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豆漿 第十七
扳起手指頭來數數,顧遲認識鐘從餘的時間也莫過只有一個月左右。
很短,甚至短到不夠顧建宇這次出差回家。
但大腦總給予他一種根深蒂固的幻象——顧遲覺得自己仿佛認識鐘從餘好幾年了。
直到看到昨晚那一幕。
鐘從餘的相貌是屬于很安靜的類型,雖然不至于陰柔,但是和“陽剛”二字完全沾不上邊兒,睫毛格外濃密,眨一眨就跟個鴉羽似的撲閃。他沒有張口閉口罵髒話的習慣,凡是有他在的地方,四周的聲音分貝就能自動下降一個高度,甚至舒緩地飄來一手鋼琴曲。
和王大串這些三教九流之輩完全不一樣。
這是一個什麽樣的感覺呢?
顧遲之前總是摸不清楚,但現在他猛地明白過來了,這是一種疏離感。
并不是鐘從餘有意在他面前裝清高,這是一種從人骨子裏面散發出來的氣質,無意識地在交流中間畫上了一條堪比馬裏亞納海溝深的“三八線”。
簡單來說,就是鐘從餘和那個女人看起來才是一類人。
自己生于淤泥,高攀不上。
來自兩個世界的人如果要強行待在一起,天平無法平衡,那麽将來注定不會很太平。
昨天發生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像是老天爺沒有安排好顧遲的人生行程,後來在打瞌睡的時候想起,幹脆一股腦地打包給他砸下來,砸得個頭昏眼花,四肢無力。
他從前覺得自己的能力堪比天大,無論誰欺負小紅帽,自己都可以迎難而上,用看似結實的手臂支起一片天,供人肆意玩耍。
但可惜這片天寬度有限。
超出範圍的事情,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被迫看着,被一雙無形的手擰着腦袋看着,哪怕是暴跳如雷,也沒法替任何人聲明冤情。
濃厚的自卑感和巨大的壓力壓得他毫無再站起來的力氣,以往所有的假象全部消失,露出白骨凄凄的現實。
顧遲透過小紅帽看見了自己,一個碌碌無為,幻想度日的自己。
王大串那天晚上說:“這個世界太他媽缺德了,對我們不公平。”
有人生在天堂,就注定有其他人會掙紮在地獄。
顧遲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回床上躺着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只在意識昏昏欲墜的時候察覺出來有一個人站在門外,大概站了兩三分鐘這樣子吧,嘆了一口很輕的氣,目光艱難地移開,放下試圖敲門的手,轉身離開。
接下來的一個月,所有人都過得不分晝夜。
首先是趙古董那件事。
雖說鐘從餘幫了他,但也沒有就這麽簡簡單單算了的說法,畢竟鐘從餘不是古董的親生兒子,給點面子已經算是極大的恩賜,雙方協調各退一步,退學就免了,不過得在全校面前念檢讨。
顧遲低着頭,看見小個子女生班長在自己面前諾諾地說道:“這都是老師叫我轉達告訴你的,檢讨內容就是你總結反省以前幹過的錯事。我,我也沒辦法,如果你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直接去問老師吧。”
有這麽可怕嗎?
顧遲的耳朵完全屏蔽了這些話,在心中不斷地想:“我在這些人心中,到底成了什麽樣子?”
顧遲僵硬地點了點頭,沒回答,也不知道怎麽回答。
女班長的眼神躲閃了一下,晃到鐘從餘身上,然後落荒而逃。
鐘從餘看起來是在看書,但他的餘光一直掃着顧遲的表情。
從一開始把眉頭皺得緊緊的,到舒坦開所有的面部肌肉,最後提着嘴角苦笑了一下,沒有放過一絲變化。
“他傷心了。”鐘從餘心道。
“以前的錯事”作為主題,表面上看起來是為了遮蓋了廁所鬥毆,但細想的話,這幾個字的本來目的大概就是新賬舊賬一起算。
顧遲不知道自己是以一副怎樣的心情走上那個有萬千雙眼睛盯着自己的演講臺,反正不激動,也不悲傷。畢竟他胸無大志,也不懷揣理想,甚至連手上這篇檢讨書都是昨晚鐘從餘給他聽寫出來的,不然以顧遲的記性,早就忘到十萬八千裏以外了,包括那些插科打诨的歷史事件。
鐘從餘……他這幾天挺乖的,雖然對他評判乖的标準僅限于閉嘴不說話不氣死人。
顧遲吸一口氣:“我是高二年紀七班顧遲……”
“過去犯下了許多不可挽回的錯誤,給同學,老師,學校帶來困擾和羞恥。”
“從今天開始,決定端正态度,痛改前卑。”
“……我在此進行了十分深刻的反思和檢讨。”
後來趙古董也上了臺,他面色複雜地拍了拍顧遲的背,伸着腦袋看了一眼檢讨書上面的字跡,嘆了一口氣:“行了,你先下去吧,我說點其他事情。”
“我校歷來有一個和其他學校不同的規定,那就是為了避免高三來臨的時候同學們調整不過來狀态,高二提前進入緊張的學習環境,希望大家要好好理解領導們的良苦用心。”趙古董伸手扶住話筒,顧遲太高了,于是他又将話筒口往下按了按,巨大的音響立馬發出抗議的尖叫。
嗞——!
