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豆漿 第十六
轟——!
剛接通顧建宇那邊插進來的電話,窗戶外面就打了一聲悶雷。
都說“秋三月冬三月雷鳴,兵起,客利主不利。”
活生生地将對面樓那根本就搖搖欲墜的信號塔給震成十級癱瘓了。
顧遲對着罷工的手機翻了個白眼,心想這是什麽絕世慫逼。
其實這個時間很難出現雷雨天氣,但老天爺要作祟,六月都能下雪,誰還管得了他呢?
難不成還可以一巴掌把烏雲翻個面,将陽光明媚還回來?
顧遲剛把自己挪去沙發上,外面就下雨了。
地上濕氣很重,被冰冷的水滴拍打後,熱量上浮,鼻腔裏全是花草泥土的味道,壓得他胸口難受。
“老爸剛剛想說什麽來着?”顧遲單手撐着下巴,手肘放在窗臺上,出神看着樓下奔跑避雨的人,“好像是‘快去’啥?”
去哪兒?
“把窗戶關上,地氣滲進關節對身體不好。”鐘從餘被顧遲的随手扔過來的衣服糊了一臉,也不知道這東西是幹淨還是髒的,忍辱負重地拖着傷殘穿好後,就看見他在靈魂出殼。
鐘從餘:“這衣服是不是穿過?有你的味道。”
顧遲回過神來,笑道:“這都能聞出來,你是屬狗的嗎?放心,只在家睡午覺的時候穿過一次,保證幹淨。”
鐘從餘:“還有灰塵的味道,後領的領口上有點髒。”
顧遲:“行行行,還去樓下買過啤酒。”
鐘從餘:“……”
顧遲感覺自己的眼皮一直跳,費力揉了一把,把沙發邊上的吹風機拿起——他剛剛出廁所就準備好的——沖鐘從餘招招手:“過來坐着,先把頭發吹了,不然會感冒。”
鐘從餘這個人,雖然嘴上說話不饒人,但四肢卻時時刻刻地出賣着內心想法。
不過這一次,他兩者都沒選。
“你不去看看嗎?”
顧遲還在用手心試探吹風機的溫度,耳邊噪音大,一時沒聽清:“你說什麽?”
鐘從餘用左手指了指窗外。
剛撤走占道經營的普通住宅區小道上有一個碩大的身軀在上面奔跑,看起來很着急。
顧遲一眼就認出來那是王大串。
全身都淋濕了,從來沒有這麽狼狽過。
随後,他家大門就哐哐哐地被拍響了。
鐘從餘不慌不忙地接過吹風機,左手幹起活來不方便,更何況他基本上也不會幹活,因此,直到顧遲打開門,和來者說上了話,他都還沒能找到一個順手姿勢。
“什麽!?”
顧遲像是被火燒了屁股,整個人在一瞬間“砰”地炸開,天氣很應景地又打了一聲響雷,不知是吓的還是怎的,讓他在原地愣了兩秒後,最後連拖鞋都還沒來得及換,就一股腦地跑了。
“你自己在家找點東西當晚飯吃吧!”顧遲在樓道裏面才對鐘從餘這麽吼了一句。
鐘從餘皺着眉頭把吹風扔回沙發上,感覺顧遲一走,心情突然變得低落起來。
可還沒等他搞清楚為什麽,他發現自己放在茶幾上的手機正在一閃一閃地亮光。
是老爸一個小時以前發來的消息。
大雨瓢盆,可街上站了一大圈的人。
顧遲和王大串推開圍觀熱鬧群衆的時候,感覺嗓子眼兒都快要關不住上下蹦跶的心髒了。大概是這個天的雨帶冰,太冷,氣溫也不夠高,才叫兩個熱血中燒的少年憑空生出了一身雞皮疙瘩。
出事的是小紅帽和他那個混賬爸。
王大串來找顧遲的時候已經可以把三口大氣喘成了一連串,咬了好幾次舌頭才磕磕碰碰地說明白。
他道:“我,我不是一直在帽兒家門口等他回來嗎,等了半個多小時沒等到,肯定急啊,然後等我準備去找人的時候,就,就他媽看見那個混賬了!”
“我,我親眼看見了……”
大約在十分鐘以前,小紅帽下樓去買零食,但運氣不好,正好碰見了他那一股酒氣回家的老爸。
瘋老頭發病不需要理由,直接一把拽住了小紅帽那細小的胳膊,雙眼發紅的罵道:“你老子在外面成天累得要死要活的賺錢養你,你還有臉浪費錢!你知道你老子平時是怎麽賣命掙錢的嗎!”
小紅帽突然尖叫了起來——他一直很怕爸爸,但只敢叫,卻不敢反抗。
然後二人單方面地扭打了起來。
王大串身高187體重180,是跳一跳大地都要顫抖的胖子,卻在給顧遲說到後半句的時候,幾乎是哭了:“我就親眼看見,他們爺倆在馬路中間,被一輛橫空出現的出租車撞飛了,是真的是飛了……”
顧遲的腦袋一片空白。
撞人應該有聲音,為什麽自己沒聽見呢?
哦,是被那陣雷給覆蓋了。
“人死了沒有啊?”
“鬼知道,都成這樣了,怕是沒發活了吧。”
“撞人的車呢?”
