遭遇讓我痛心,可是,也因此,我再一次——感受到了王的仁慈與包容!”
本來被少女突然落淚弄得略微有些錯愕的埃迪:“…………”
仁慈和包容?完全沒有。
安塔希娅到底是從哪裏看出來的。
不對,應該說,他越來越不理解這姑娘在想什麽了。
無論他幹了什麽,說了什麽,安塔希娅都會從中發掘到埃迪本人覺得完全不存在的他的優點,聲情并茂地歌頌起他來。
“安塔希娅,停。我既不仁慈也不包容,我真的很讨厭這小子,你不要想多了。”
“啊,是了,王的謙遜也是我要學習的。感激您的教誨!”
“……”
埃迪不想說話,也不想再糾正安塔希娅的誤解了。
他現在看到所羅門就頭痛。
被親生父親用一瓶酒賣了出去,這個事實他強調了好幾遍,但,這小鬼還是那副不變的死樣子,反而把他襯托得情緒起伏太過明顯。
埃迪從高出了一截的王座上俯視下來:“你到底會不會說話。會,就給我應一聲。”
被面露心疼之色的少女按住一陣撫摸的所羅門只露出了頭頂的一點白毛。
“嗯。”
讓應聲,他還真的就應了一聲。
好了別說了——埃迪已經要被氣死了。
大衛剛把他氣了個半死,緊接着,大衛的兒子又來繼續。
幸好,在埃迪真的被氣死之前,安塔希娅恰到好處響起的嗓音起到了轉移注意的作用。
“王,既然這孩子已經被……您為什麽,還不給他起一個名字呢?”
埃迪輕掃了還抱着所羅門的少女一眼,道:
“就算他親生父親不要,我也不會一直養着他,隔不了多久,肯定還是會把他丢回去的。”
“咦,是嗎?”
安塔希娅輕咦。
“更何況,這小子的名字用不着我來取。現在有一個現成的……”
埃迪頓了頓,才淡淡地道:“從現在開始,叫他耶底底亞就行了。”
“耶底……底亞?”
“嗯。”
耶底底亞。
這是臨走之前,大衛告訴他的所羅門的小名。
比起所羅門這個名字,你叫他耶底底亞或許更合适——大衛是這麽說的,意義相當不明。
埃迪當然沒管這話裏有沒有什麽深意,他只是下意識地覺得讓自己這邊的人知道所羅門叫做所羅門不大好,額外找一個名字做替代更合适。
所以,那就叫“耶底底亞”吧。
他也沒有去查,光是耶底底亞這個名字,又有怎樣的含義。
——可是,安塔希娅聽了之後,卻愣了一下。
“神所寵愛的孩子……就是耶底底亞。”
安塔希娅擡起頭,眼中浮現出隐隐晃動的詫異:“王,您真的,要用這個名字嗎?”
來到帕帕拉之前,她是信仰神的。
在她的國家,每一個人都是神的子民。不願遵循信仰的異教徒,或是被處死,或是被驅趕——活下去的那少部分人裏,有絕大部分都逃到了帕帕拉。
帕帕拉是一個沒有信仰的國家。這是安塔希娅來到這裏後,第一時間意識到的極其驚人的事實。
啊,不。
也不能這麽說。
準确的描述是,占有地無比窄小的這個國家,真正宣揚的是信仰自由——除了将異教徒驅趕至此的雅威神的教派,人們想信仰哪個神,只要不做出過激的、危害到他人的行舉,都是可以的。
安塔希娅曾經為此猶豫過,但猶豫的時間也就只有一瞬。
在她最絕望的時刻,拯救她的不是她的神,而是她的王。那麽,她決心舍棄的過去之中,自然也包括了她的昔日信仰。
一點也不勉強,也絲毫不會後悔,反而在決定作出之後,感到如釋重負般地輕松。
——話又說回來。
雖然王從來沒有提及,但安塔希娅隐約感覺到,王對于她曾經的那個信仰,持有的是相當排斥的态度。
沒有證據,就像是……直覺。
所以,她才會在從王的口中聽到耶底底亞這個名字時那般震驚。
“……”
“哦,是這個意思啊。我之前可不知道。”
單靠手掌托起的頭略微擡起來了一點,埃迪眼中閃過了極淺的詫異,但很快,這分異色就被随即慢慢升起的更深的色彩覆蓋了。
他終于把頭徹底地擡起,正視向下方被安塔希娅擋住了一半身影的所羅門。
“神寵愛的——哧。”
笑聲輕得像是從未從口邊漏出過。
原來這就是“神的寵愛”啊。
他的手還沒有放下,手指不知不覺地伸了伸,指尖觸到了嘴唇。
安塔希娅正因為王忽然間的沉默惶惶不安,卻沒想到,下一刻,王就施然開口,話音摻雜了讓她不敢相信的一分欣喜。
“安塔希娅,我的好姑娘,你給了我一個最好的提醒啊。”
“我終于知道自己要做什麽了。不是多管閑事,也不是浪費時間,而是——”
“你上來,把所……耶底底亞也帶來。”
待到這一大一小——其實都比他年輕了太多太多的兩個孩子來到近前,埃迪唇角的笑意總算明了起來。
隔着人類之身無法跨越的距離,不能親手找仇人報仇,未免太遺憾了。
那退而求次。
把“神最寵愛的孩子”,從自以為是的神手中奪走——
唔,雖然很麻煩,但,挺讓人心動,也挺有嘗試的價值。
反正就算失敗。
也不過是浪費那幾年,或者十幾年而已。
“安塔希娅。”
“是!”
“耶底底亞留下,你去議事廳,把桌上那一堆公文以最快的速度解決掉。好了,去吧。”
“什麽這麽快我還有些——不!王!我會竭盡全力的!我這就去!”
猝不及防被王摸了頭,又得了王的命令,整顆心都飛揚了起來的紫發少女奔了出去,身影仿若奔赴向自己從未涉及的戰場一般英勇無畏。
最後剩下的就是還坐着的埃迪,以及,孤零零站在王座之前的所羅門。
在沒有他人看見的此時,他一把将所羅門撈了起來,放在了自己腿上。
幾經端詳。
埃迪拽住面無表情的幼童柔軟的臉蛋,向兩旁拉扯。
所羅門此刻有表情了,可是,看在男人的眼裏,卻是相當地慘不忍睹。
“手感真好……咳!首先,第一個目标,先讓你這個膽敢對我板起臉的小鬼頭,學會怎麽笑。”
第一個目标就是笑——是不是把難度定得太高了?
算了,不管高不高,反正慢慢來吧。
他忽然間,耐心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