“晚自習該加上了,十點鐘放學,前面兩節課排課上課,最後一節就留給你們自習,早自習也提前半小時簽到,以後沒事兒別在操場上亂晃,非體育課時間讓我在籃球場看到了男生就寫檢讨,周末也得安排一天來學校上自習,目前就這些,要是有其他補充的,我開會通知。”
底下一片哀嚎,類似于“殘暴”“沒人性”的詞語全都一股腦地冒了出來。
“看看你們這次半期考的什麽樣!”趙古董突然憋紅着臉罵了一句。
全員又立馬歸于寂靜。
那一刻,不僅僅是顧遲,所有人都感覺到有一件平時不太容易被注意到的東西,忽然改變了。
至于高三學長們的日子更是被勒得苦不堪言,以前睜眼閉眼就能看見的王大串終于難得老實,現在一個星期能遠遠望到一次就很不錯了——主要是他的江湖沒事可幹了。
王大串上次在廁所遇見了顧遲,他也不管現在二人是在對着便池放水撒尿還是幹點別的,當場就抓緊時間吐了一肚子酸水:“遲子,你爸爸我要被逼死啦!”
顧遲仿佛看見了一攤史上最為惡心的爛泥巴,當即就跳出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我靠你媽了個巴子,注意一下場合!手洗了沒?別碰我!褲鏈先拉好滾!”
王大串兩下三下收拾好自己,一臉愁到外婆橋的盡頭:“沒辦法啊兄弟,你以為我是變态喜歡在這兒拉家常啊,還不是班主任看得緊,連我們上個廁所的時間都要揣着懷表計時。”
說着他用下巴指了一下門口,曹巴克捧着一杯冒白氣的咖啡,搬來一張椅子,像尊彌勒佛似的端坐着。
“虧他混合着這氨氣味能喝得下去。”王大串嘀咕道。
顧遲轉身整頓好自己,再轉回來,嘴巴從還沒吓出來的結巴中脫離:“那,那你找我啥事兒?”
王大串沖他招招手,示意低頭。
“帽兒今天出院。”
“但是這次徹底……說不出話了。”
小紅帽以前是個有點娘娘腔的結巴,走路內八,手捏衣角,總是低着頭,用上齒咬着下唇,但好歹能說清楚話。
顧遲整個人突然頓了一下:“說不出話是指?”
王大串:“變啞巴了。吓的,加外部傷害,被撞之前一直在叫,估計是那時候把嗓子給廢了。”
顧遲:“治不好了?”
“住了一個多月的醫院,能把命撿回來就差不多了,你知足吧。”王大串抿了一下嘴巴,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更何況,沒錢治了。”
小紅帽的爸是個資深賭鬼酒鬼,以前還是一個被強行搬回頭的毒鬼,不給兒子欠一屁股生後債就很對得起廣大勞動人民了。而且那房子也不是什麽金貴的東西,急用錢的時候低價出手,換到的鈔票,剛好夠從死神那裏撿命。
所以還是那個問題:小紅帽以後該怎麽辦呢?
他沒有一副上好的容貌,性格怪異,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是懵動未知亂認爹媽的時候,也不是一顆可以坐吃果子的成熟果樹,尴尬地卡在半中間,沒法奢求有好人家領養。
而以前還妄想照顧他的人也越來越察覺出無能為力。
王大串嘆氣道:“我媽說她來想辦法,辦好之後估計以後很難再見面了。咱倆抽個空,約個時間去看看小家夥吧。”
作者有話要說:
《我,柯南,gay【快新】》
哈哈哈哈這篇文超逗了!