“逃逸啦,這個鬼地方又沒裝監控,估計沒法找到,可惜了命。”
“……”
血跡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在地面上呈現出一大片紅色,味道又腥有膩,像極了電視劇裏面演的那些地獄場景。
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頭朝着不同方向,橫躺在路中間。
老的那個大概是運氣不好,撞到了旁邊的電線杆,腦袋瞬間凹進去了一大塊,有黃白色的液體流出,脖子以下胡亂攪在一起,基本上就是一攤爛肉泥,實在沒法看。
幸好,幸好小紅帽還好。
他雖然也傷得也不輕,但還在哭痛,還能睜眼喘氣。
顧遲抓着王大串的衣服就開始咆哮:“楞着幹嘛!打電話!醫院啊!”
王大串:“沒信號啊,雷把電線給打斷了,撥不出去……”
“那就去外面打!跑去醫院說!一直打!”顧遲完全是出于下意識地在行動了,可這句話剛說出口,他腦袋裏面就突然閃過一個殘酷的真實
跑到醫院,再回來,需要多少時間?
人還能活着嗎?
該怎麽辦?
自己怎麽就……這麽沒用呢?
最後還是大串媽來幫了忙,她在知道這件事後壓根就沒來現場看熱鬧,而是直接抓着手機就往外跑,一邊跑一邊打電話,等完全跑出了住宅區,終于有信號了。
可盡管這樣,救護車到達現場也是幾分鐘之後。
小紅帽他爸當場宣告了死亡——廢話,人都成恐怖電影那樣了還怎麽活?而小紅帽則被擡上了擔架,飛速送去了急救中心。
前後僅僅是二十分鐘的時間,可能還不夠中年大媽們用來追半集腦殘劇,不夠小姑娘們畫一個可愛的妝容,但在這個偏僻的住宅區,就發生了一個翻天覆地的改變。
跟來醫院的人就很少了,顧遲和王大串坐在手術室外,如同兩尊石像似的紋絲不動。大串媽樓上樓下地跑,付費簽字,已經忙成了一只十八軸轉的陀螺,恨不得自己有三頭六臂。
警察姍姍來遲,看着兩個半大的高中生先是愣了一下,往四周找了一圈發現沒人,才問道:“受害人的家長呢?”
王大串的喉嚨發不出聲。
顧遲:“……死了。”
“受害人他爸,魏如鴻他爸死了,他媽早就和他沒關系了,就認識我們,沒其他人了……”
遇見這種情況,很傷腦筋。
但警察給他們說了一句更絕望的話:“節哀。”
“那就是你們報的案吧,很可惜,雖然我們後來快速就鎖定了肇事司機,但人,沒法來了。”
顧遲猛地擡起頭:“你什麽意思?”
可能是過于憤怒,也可能是肝內的火一時沖上了腦袋,他一把抓起住了那個說話警察的領口,惡狠狠地罵道:“你他媽什麽意思!?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你放開!”
被勒住的警察是個老人,比較有威信,他擡手制止了身邊人舉起的警棍,很輕松地就将自己脫離了束縛,把顧遲雙手折到背後抵在牆上。
老警察道:“年輕人,冷靜點,聽人把話說完。”
“沒法來的意思不是我們包庇他,該調查的都調查清楚了,肇事司機是酒後駕駛,撞死了受害人後自己也沒好下場,開翻了輪子,連車帶人一起滾下了立交,死了。他是一條老光棍,上面沒人,下面也沒人,沒存款沒保險,空空蕩蕩的。”
王大串突然抱着腦袋哭了,聲音嘶啞。
顧遲沒力氣也沒心情罵他。
有句話叫“惡人有惡報”,可惜這個兩個報應來得都不是時候,小紅帽還這麽小……還需要一個人支撐着他活下去……
大串媽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抱歉警官,麻煩你們了,我現在就讓兩個毛孩子滾回去。”她還穿着家裏面的睡衣,面色格外憔悴。
警察搖搖頭,似乎想安慰兩句,但他們動嘴能力比起動手能力弱太多,話還沒準備好,腿就帶着身體離開了。
此時此刻,說什麽都是沒用的。
王大串:“媽,我……”
“你什麽你?我來守着,你倆回去睡覺,明天還要上課。”大串媽沒有了平時的豪邁,聲音也小了下去,“三兄弟沒一個成績好,就別把心思放在其他地方,還想着以後靠拳頭吃飯啊?長點心吧。”
一句話,說得沒人敢吭聲。
回去的路上,王大串半癱着和顧遲道:“其實混賬還是有點良心,要不是他在最後推了帽兒一把,死的可能就是兩人。”
“是嗎?”顧遲木讷地回答。
王大串抹了一把眼淚,眼睛還紅着:“遲子,你有沒有感覺,這個世界對咱們不太公平。”
顧遲:“大概是吧。”
公平這兩個字,對顧遲來說向來很遙遠。
等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過了。
他沒看見鐘從餘,飯桌上也沒有吃過飯的痕跡——那小子肯定不會自己收拾碗筷。
顧遲本來想随便沖個澡就倒頭睡覺,可剛剛撿起被扔在沙發上的電吹風,就看見樓下站了兩個人。
雨停了,路燈下幹幹淨淨的鐘從餘挺吸引眼球。
站在他身邊的,還有一位看起來就很高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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